《虚境记事》食药者

13、墨茶-一、莲之爱1.和月亮玩耍

　　森罗的月亮是投影，它只有表面。
　　而将月亮投射在夜空中的这座地下设施，森罗的“月之背面”，既是最接近虚境的地方，也是用于关押怪物的场所。
　　而现在，这里来了一个自愿入监的不速之客。

　　「总之，回不去就没办法了。」
　　飘摇的思绪回到那一刻。
　　有着如同从黑白照片中走出来外表的东西正如此说，他整理领带的模样，仿佛一切只是下班途中的小插曲般。
　　「......」
　　「你不高兴我在这里吗？」
　　「稍微看下我的脸色就能明白了吧。」
　　「不，先不提这个，你就这么接受留在这了？没有你都会很多事都组织不开吧。」
　　我盯着眼前的东西——墨茶。
　　和森罗有诸多因缘都会的领导者，像是刚刚参加丧事回来的打扮，缺乏感情波动的表情及语调，明明生活在快节奏的时代，他看上去却和没有被时间洪流冲刷似的一如既往。
　　「那只是因为过去我赖着不走没空间让大家发挥，都会本就总有人能补上空位的。」
　　「...曲线退休？跳槽？」
　　「说来帮忙就来帮忙，那你还真是个大善人。」
　　「乐于助人在哪里都是传统美德。」
　　也还是这样，我说地他说天。
　　「发扬美德对你会有什么好处吗？」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这么说也太俗气了。」
　　「反正都是做好事。」
　　「何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不定我也能从此处得到升华。」
　　「这只是可能。」
　　「人做事通常是没有理由或前提就直接干，相比之下我已经有充分考虑过。」
　　说着，他打开走廊一边空房的门。
　　的确是空房，但就在他进入其中的瞬间，空房变成了一个配置相当舒适的起居室，衣帽架上整整齐齐挂着一模一样的黑白色西装和绷带，播音机放着令人心情舒缓的音乐。
　　认真的吗？看样子是的。
　　「不明白你判断事物的标准。」
　　「所以我便在这住下了，在这段时间里有需要帮忙的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听的。」
　　但我和你从开始对话时就没有成立过。
　　我默默扶额。

　　我有许多事需要考虑，怎么送客也是。
　　而说着会帮忙的墨茶却过上了丰盛的“退休生活”。
　　难得的一个雨天，我去设施位于地上的部分寻找安眠场所，意外碰见带着食材虎距一方的墨茶，那起居室已成他的据点。
　　“你在干什么？”
　　“......（吃）”
　　“烧烤。”
　　把东西吃完以后再说话这点符合餐桌礼仪。
　　如此优雅的姿态，一杯杯饮尽食堂里的饮料时亦然。
　　“无底洞么，我记得你三十分钟前才把食堂给喝空了。”
　　“果然是冲着把森罗吃垮来的吧。”
　　“只喝一口而已嘛。”
　　“你的一口那得多少...话说你连个烧烤机都没带，吃的什么寂寞，菜也没有码。”
　　“吃进去就会变成烧烤那样的。”
　　他提起整片豆腐干放进嘴里——怎么放进去的我也不知道。
　　我隐隐听见从他体内发出的齿轮转动似的声音。
　　“这是个什么过程我也描述不出来，但味道是那样就够了，反正也不会特意去看食物在自己肚子里是个什么样子吧。”
　　“哦……”
　　思维方式、生活的世界和身体构造都差太多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但我想这不是烧烤，至少烧烤不应该是这样，这样太随便——别把我最喜欢的烧烤看轻了。
　　“正协也来吃吗？”
　　而他就顶着我内心的碎碎念向我发出进餐的信号。
　　“...要我吃除了洗过以外什么处理都没做的叶子么。”
　　“我可不会这么对你，看。”
　　以谜一样不遑多让的气势，他从衣服下面提出一把擦得锃亮的家用烧烤机。
　　如果这家伙的衣服里也能装下眼力见就好了。
　　“你这不是有烧烤的器材？”
　　“有是有，但烤着吃会花费许多时间。”
　　“这算什么，灌营养液吗？吃饭还要比着时间会食不知味的。”
　　“一般来说确实是这样。”
　　“嗯，正协懂的真多，了不起。”
　　“说什么呢。”
　　“现在是什么都能夸的时代。要不我再说些别的？”
　　“说来今天第一个关心我饮食的是你呢，哇正协好温柔，真厉害。”
　　“...我只觉得你是把我当傻子耍。”
　　肯定进不了夸夸群的吧这家伙。
　　总而言之，先说回正题吧。
　　“说到底叫我来吃烧烤干嘛？我只是来睡觉的。”
　　“因为闻见了你肠胃深处的味道。”
　　“噫！”
　　“只能闻到胃本身的味道，你已经有几十年只是喝水其他什么都没吃了吧，没事吗？”
　　“结果说的是这个啊。”
　　早知道就不直接叫出声了。
　　“我怎么会有事，还是你这样没有胃的家伙暴饮暴食比较吓人。”
　　“吃一直是我最大的乐趣。”
　　“明明比着时间？”
　　“只是因为我饿得比一般人快些。”
　　“虽然不吃也行，但吃了也不会碍事，来烧烤点什么再睡吧。”
　　这么说着，他递过来一串烤豆干，很香很香，令我无法拒绝...

　　惊天地泣鬼神级别的好吃。
　　这份好评中不含我“饿”了几十年的要素，他是不是除了认真干活以外什么都会做？
　　“呼，呼——”
　　“果然让他人屈服很快乐。”
　　这叫屈服吗？一边吹着滚烫的烤苕皮我一边想。
　　好吃不过是人类健全的本能，总比不是人类，也不需要人类却时刻饥渴着的某些东西好。
　　“你就真的闲到了要看着我吃东西的地步？”
　　这么一说，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进食了。
　　“因为这里只有你嘛。平时的话，这个点我该去看折夜了。”
　　“也不知道折夜现在怎么样。”
　　你是空巢老人？
　　“首脑平时就这么闲么。”
　　“不至于，有连续三百天冲刺无休的，有准时打卡的，不来上班的也有，得看是什么人。”
　　“而我是不怎么去上班的类型。”
　　“听上去效率很差。”
　　“只需要注视各自的生活已经足够，至少每个首脑都处理好了其管理范围的区域。”
　　“但都会是其中最复杂的吧。”
　　“人类与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这么凑合着过居然还一直和平共存下去了的城市……”
　　“有时都让我觉得你能像现在这样放着都会不管挺厉害的了。”
　　那样的群魔乱舞放着不管是种痛苦，回想起过去一团混沌的森罗我如此想到。
　　墨茶没有立刻接话，看来就算是这家伙也需要思考的时间，背景乐轻快的鼓点混合着雨声，然后，烧烤机到了熄火时间，发出呲呲的不和谐音。
　　放下夹子，将双手重叠抵在左脸，墨茶侧过头看我。
　　“因为是接纳一切的大都会。”
　　“我可没在夸你。”
　　“知道的。也正因此，就算融入那座城市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维持住不同存在之间联系的微妙一线，我要做的事仅此而已。”
　　“那你是保护人类不受人以外的异物伤害，还是不让后者被前者侵扰？或者双方？”
　　“当然是保护怪物。”
　　“在城市里，我们能否存在几乎全部依存于人类，但对人类来说，我们并不必要，有些时候甚至没有更好。”
　　“为了留住人类，才有了繁华的大都会。”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的干脆。
　　“你的旗帜鲜明一点不让我觉得意外。”
　　“谢谢你的肯定。”
　　“不过，虽然你说的是’我们’，但留住人类对你有必要吗？”
　　不是根本就没有么。
　　和那些不在人类边上就无法存在的怪力乱神相比，不需要任何人也能独自存活的墨茶才是真正的“异物”。
　　...虽说现在是这个样子。
　　“必要是有的。”
　　“？”
　　我有些疑惑。
　　“是我以前做出的决定，我想珍重过去的自己。”
　　“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入乡随俗，我可不想到了这边还得聊都会的事。”
　　“这算不算你承认自己是来度假的了？”
　　“随你怎么想。”
　　烧烤机重新启动，一边说着，墨茶一边拿起夹子，将花椰菜放在案板上。
　　“还要吃吗？”
　　“要。”

　　......
　　他就是这样在森罗住下了。
　　我再也没向他提起要回去的事，说了也没意义，而且——
　　到晚上，雨已经停了。我在沙滩边徘徊时又一次碰见了墨茶。
　　但这次不同。他站在海边的悬崖上，离我很远，我看见了他，他却没有注意到我，一直注视着月亮。
　　森罗的月亮是投影，这一点众所周知，而鲜为人知的是虚幻投影上月之表面的真实存在。在那介于存在和不存在夹缝间的地方，埋葬着死去神明的残骸。
　　——倾黑的头颅。
　　倾黑和墨茶是不一样的，就像砍下来的手不再是人手一样。在勉强维系残存四肢形状的时候，在始终无法抑制饥饿感觉的时候，在发觉忘记了过去一切的时候，他理应察觉自己是因为失去了什么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吧。
　　应该能感受到月亮上那令人怀念的气息。想要珍重过去的自己，也就是为了寻找它吗？也是，一个没有脑袋的人确实很奇怪。

　　但他是不会触及到那存在的。

　　埋葬死去神明的地方和关押罪恶怪物的地方，合起来，便是将神明变成怪物，由诸夏所建造将神囚禁的牢笼全貌。
　　我们的“月亮”。
　　从这个角度讲，发迹于月之背面上的这块土地，穿过山脉，最终抵达大海的森罗的确是诸夏的“正统后继”。
　　虚境是森罗的梦，森罗或许是诸夏的梦。
　　此前我们游历解析虚境，虽说称不上成果颇丰，也是收获了许多治世的道理。而我不禁想，对丢失头颅，心中因此缺失一片，怀抱着空虚度日的墨茶来说，森罗不也是梦中的国土吗？
　　对他来说，这一切到底只是黄粱一梦，还是会成为生命新的起点。
　　——明月冉冉升起，在大海上投射出一条银白色的光辉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