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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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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大嫂,你在家吗?开开门呀,难道连你也这么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吗?”
李淑蓉在门前苦苦哀求了一刻钟,街上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有的已经自发围成一个圈准备看城里有头有脸的富商的八卦了。
孙静琬听到那声声凄厉的哭喊,又看了看身边脸色黑青的丈夫,虽然心里难受,却还是没有去开门,转而去灵堂跪着对着祖宗牌位念经祈祷。
而莫庆贤则是走到大门命人打开,李淑蓉原先以为是孙静琬来开门,想继续哭惨博得同情,兴许还能回来住,再不济,也能央求她把自己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小庄园里面安生待产,可没想到开门的居然是大伯,顺着门框坐在地上,掩面哭诉。
“大、大伯。我知道我还来找你们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没法活了。庆德他、他……他甚至把一处田地抵了出去,把得来的钱拿去买了金镶玉的烟杆,还在家里单独开了一间房用来抽、抽那个。有好几次没及时抽,瘾上来了扯着我的头发咒骂。可是我已经7个月了,还有三个月我就要生了,要是庆德在这期间对我动粗伤害到孩子或是给孩子闻到那些烟,中了烟毒,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大伯,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走投无路才来找你的。”
“在我和庆德分家之前我就劝过你离开他回娘家,那是我能给予你最大的帮助了,既然你不听,现在也不该来找我,你还有退路,就是你的娘家。”
“我的娘家,你也会说是我的娘家,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不属于李家人了,我怎么能舔着脸回去求我爹娘?我当初家来莫家,你爹答应过会给我儿媳该有的,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是你们莫家骗了我,欠我的。”
“你家过来的这几年,我对你们家颇为照料,可好心没好报,每次我要严厉教训庆德的时候你都跟着娘拉偏架,现在人是彻底没救了,才意识到要来我面前哭一哭,说自己的不易,在我眼里你是咎由自取。我对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赶紧离开回去找你丈夫。过你选择的日子。”
听了莫庆贤的话,李淑蓉紧紧攥起拳头,长长的指甲都戳进肉里,血珠沿着指甲留了出来,过了一会才意识到痛,松开的手又摸到门槛处,手不自觉地又紧紧扣住门框,力度之大致使指甲也崩了。
李淑蓉低着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反复咒骂,你们一家不得好死。莫庆贤见她仍不肯离去,摆摆手让仆人们不用理她,关门让她自己坐着,反正莫家因为莫庆德已经不是第一次丢脸了,再加上这次,可谓是虱多不痒。
仆人关门时破衣袋里不小心掉了两枚旧铜币,边缘好几处小缺口,看得出来这个钱币经历过无数人的手。好巧不巧这两枚铜币滚到了李淑蓉面前,一直低头咒骂的李淑蓉看见这两枚铜币,恨意怒意像一团杂乱无章的荆棘缠绕着刺痛着她的心。刚刚被路人围观的时候不觉得羞耻,可这两枚铜币,让李淑蓉感到了莫大的耻意,呼地一下抬起头,看着莫庆贤的背影,恨意更是浓如墨汁,浸染了李淑蓉整个人。
仆人还想捡回自己掉落的两枚铜币,可没想到李淑蓉一把捞起铜币,扶着门框起来了,手上还没凝固的血液印在门框上,顺着木头的纹理渗入木头里。仆人被李淑蓉那目眦欲裂的可怖模样吓到,不敢开口说要拿回两枚铜币,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埋怨似的说了声晦气,就把大门彻底关上。
莫庆贤还在前院走回屋子的路上,突然听见灵堂方向轰隆一声巨响,随即有仆人乱作一团大喊“大事不好啦!夫人受伤了!”的吵杂声音。
听到自己妻子受伤,莫庆贤立刻改道跑去灵堂方向。路上看见三个孩子也因为听到动静从各自房间陆续跑了过来。四人刚好都赶到了灵堂门前,看见灵堂的一处横梁倒塌,因为震动使得部分瓦片也掉了下来,不幸的是部分瓦片从屋顶摔得粉碎,反射了不少碎片划伤了孙静琬,还没感觉到痛,已经被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袖和裙摆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横梁砸下来距离孙静琬还有几尺,如果让实木的横梁砸到,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娘!你没事吧!”三个孩子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后怕,异口同声喊着,不顾瓦片还有可能掉下来的风险冲进灵堂,立刻将吓得不敢动弹的孙静琬扶出危险的灵堂。
“赶紧叫医生。”莫庆先看着还有些乱的仆人,赶紧吩咐人叫医生,又安排人进去灵堂查看横梁突然砸下来的原因。
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孙静琬伤口被处理妥当,灵堂也不再掉落瓦片,可以清理并查看原因了。众人想起刚刚的经历还心有余悸,特别是缓过神来的孙静琬,泪眼婆娑地看着丈夫,哽咽着让三个孩子回房,有话想要单独和莫庆贤谈谈。三个孩子心里担心,可是还是听了母亲的话,回房等着。
“老爷,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之说,可是我真的好怕,这次遇到倒霉事情的人还好是我,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我只会比现在更痛苦。你能不能……即便你不信那个道长,你找其他大师来看看,好不好?我即便只是想想这些灾祸落在孩子们身上,都让我肝肠寸断,而且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了,翀儿和辛儿到现在身上的伤口都还没好全。能不能,就这一次。我求求你。”孙静琬哽咽着把话说完,泪水也没忍住流淌下来。全然没有提过自己的伤痛,话语间有的只有爱子之心。
莫庆贤想到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内心的信念也有些动摇。“唉,如果你担心,那就派人去请那位道长吧。不过我一定要提醒你,凡事过犹不及,要有个度。不要太相信外人的话,万一那人真的有歹心,伤害到孩子们反而不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注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只要我们家还在,身外之物于我而言都不重要。”孙静琬擦去眼泪,立刻叫老刘派人去三清观请那位道长过来。还让仆人按照道长吩咐,买几只公黑狗让每日在家里巡逻的仆人都牵着一只,甚至黑狗都跟着人轮班守卫。
莫庆贤安抚好家里,准备出回店里管账,叫上帐房的一名伙计,带着公事包就出门了。人已经跨出大门走下阶梯,忽然刮起一阵风,随着风从天边飘来一大片阴沉沉的乌云,原本蓝天白云一下子黑云压城,看来是有一场暴雨了。莫庆贤抬头看着天,便转身想回去带伞。只是转头就看见,百年红木做成的门框经过岁月的洗礼,木头颜色红棕带紫,颜色相对较深。可是今天李淑蓉在上面印上的血手印,虽然变色,但在这门框上莫名的刺眼。联想到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莫庆贤心里难受,叫看门的仆人接着擦洗血手印,直到擦干净为止,擦完了再让木匠来上漆,把大门这边彻底打扫一次,把近期不好的事情全扫出家门。
管家看着天色大变,也拿着雨伞往门口赶来,发现莫庆贤往回走,舒了一口气,双手递上雨伞,目送莫庆贤离开。
回到莫家的商行,莫庆贤坐在办公室里,计算着现在的资金财产,和莫庆德分家,属实是大出血了。流动资金、几家赚钱铺子和十亩良田、庄子分了出去,莫家的资产缩水,做生意免不了资金流动,如果没有可以拿出来的现钱,怎么买材料付人工?加上去年多地炎热少雨,农作物长得不好,粮食收成品质差数量少。收来的粮食与以往丰年对比少了七成,还要面对高昂的赋税。很多人都吃不饱,莫庆贤当时为了体恤庄稼人,收粮食都是按照以往贵米精米的价格给农户,而且也不全收走,留一部份给农户自己吃,叮嘱他们一定要看好粮食,不然后面可能这个价买不回这么多米,家里吃饭会出问题。
至于收回来的米,莫庆贤也是把次一等的米留到自己库房里,供家里人一年吃饭,品质好一点的才推到米铺里面售卖。刨去各种成本,只加了少少的利润,也被买客说价格贵,莫家也开始做黑心生意了,劣质米也敢卖高价,简直宰客。现在销售额对比以往差了两成,还没算成本。常常挂在嘴边的生意难做,并不是一句空话。莫庆贤的账本越算越惆怅,很快就到发放工钱的日子,可以用来钱生钱的资金,又少了。更遑论现在的纸币越来越不值钱,更多人喜欢用银、铜等硬货币,现在大家都想方设法将财产换成贵金属或者洋元,看着逐渐增多的坏帐,莫庆贤将算盘摆到一边,沉默不语,摘下眼镜,用袖子擦拭着镜片,再把眼镜放下长叹一口气,也无法将内心压抑着的那一团气纾解十分之一。
坐在椅子上看着桌面的那盏煤油灯出神,眨眼间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天空,没几秒就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巨大的雷声把附近街坊养的狗吓得直吠。随着雷声,扁豆大小的雨滴砸下来,没一会地上全湿了,莫庆贤起身从窗外看向外面的街道,黄包车见下暴雨,都提早回家躲雨,街边的小摊也收摊不做生意了。
狂风从窗外灌入室内,吹的人浑身发冷,莫庆贤抵着风用力把窗关上,强风kuku吹在玻璃上,漂亮的彩色玻璃拼接的窗在窗框里猛烈敲击,风声如同凄厉的哭喊不绝于耳。即便关上窗,身体依然没有回暖。莫庆贤搓了搓手,想出去拿被热茶,恰好伙计端了壶茶过来,“老爷,现在雨太大了,拉黄包车的牛叔赶着回家帮媳妇收米,所以请假走了,今晚可能要在店里住一宿了。”
伙计斟茶斟八分满,然后递到莫庆贤手边,莫庆贤接过,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口腔吞进肚子里,整个人暖和了不少后,才有心思品尝茶汤的芳香。
“不打紧,今晚在这里留宿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