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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暗通曲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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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羊谷是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地方。
它隐于浓雾密林之中,寻常人都会在林间不停打转,遇上本事高的江湖中人,就算找到了,也有两位姥姥拦路。
传闻此处乃是“神仙境”,并不是因为它仙气飘渺,景似天宫,而是因为落羊谷的弟子,每一个都有着“神仙本事”。
人们知道他们的事迹,却很少知道他们真正的名字。
今日晴光潋滟,落羊谷久违地百花盛开。
百里遇正在泉边以药水扑面,双手掬起的水从指缝划走,落在池里响得清脆润心。
身后有人悄然走近,那人在左边草地里踩了几下,觉得不妥,遂往右边走了几步,还是不妥,又换了一处,百里遇听着动静,抬起脸,挂在他脸上的水珠缓缓滑落,他嘴角一笑,手里又掬了一捧水,倏然转身,水痕划出一道弧线,一滴不落沾了那人满身。
孟离下意识抬手,朝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一阵吃痛,孟离咬着嘴唇,抬头望百里遇,“百里师兄,这水是天干药水,如此珍贵,你怎么将它用来玩耍......”
百里遇抱着手看地上的人,不禁摇着头,“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孟离拍着身上的水迹,问说:“什么奇怪。”
“你啊。”百里遇蹲下身,头朝前倾,从上到下打量了孟离一遍,“你们孟氏男儿各个都是汉子,那孟生骁勇善战,领千军万马所向披靡,那孟行粗野豪迈,带官兵围剿匪巢,捉贼拿奸,护落羊镇多年安宁,还有那孟止......”
提到这个名字,孟离的眼神突地变得落寞,百里遇没再说下去,他伸手将人拉了起来,“要我说,你该好好锻炼锻炼身体,你知道吗,你看起来比那些娇柔姑娘还弱不禁风。”
孟离没有生气,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巾帕递给百里遇,百里遇看了一眼接过去擦脸。
“孟离生于世间,自有道理,”孟离望着百里遇脚下被压弯的草,顿了顿才直起胸脯说:“人各有命,哥哥们生得武者之勇,孟离比不上,但孟离心中的抱负不输于任何一个哥哥。”
百里遇眨了眨眼,看着孟离一脸认真的样子,忽地笑起来,“你连落羊谷都出不去,谈何抱负?”
听到“出谷”,孟离清瘦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别样光彩。
身后白鸽扑腾翅膀,落在百里遇肩上,百里遇没再调侃,他摸了摸白鸽,取下纸条,白鸽再次振翅。
落羊谷足足有半个落羊镇大,谷中弟子并不住在一起,有什么话都需飞鸽送信。
百里遇打开纸条,看见那字,他就笑的开心,一旁孟离看在眼里,说道:“是谷主吗?”
百里遇专心看完后卷起纸条,“阿锦叫我过去一趟,不跟你玩耍了,我先走了!”
不待多说,转身就跑。
后头孟离只呆呆地望着那被百里遇踩平又缓缓复原的草。
阿锦在的地方是离谷口屋子最近的,这处挨着药泉和草圃,常有鸟儿来筑巢。
她听鸟儿叽喳,抬起头,就看见百里遇跑的满面通红。
“你不必这么着急。”
百里遇弯着腰大喘气,“那可不行......阿锦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锦递了桌上倒好的茶给百里遇,好像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跑的满头大汗。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百里遇一口气喝完了茶,听见这话,双眼放光,这算是阿锦第一次拜托他,他唰地放下杯子,喜道:“有什么事,和药商有关的吗,要去送药,谈生意,还是你研制出什么新草要找人试用?”
阿锦转身拿起桌上的木盒,那是花子酌派连池送来的。
“我要你出谷,帮我把这个送到京城。”
百里遇接过盒子,没有打开,只说:“京城??咱们的药草都供到京城了吗??是送到哪家哪户?”
“京城上泗街,将军府。”
百里遇没有多想,他只想做好阿锦交代的事,至于这盒子里是什么,他不在乎,“知道了,那我这就去。”
“等等。”阿锦叫住百里遇,“你为何总是这般火急火燎,我还没说完,除了这个盒子,还有一个人,要你一同送去将军府。”
百里遇回头,“谁啊?”
“孟离。”
百里遇忽地想起,这楚凉的几位将军,其中就有孟氏,只是那将军府应该只有孟生一位少将军,其他孟氏儿郎,连同孟离,都只是旁系,他想起刚才调侃孟离的话,转过身说,“孟离和将军府有什么......”
他看着阿锦眼神冷锐像是在阻止他要继续说的话,那微蹙的眉间又透着几分忧虑,他读出了阿锦面上的所有”心思“。
或许这一趟不仅是送人这么简单,想必外面有人再找孟离,或要孟离的人,或要孟离的命,且对方要么有权势要么有身上本事,才会让阿锦露出这样的神情,百里遇没有追问,只微笑道:“放心吧,我会将孟离完好无损送到将军府,他会没事,我也会没事。”
阿锦眉间舒展。
她考虑了许多人,最后还是选了百里遇。
不知为何,百里遇的出现总是让她感到安心,虽然他看似贪玩,言语率真,心思单纯,但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做最靠谱的事,就像一只毫不起眼的钝箭,次次都能极准射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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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幼青看着穆幼白痛苦的样子,眼泪狂流不止,她带着浓重鼻音,含糊不清说:“怎么会这个样子,白白,我带你去找大冰山,让大冰山救你,那里有齐王和花大人,还有一位很厉害的公公,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我带你去!”
她扶起穆幼白的身子,想将人托起,却发现穆幼白纹丝不动,她有些惊讶,不知何时,弟弟已经长成成年男子,不再是小时候在她背上偷偷流眼泪的小不点了。
她跪在地上,用力要撑起穆幼白,手腕却被穆幼白一把抓住,“别去......咳咳......”一说话,那口忍在喉间的血咳了出来,“还有......在这叫我阿玉。”
穆幼青见那一口血洇在自己衣裙上,她鼻腔酸痛,哭出了声。
窗外一阵匆匆脚步,穆幼白迅速摁着穆幼青的肩膀将人拉弯腰,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发出嘘声。
穆幼青满面泪痕,咬着唇憋着哽咽。
门外的人开了门,屋中黑暗,瞧不清他的脸,他拎着食盒,进了屋子直直往里走,就在书桌另一侧那书柜边驻足,他转动书架上的白瓷瓶,那书柜就似一道暗门开启,昏光透出,那人从暗门进去。
穆幼白松开手,悄声解释:“这都是刘珏的人,他与上头的人暗通曲款,做着谋财害命的勾当,那桌上的银子,在库房还有五十箱,或许在别处还有更多。”
穆幼青目瞪口呆。
不大一会儿,那人空着手出来,关了暗门,待他出了屋子,穆幼白手扶着书架站起身,穆幼青连忙掺着他。
“我们进去。”
穆幼青哭花了妆,声音急的有些走调,“我们进去干什么,我们先去找大夫,你流了这么多血......”
穆幼白严肃道:“要是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
穆幼青见穆幼白眉间紧拧,她不再阻止,扶着穆幼白走到了书架前,伸手想去转动瓷瓶,却被穆幼白抢先一步。暗门挪动,那昏光再次透出来,两人相视一眼,并肩进去。
两旁都是天然石墙,墙上架着几只白烛,路过时,火苗就晃动起来,顺着石墙右拐之后,是一个门洞,那门洞低矮,只能弯腰进去,穆幼青直起身子的时候,一股潮气迎面扑来,地上踩出啪啪水声。
“这里湿冷,应该有条暗河,小心些。”穆幼白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好多了,穆幼青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此处是个缓坡,地势越来越低,往前走了一段,空气却越发流通起来,穆幼青觉得冷,她怕穆幼白扛不住,扭头问说,“你冷吗?我们别走了,回去吧。”
这话才说完,就听见前边隐约的说话声,“快吃快吃,好歹把命保住。”
两人都抬起头,看向前边,那凹凸不平的石墙边,居然种着棵树,树旁不知用什么架了个简易小屋,那屋门就是一张竹帘。
竹帘缝隙里映着烛光,两人悄声走近,穆幼青正紧张着,想再听一听帘内动静,穆幼白就一把掀了帘子,这动作突然,穆幼青连同帘内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四五个衣衫破烂,满面泥垢的女子,正惊恐的望着他们。
其中一个女子颤抖声音问说,“你......你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看了穆幼白衣襟间的血迹,问说:“你们也是被刘珏抓进来的吗?这......狗贼竟然做起卖男人的生意来了!”
穆幼青还在懵圈,就被穆幼白推了一把,“快去。”
穆幼青不明所以回过头,听见穆幼白说:“你不是会读记忆吗,她们都是刘珏抓进来的,快看看,与刘珏做这勾当的到底是谁,等天亮那人就该来收食盒了。”
穆幼青呆住了,怎么连弟弟也知道这件事?
穆幼白见穆幼青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说:“上次不就是这么认出我的吗?”穆幼白说的云淡风轻,倒叫穆幼青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
她只想快点出去带穆幼白找大夫,别的她都思考不进去,于是转过身,一把抓住身前女子的手:“抱歉......”
那女子也不作反抗,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屏风,这屏风穆幼青眼熟,是满春楼里的,她代替阿锦去见刘珏和顾己肆的时候,那间房中摆的就是这张屏风。
屏风后人影微动:“这里还有多少贺国人?”
穆幼青心上一惊,这清淡无澜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顾己肆。
“一半,”穆幼青双手交叠,跪坐在地上,她拿出一张纸:“这里一半都是贺国姐妹,我们隐姓埋名,卖了身拿钱做的假户籍,这上面是所有贺国姐妹的姓名。”
顾己肆没说话。
女子紧张的问说:“公子当真是来救我们的吗?您......是贺国的哪位世家?求您一定要把小姐妹们救出去,这地方根本——”
那门突然被推开了,“好啊!”刘珏伸出手,愤怒指着女子,“原来你们都藏在我眼皮子底下,伪造户籍,这可是楚凉重罪,一群贺国小贱人,欺我这么久,全都该死!”
女子被吓得直往后缩,泄露了众姐妹的名字,就是害了所有人,她面色惨白,穆幼青能感觉得心脏剧烈的跳动,她喘不过气。
刘珏一把抢过写满名字的纸,揣到了怀里,转身朝顾己肆笑说:“多亏了顾公子想出这个法子,才让我抓住了这些烂货。”
顾己肆“嗯”了一声。
他起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他转过头像是盯着女子似的,看不见那白纱后的眼睛究竟是何神情。
一阵静默后,他问说:“你见过一个叫阿玉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