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相搏》一述江水

154、第 154 章

　　接近晚秋的傍晚很冷，风不断吹着，将院子的树吹得咯吱咯吱响，黄了大半叶子随着风飘落，落了一地的黄叶随着风起起落落，在满院子跑。

　　树下是一张木桌，桌子南边西边和东边都放着椅子，桌上摆着好几个果盘子，西梅、梨、桃子、石榴、苹果等等，有几个都是稀罕水果，普通人家吃不到。

　　太阳西落，余晖扫到了果盘上，光辉映射四周，给世间万物加了一层暖纱，尚霜坐在桌子南侧，这个位置刚好对着院口，余晖洒在她发间，让她头发呈现了深棕色，她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吃着果肉，目光始终没有从院口移开，可人就没有出现，她吃了一口又一口，耐心都快没了。

　　尚霜将叉子丢到了桌子上，接过雪兰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你说，他们怎么还不来？”

　　尚霜的耐心一点点的流逝，她擦完嘴后将手帕往衣袖里塞，粉色手帕的角都露在外头，她看了一眼，粗鲁地往里面塞，却不想这手帕被她胡乱折腾到了皮肤上，更加得不舒服了，气性上来了，她一把将手帕拉出来，丢到桌子上。

　　“小姐别折腾了。”雪兰捡起手帕丢给了一旁候着的丫鬟，“今日四公子五公子被老爷踢出去见人了。”

　　镇北侯将纪长安和纪林辰提出去见人，扩展人脉，结交上流社会，这是为了纪长安的未来打算，纪林辰是顺带着的。

　　镇北侯在忌惮，未来纪勋琨继承了镇北侯的位置，容不下纪长安，除非纪长安自己有能力，不受限于纪勋琨。

　　这是镇北侯的用心良苦，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镇北侯清楚，纪长安从小锦衣玉食，什么苦都没受过，对苦难的抗压力为零，一旦受到什么压力，那绝对是能够击垮纪长安的脊椎的。

　　纪勋琨不一样，纪勋琨虽然同样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可他是嫡子，母亲会严厉要求他，在大儿子没了之后，母亲就将他丢到了军营中历练，那个时候纪勋琨才十四岁。

　　军营最讲究狼性、以强者为王的地方，纪勋琨并没有将自己是镇北侯府的人漏出去，一个人在最基层做起，一步步升起来，不过那时候上头有三儿子压着，纪勋琨并没有越过三儿子。

　　镇北侯倒是想要将这个位置给纪长安，左右纪勋琨在哪儿都能闯出一番事业来，纪长安就不行，可他太清楚了，军营最讲究能力，纪长安继承，那些兵撸子未必愿意听从，只怕是没有命担起来。而且他脑子也没糊涂，这镇北侯府绝对不是什么福地，让有能力者继承吧。

　　纪勋琨很合适。

　　“你怎么不早说？”院子无人，尚霜微微躬着身子按压太阳穴。

　　“公子说，小姐不想被监视，公子知道的事情，小姐未必想要知道。”

　　尚霜，“......”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什么？我只是...”

　　只是不想让纪勋琨干涉她而已，消息当然是想知道的，纪勋琨这是假会错意了。

　　“小姐没有问。”

　　尚霜微微捂着胸口，“雪兰，你做事我向来很放心，所以我很信任你。”尚霜微微拍了一下雪兰的手臂，“你是我的人，所以你知道该要为谁做事情了吧？”

　　雪兰这个丫鬟做事很体贴，她用得也很开心，只是雪兰的心是向着纪勋琨的，有什么事情都会冲着纪勋琨汇报，这点让她有些不快，要是她和纪勋琨分裂了，那雪兰是帮她还是纪勋琨？

　　按理说这样二心的丫鬟她不该受用，可雪兰的用处确实大，上能斗小人，下能体贴做事，后有被老夫人再三嘱咐，以及纪勋琨强硬塞进，因此她没办法推脱，也不好将人给处理了。

　　“奴婢明白，奴婢是小姐的人。”雪兰很难为，小姐和公子斗法，她紧挨在中间左右不是。

　　尚霜目光直直射向她，“算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发生了，你得记住，到底是谁给你发月例的，这个院子是谁做主的。”

　　不听话的下人换了就是，只是雪兰着实是个不错的下人，她想争取。

　　雪兰一听就跪下了，“奴婢知道。”

　　尚霜在她跪下之后脸上倏然展现了笑，她拉起雪兰的手，“瞧瞧，本来想要开玩笑的，没想到居然弄得这么严肃。”

　　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至于能不能做到，那就看人家怎么做了，再好用的丫鬟，如果不忠心，那也不能够的。

　　“是。”

　　......

　　天黑了大半，尚霜已经将桌上的水果吃了大半，下人们将晚饭准备好了，就等候尚霜一句吩咐的事情，纪长安与纪林辰始终没有过来，尚霜的目光没有从院门口离开，等吃完最后一颗葡萄。

　　“将暖炉点上吧。”尚霜缩了缩身子，双手摩擦好一会才将手给焐热。

　　“霜儿怎么这么有兴致？这么冷的天气在室外用膳？”

　　天黑前纪长安和纪林辰终于赶到了，他们毫不客气地在尚霜一左一右坐下来。

　　桌上的水果盘被换，呈上来的是一道道精美的事物，拔丝萝卜、红烧肉，铁锅炖大鹅等等，拢共数下来有七八道菜，几乎全是大菜，只有两道是素。

　　对于镇北侯，这倒是基本配置，小姐公子都有七八道菜，镇北侯老夫人有十道菜，可对于尚霜来说七八道菜实在是太多了，她吃不完，这些菜不会再上桌，成了剩菜剩饭的宿命只有到垃圾,好点的打赏下人，实在是太过于奢靡。

　　奢靡就是贵女们的生活，春夏秋冬的衣裳一个季度穿过了，明年再来之时，这些衣裳就是旧衣裳，不能再穿，也有更讲究的人，穿了几次后就不穿了。不讲究点的不会按照这样的规章过，镇北侯府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不可能完全不按照规章制度来，可他们没有文官这么讲究，自由性也高。

　　尚霜不喜欢铺张，平日里就有三道菜也就够吃了，今日是特别的日子，当然是要多加几道菜。

　　“陶冶情操。”尚霜笑了招手让人给两人添加碗筷，“四表哥五表哥用过膳了吗？”

　　他们两人衣角都沾染了赃物，看来是进了府中就直接奔向了她的院子，当他们靠近她的时候，身上的味道溢了出来，很臭，好像是酒的味道以及其他吃食的混合，尚霜不适应地往后靠了些。

　　“在外面吃了些。”纪长安很熟络地将碗筷拿起，对桌上的菜下手，“五妹这儿的饭菜这么勾人，我当然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尚霜也就笑笑，没有说话，筷子却放下了，拄着下巴看着两人狼吞虎咽。

　　“你们别吃得那么急，小心噎到了。”尚霜握着茶杯喝了一口，“你们今日去哪儿了？”

　　尚霜这么一提，纪长安才想起来自己回到府中听到的事情。

　　“我听说你父亲来了？”

　　尚霜脸色一变，好一会才说道，“是，父亲...”她哽住了，好久就是张不开口，直到胸腔的气捋直了才能好好的开口，“父亲给我寻了门亲事，那人...也还好吧，只是...”

　　一场见面，尚霜只记得林华猥琐的手，眯眯眼睛，薄唇歪斜的笑容，其他的好处好像完全没有记住，怪她，当时只顾着低头回避林华的视线，要是当时没有回避，指不定还能够抠出一两个优点。

　　她很快抛开了这弯弯绕绕，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了林华身上，林华但凡长得好看，人品好点，她也不能够一点优点抠不出啊，都怪林华。

　　“不行。”纪长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霜儿，你不能这么轻易地许了人家。”

　　他将手帕递给小厮，手放在桌上握住了拳头，“霜儿，你别做不想做的事情，你一定顺着自己的心意，要是你不好拒绝你爹，我去求我爹。”

　　好不容易叼上来的肉，都快入口了，怎么就能够被别人给捡走了？这可不行，就算是尚霜喜欢对方，他也会想法子制止，不然太亏了。

　　他为了尚霜将碧焉要过来，碧焉是皇帝的人，他这是将皇帝给得罪了，这些日子过得很不顺心，糟心事情很多，去斗蛐蛐，蛐蛐被人一巴掌拍死了，在书院，先生老师叫他答题，打错了受到了先生的惩罚，答对了同窗还抱怨，还时常捉弄他；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手艺，皇帝并没有遮住自己的身形，让纪长安看到了，纪长安在选择帮尚霜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这么头疼，他猜到皇帝会不快，可哪想皇帝会这么刁难。

　　现在这些亏都吃下了，怎么能让尚霜逃出他的掌心。

　　“我知道，先谢过表哥了。”

　　尚霜的目光从纪长安丢的手帕扫过，纪长安到底是富家公子，该有的教养都有，哪怕是吃东西胡吃海喝，嘴巴塞得很大，都能保持着雅，不似那林华，糕点好吃，一口没吃完塞另一口，简直是饿死鬼投胎。

　　她的手搭在离纪长安很近的地方，“我知道表哥对我好，我就盼着表哥能够成事了。”

　　“我知道一个法子。”纪林辰的眼珠子提溜好一会，才开口，“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说说说。”纪长安不耐烦晃手，“赶紧说。”

　　这个弟弟真是蠢，这样好的时机气氛，居然被他打断了，等回去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一下。

　　不过，父亲也未必会帮他，碧焉始终在父亲心中是根刺，父亲不会为了他而对上皇帝，甚至对于皇帝的刁难，父亲都是视而不见，现下正是气头上的时候，更别说为了他解决尚霜的事。

　　他也是没办法，就算去求父亲，也只是暂时的法子，之后要想另一个法子来应对。

　　纪长安冷静了，目光安安静静地看着纪林辰。

　　“四哥，表妹，你们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纪林辰终于不贼头贼脑，一脸严肃。

　　“你说。”

　　纪林辰咳嗽两声，带着严肃且有不好意思的口气说，“你们对对方什么感觉？”

　　这话太直白了，砸得纪长安头昏眼胀，倒也不是他多保守，他是烟花之地的常客，男女之间的事情早就通透了，哪会在这事上晕乎，只是眼前是白花花的黄花闺女，平日里哪有接触过这样直白的事情，这话跟让人脱衣服一样，要是尚霜不接受，一巴掌拍过来再嚷嚷一句登徒子们也是有可能的。

　　尚霜是他追求的目标，要是真这样发展了，他没地方哭了。

　　纪长安紧张地看着尚霜，生怕她脸上出现不接受，不高兴的神色，他又怕尚霜会说到他不想听的话，他赶忙先开口，“当...当然是好，霜儿是个很好的人，霜儿这般好，我自然也...心悦，每次看到霜儿心都跳个不停。”

　　表白吗？

　　尚霜没有纪长安想得那样紧张或者是害羞，谁叫她不是这里的人，要是这里的姑娘，这样的话算得上是冒犯了，只是不管心上有没有，面上必须有。

　　“我...我...我也...”

　　尚霜害羞了，肯定害羞了，不然也不会说话都捋不直舌头，纪长安一听如同是喝了美酒一般，人都在空中飘着，他高兴极了。

　　“你不用说了。”纪长安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红宝石，红宝石的色泽很好，但不通透，不过这样的货色也少见了，“这送与你。”

　　尚霜看着这个东西好一会都没有动，还是纪长安塞到尚霜手中，尚霜才接受了这颗宝石。

　　尚霜不缺这样的东西，甚至比这个好的有很多，丢到她那堆东西内，这个玩意算是劣质的东西。

　　她的双手一点点地握紧，最后垂下来，“谢谢。”

　　“哎呀！这互送定情信物的事情先推后。”纪林辰打断了两人的气氛，“既然四哥和表妹互通情谊，那就好办了。”

　　事实证明，纪林辰只会出馊主意，当然对于纪长安来说这算不得馊主意，而是好主意。

　　纪林辰主张让纪长安娶了尚霜，他说，“我本来想你们没有感情，唉，那就凑合着，将你拉出泥潭子，既然现在有感情，那我也直说了，让四哥娶了你，这样也解决了后顾之忧。”

　　“...”

　　纪长安和纪林辰打得主意真好，无成本成亲，只要尚霜一直坚定，去外祖母跟前求这桩婚事，外祖母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尚霜要是如同他们心中所想，一心想要摆脱林华，那还真会让这两货成功。

　　“没关系，勋琨哥放话了。”表面功夫还是要的，“表哥说了，要是没有比他好的，这亲事就作罢吧。”

　　纪长安和纪林辰，“...”

　　纪勋琨这是在开玩笑吗？没纪勋琨好？纪长安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比纪勋琨差，但是现实摆在眼前，纪勋琨是小镇北侯，马上就会是镇北侯，就算他踩着风火轮也赶不上这位置，只有将纪勋琨踹了，他才有机会比上纪勋琨。

　　踹掉纪勋琨的前提是尚霜，尚霜在他这里有举头轻重的地位，只要有了她，就等于有了祖母的支持，他就有机会与纪勋琨抗衡了，怎么样让纪勋琨落败就等于怎么样让尚霜屈服于他，这是前提。

　　“这...”纪长安叹了一口气，“霜儿，他纪勋琨凭什么禁锢你的亲事，这不就是耽搁姑娘家吗？”

　　“不是的，勋琨哥是担心我嫁给非人，他是为我好。”

　　纪林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表妹，这哪儿是为你好？往坏的地方想，他纪勋琨什么居心啊？姑娘家的花期就这么几年，他这个不满那个不满，等你年纪上来了，没了媒人上门，你就成了老姑娘，这就中了纪勋琨的招数。”

　　“哦？什么招？”纪长安好奇眨巴眼睛。

　　“四哥，你单纯，哪知道这些事情。”纪林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纪勋琨就是小人，他面上打着为你好的主意，等你年纪大了，只能烂在家中，他就好下手了，彼时他成亲了，你只能进他院子。”

　　纪长安眉头一吊，手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筷都一震，发出了微微响声，桌上的茶杯被他扫到了地上。

　　“岂有此理。”他站起来，“我们得要去告诉祖母，祖母知道了定然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四哥！”

　　“表哥。”

　　纪林辰与尚霜同时出声。

　　“四哥，别冲动，这事情只是猜想，你要是这么去了，祖母会怪罪你的。”

　　“是啊，四表哥，没事的，这只是猜想。”尚霜牵强地笑了，“我什么人啊，不值得勋琨哥这么设计我。”

　　尚霜放在桌上的手一点点回收，她垂着头，恰巧看到地上的落叶期期艾艾地往她的脚上去，一点点挪动，终于到了她的脚上。

　　尚霜用脚拨开又见落叶回旋到她的脚边，她点了点脚将落叶碾压，好一会才抬头，“你们想多了，勋琨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的忙人哪会算计我。”

　　纪勋琨确实是忙，日日在军营练兵，夜夜宿在军营，要是他不回来，就见不到人影，哪有空算计这点小事情。

　　练兵是为了做准备，皇帝如今还是咬紧牙关不放纪勋琨出去，他怕纪勋琨养大胃口，再回来，他这个皇帝直接被易主了，这点害怕是在眼下离他最近的事情，直逼面门，所以他不敢放出去，哪怕如今战事紧逼，哪怕城池被一座又一座的攻下来，皇帝也抗住了压力没有将纪勋琨放出来。

　　虽然皇帝如此做，可纪勋琨不能真的当做什么事情没有发生，练兵刻不容缓的，作为人臣，作为将军，看着边关的百姓受苦，看着城池一座座失去，多痛苦，他恨不得提剑上阵，可不行，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不能上阵。

　　皇帝在等着纪勋琨乱阵脚，纪勋琨在等皇帝乱阵脚，互相较着劲。

　　纪勋琨再焦虑，可没有办法，他必须要稳住，但凡稳不住，他们镇北侯就会遭殃了。

　　不过皇帝不会将纪勋琨怎么样，至少大战前不会怎么样，当今重文轻武，武将在朝中并不多，如今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倭寇挡住了，另一边的匈奴没挡住，人家甚至结合了其他部落的人，这一仗那些将军打得很辛苦。

　　纪勋琨早就被这些事情压得喘不过气，哪儿还算计他。

　　“我也不是一定说纪勋琨那小子迫害你，霜儿，我们是警示你，你要注意了。”

　　纪长安也不多提之前的事情，将事情带过去了。

　　“对啊，表妹，我们是警示你。”纪林辰低头吃东西，低头时目光流光，隐晦而阴沉。

　　“我知道。”尚霜捏紧了衣袖，“就算是我愿意，父亲也未必愿意，林华对我还挺满意的，要是父亲这边愿意，我没反抗的机会，不过林华也不错，他家是商贾，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

　　林华虽然与纪勋琨动手了，也闹了点口角，可是他对尚霜还是满意的，尚霜虽是商贾，可外族不得了，这给了他便利，以后行商拿出镇北侯出来，谁不给他们让路。

　　林华不会放弃的。

　　“我帮你解决他。只要你心中有我，这点事情，我帮你解决了。”

　　想要娶到尚霜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纪长安扳着手指算，除了眼下这个林华，纪勋琨、还有一个为碧焉得罪的皇帝，他的债很多。

　　单单皇帝就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