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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檐下雪 ...

  •   裴渡故意静默,却没听见人声,周遭除了风声陷入静寂。

      他哎了一声,提高音量问:“沈哥儿?”

      没有任何答复。

      漫天飞雪,满眼苍凉。裴渡心叫不好,翻身上马立马寻了过去,不多时见着个趴在地上的背影,正是不知死活的沈遇。

      他冲下去,把人搂起来,只见沈遇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浑身僵冷,已经又冻得昏死了过去。

      ——怎么这么不禁折腾?

      小混蛋心里毫无愧疚之意。但总算还有点良心,他携了人上马,快马加鞭即刻赶回了裴府。

      暮色降临,门前垂笼摇曳。裴渡一脚踹开门,见着了迎上来的齐司,还牵着他的爱马冬骏,说:“刚想去寻四公子,没成想你竟回来了。”

      “把人扛屋里去。”裴渡把人丢给他。

      齐司手忙脚乱地接过,险些把沈遇给摔下去,他瞧清了那张扎眼的小脸,道:“这是……?”

      “客人,搁北苑厢房里去,把他给伺候好啰。”裴渡使唤了下人,也就不管沈遇死活了,照呼了冬骏和雪中行,自顾自地赶了正厅吃饭去。

      “总算是下雪了。”裴铭斟满一杯,跟萧广碰了碰,“托老侯爷的口福,燕淮的稻谷有救,禾东一带也缓过来了,想必圣上也不必为农事而心忧了。”

      “天降福泽佑我大今,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萧广笑道。

      裴则怀看向外头的白茫茫一片,“这雪来得好哇。”

      “沈哥儿呢?”裴渡屁股还没坐热乎板凳,就收到了来自裴嫣然的友声提醒。

      萧侯爷还没走,裴二叔也还在,裴老爹和郑夫人正共饮了一杯,一桌子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无声疑问。

      小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小娘说你带他骑马去了,他人呢,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吃饭?”

      “主随客便,屋里用饭。”裴渡张口就来,嚼着牛肉丝说:“待会我给他送去。”

      允氏皱眉道:“这怎么是好,哪里有摆宴席不让客人上桌的道理,老四你快跑一趟去请沈哥儿过来用膳。”

      裴铭也同意,“也好,几斤几两还不知道,让沈遇过来说说,要给嫣然教些什么书,好让下人去采买添置。”

      裴渡一听,顿觉没有了胃口。他用筷子搅和着碗里稀饭,叹着气仿佛遗憾道:“出去冻着了,屋里躺着呢。”

      “啊?”裴嫣然怒目而视:“你又欺负人家?”裴亭竹咬着筷子,没看裴渡但故意说给他听,嘀咕道:“给人一颗糖吃再打人一巴掌,贱不贱呐。”

      裴渡把筷子搁下了,骤身起立微笑作别,嘴角却带着不耐烦,道:“三姐说得是,我亲自去请他过来用膳。”走之前还顺了个莲花酥。

      北苑客房里被抬进去个僵人,常在军营里捞冻人的齐司见惯了,使唤小厮抬上来两盆雪,又指示他们擦拭着客人的手足,没过一会儿便把人给救活了过来。

      沈遇睁开眼睛,呛出一口雪泥来,眼睛瞪得老大,惊魂未定。兰许扑到他身边来,一把泪一把鼻涕,道:“吓死人了公子,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你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没事……”沈遇摸了摸他的脸,而后在屋里没见着裴老四。

      这个王八蛋!

      齐司拱手,转身就要走,“公子好了,那就没我事儿了。”谁知一推开门,就见着了面如吃土的四大爷,裴渡皱眉愤道:“他死了没?”齐司正不知如何作答。

      “我活得好好的,让裴四哥失望了。”沈遇提高音量,恶狠狠地瞪着他。

      裴渡打了个呵欠,嘴里还嚼着莲花酥,没精打采地倚在门边上,说:“活着就成,走,去正厅吃饭。”

      “冻僵了,去不了。”沈遇面无表情道。身边的几位小厮沉默,乖乖地替他擦拭着手脚,分明温度已经缓过来了。

      “我扛着你去。”裴渡大步进来,小厮们纷纷避让。他倒是个热心肠,上了手就要去架沈遇,却不料看似腼腆的沈哥儿,大着胆子抬起一双脚丫子来。

      他冷声道:“我不去,你敢过来,我就把这洗脚水招呼到你脸上去。”

      齐司惑然,揣摩起了这位客人的身份。放眼整个塞北,跟裴四唱反调的人屈指可数——非亲即仇,跟了四少爷三年,不会有他不认识的人。

      裴渡一笑,摊着手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脚上的水露,道:“好,沈哥儿是客,待客之道总要有,一会儿我就吩咐下人把沈哥儿的晚膳送来。”他抬了抬下巴,“齐司,听见没?去。”

      裴渡走了,看似什么事都没有。沈遇松了口气,没指望真能吃上饭,却不料他真的差人送了一桌来。来还是方才的齐司,他亲自动手摆满了一桌,还在沈遇用饭时侍候,来回踱步打量着他不走。

      沈遇被绕得头昏,道:“你要是饿了,也坐下来吃点,我不会告诉你家公子的。”

      “沈公子是吧,恕小人多嘴。”齐司欲言又止,艰难忐忑,道:“……小心。”

      “此话怎讲?”沈遇不安,怕菜里有毒,嘴上吃食一顿。看了兰许一眼,小孩哪里有心眼,抓着只鸭腿吃得油光满嘴。

      齐司拱手,“抱歉,言尽于此,总之你要小心。”说完拔腿就走,不敢停留。

      是个人都明白他所说的小心,必然是指裴渡。沈遇抽搐着嘴角,心里一万个后怕,嘴上却死鸭子嘴硬,硬气道:“混球一个,怕你不成。”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沈遇肚里坏水直冒,面上却神色如常,道:“兰许,我肚子不舒服,你去后厨给我要些巴豆来。”

      兰许应了正要去,沈遇拦下他,“不急,你吃完了再去。”

      毕竟是寄人篱下,沈遇最后还是听了混球的话,他留下兰许独身去了正厅用饭。正厅人声鼎沸,暖气升腾,沈遇走进时远远瞧着,他们桌上的菜肴已经用了大半。恶贯满盈的裴老四,正举止优雅地剥开了只皮蛋。

      “来得晚了,叨扰诸位了。”沈遇进屋陪着笑。乱中对上裴渡的视线,发觉他脸颊带着微红,眼神依然清亮。

      “不晚,沈小哥想吃点什么?我去唤下人再做几道端上来。”郑芳绪一改傲慢,大气和煦,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款来,拍手示意下人再挪张凳来。沈遇主动接凳落座,故意不跟已主动挪位的裴渡,将凳搁在女眷的一侧挨着裴嫣然坐。

      “我随意,不挑食。”沈遇拿起筷子,却只夹了萝卜丝,显然是没什么食欲。裴嫣然贴了贴他的手背,“四哥说你出去受凉了,没事了吗?”

      沈遇眉眼弯弯,却没有笑意,“多亏四哥照料,没事了。”

      裴渡也盯着他,吃酒暖着身,“沈哥儿高才,要教些老五什么书,明日我好进城去采买。”

      裴铭也喝高了,酡红着脸,嗓门也大了些许,还跟沈遇亲昵搭话道:“不瞒你说,裴府里都是些武夫,真说来是没什么学问讲究,老夫也是个目不识丁的,到今天连三字经都读不全。这屋里也就只有裴渡,在夏阁老那儿多读了三年书,现在不知道也是不是忘了个干净……”

      裴渡被揭了底裤,不满道:“没呢爹,我还能背三字经呢!”

      众人一阵哄笑,惹得沈遇也装模作样假意笑了笑。允氏替他斟了杯酒,“虽说女子无才也无妨,但读写书总是要明事理些。嫣然也是个看书就打瞌睡的,沈小公子你若是教她可不要犯难啊。”

      “娘——”裴嫣然委屈地撒了声娇。

      沈遇没喝酒,看向裴嫣然问:“五小姐可识字?又读过些什么书?”

      “女经,三字经,还有……”裴嫣然吐了吐舌头,“记不住了。”

      沈遇点头,却是对裴渡说道:“先读《诗经》、《女论语》吧。”

      “亭竹也去听听?”郑芳绪说,“赶明我就让下人在北苑搭个台子。”

      裴亭竹一听直瘪嘴巴,“搭台子,跟唱戏似的,我可不想去听。嫣然急着嫁人,我才不操那个心,再说了我手上还练着急行军呢。”

      郑芳绪不高兴了,筷子一搁就开始了说教,丝毫不在人前给她留颜面,道:“女子哪有不嫁人的!若你真想学你梅姐姐,先在营里射一万次靶子再说,整天在野场上仗着身份胡搅蛮缠,是急行军练你还是你练急行军啊?惯的你。”

      裴亭竹不吭声了,闷闷不乐刨起了饭。裴明梅深表无奈,道:“我是憋着一口气,要杀元人替娘报仇。亭竹不小了,你得明白,上战场就是论生死,咱们拿起刀剑是为了什么?不辞辛劳地做将军又是为了什么?”

      裴铭哈哈一笑道:“听见没老四?你大姐说的就是你。”

      裴渡掏了掏耳朵,转移着话题对沈遇:“明儿沈哥儿跟我一道进城去看看。”

      一顿饭毕了。下人收桌,客人四散。天色已暗,燕淮又远,裴将军不忍老兄弟摸黑,定要留萧侯爷再歇息一晚。倒是裴则怀和裴明梅,父女俩是挂职暂离狮子岭,下边一帮野兵没人镇,他们还赶着明早晨起操练,于是作别。

      余下的孩子们也各自回了寝房。沈遇起身欲离,裴渡跟他擦身而过,扫了扫他的长袖子,附耳对人笑眯眯:“明日早起,府门口等我,敢晚到打死你。”

      沈遇默声点头,忍气吞声。

      回了北苑寝房,兰许蹲坐门口等他,老远就起身替他掌了门。沈遇过去一眼瞧见,小孩右脸红肿了大半,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但仍然强颜欢笑佯装高兴:“公子,巴豆我给要来了,但是你身子虚不能多吃,所以我……”

      “谁打了你?”沈遇轻碰他脸,目光灼灼如炬。

      “还是,还是今天那个凶嬷嬷……我该躲着她的,不小心又给撞见了,她面子像是挺大的,是府里管事的亲戚。”兰许低下了头,反而自责起来,觉着像是自己惹了麻烦。

      沈遇心疼,但却只能忍气吞声。他吹了吹兰许的脸,将他领到了屋里去,柔声道:“不疼了啊。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兰许躺进了被窝里,露出只眼睛看他,瞧见了他还整齐的衣裳,问:“公子不歇息还要去哪儿?”

      “叫兄长。”沈遇摸着他的额头,眼里是怜爱和温和。

      兰许笑了,脆生生道:“哥、哥哥。”

      “嗯,闭眼睡吧。”沈遇替他掩好被角。他守在兰许身边,直到小孩鼾声平稳,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沈遇扫了眼桌上,夜色里眸光森冷阴鸷,桌上小碗里放着他要的巴豆。

      久居军营,号令则起,裴渡已养成了习惯,根本不需得谁提醒。他吹了声哨,手里捏着几颗稻米,正丢喂给笼子里养的蓝羽,好看无用,且娇弱难活的鸟。

      裴四哥的讲究,全用在这上头了,他就爱养些小玩意儿。

      猫狗都不喜欢,对他来说都太大了,而且猫太沸狗太闹腾,他喜欢能玩在手里的小家伙,耗子蟋蟀什么的他嫌脏嫌丑,挑来挑去还是只有毛茸茸的鸟最让人满意。

      蓝羽不怎么叫,整天除了吃饭就是梳毛和睡觉,关在笼子里十天半个月也不闹。裴渡喜欢听话的宠儿,更可况又生得这么漂亮,光是看着它就心情大好。

      “四公子!”一声喧闹惊扰了裴渡。

      齐司快步走来,脸色难看,吞吞吐吐道:“你的马……雪中行出事了,昨天半夜里就像是不对,今天马厩里一地的马粪,现在已经躺地上不动弹了。”

      “去看看。”裴渡放了稻米,立刻赶去现场。马厩低矮,雪盖稻草棚子前,围了一圈的小厮和婆子,七嘴八舌地杵在大白马身边咂舌。

      好歹是个兵,裴渡对马也讲究,但却不是养鸟似玩,是百里挑一优中选优,冬骏是西穰赤部战马留的仔,雪中行是马中贵族赤血汗青配的种,都是他费尽心思得来的好座驾。

      “齐司你看过了没,知道是什么毛病吗?”他蹲身下去,一探马鼻,奄奄一息。再看这一厩子地上的狼藉,判断得出像是腹泻导致的脱力。

      齐司道:“食槽我看过了,马食里混了东西,像是巴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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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檐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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