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惠比寿（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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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纪是被外头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实在太困了，身体和意识被看不见的蜘蛛网缠成一团，“东京”、“汇报”、“咒灵”之类令人头大的词语和雷雨声一起零星往大脑里钻，她逃避似地捂住耳朵，直到听到“五条先生”，才迷迷糊糊地掀起眼皮。
五条悟看起来没醒。她费劲从他的怀里爬起来，脚尖还没沾地，就又被一把捞回原位。
“……不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
他不睁眼，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带着困意的嗓音难得软绵绵的。
“是烂橘子找我开会，别理他们。”
今年的夏日祭在暑假开始后的第一个周末。大概是知道家里的两个大人很忙，伏黑惠和津美纪懂事地对这件事闭口不提，明明在便利店会直勾勾盯着活动海报，一旦问他们想不想去看，又毫不犹豫地摇头。
于是压力给到大人。
为了确保在夏日祭当天不被任务打扰，五条悟和藤川早纪开始频繁地加班。两位特级咒术师的活动地点横跨整个日本，从长崎一路到青森，紧急的不紧急的、危险的不危险的，最近出现在任务清单里的咒灵全部都被扫荡一空，时至今日，才总算挤出一点珍贵的午睡时间。
春困秋乏夏打盹，哪怕是特级咒术师也不能免俗。她抬起眼看他，觉得他好像睡得不沉。
这张沙发容纳下他们俩显得有点拥挤了。空调开得很低，但他身上很暖和，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心跳、呼吸完完全全把她包裹住，她把脑袋靠上他的肩膀，闻到熟悉的带着雪松的甜味，放任困意上涌，很快又睡着了。
伏黑路过书房，朝里面看了一眼。
真罕见，这个点居然在睡午觉。
他移开视线继续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给他们盖了床毯子。
*
夏日祭开始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这种传统祭典的热门活动翻来覆去也没什么花样，往常在路边物美价廉的小玩意沾了一点节日的光，就会被标上一个夸张的价格。
不过带小朋友出门逛逛又是另一码事了。
五条悟正被拽着在各个摊位上付钱，她跟在他们身后，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竟然是她第一次和他参加夏日祭。
夏天的白昼漫长得磨人，稀薄的赤金色缭绕在视线的尽头，像是快要熄灭的火焰，虚虚顺着云层的轮廓燃烧。等烧到人间的时候，变成挂在商铺帆布上的小小圆灯，随着风铺满一整条街道，晃荡出一长串鹅黄的软光。
伏黑惠和津美纪最后在不远处的射击摊位前停下脚步，气势很足地扛起玩具枪。有个大叔朝她递来一摞塔罗牌，吹嘘自己是算卦从不出错的东京占卜第一人，问她想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她沉吟片刻，很给面子地抽了几张牌。
附带一个比寻常贵了十倍的费用。
牌上印着些她看不懂的图案，对方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恍然大悟，她正想追问究竟是什么情况，那边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看样子是伏黑惠率先打中了一只气球。
东京占卜第一人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乐呵呵地看着她，又转过身去，把牌重新收好。
“大叔，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副牌是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好像没有这个必要。”
他抬手，指向右手边的街区：“小姐，你看起来比谁都清楚你的未来在哪里。”
热闹的行人遮挡大半视线，缭乱的光影暖融融地盖在熙攘的人群里。隔着几个店铺的距离，有个弯腰听小孩说话的少年，漂亮得让她不舍得眨眼。
游行的花车绕过长街，接连爆开的细碎彩带变成流光溢彩的萤火，细碎地烧进脊髓。她看到橙黄色的光搭在他的肩上，看到他上翘的白色发梢、看到他指尖挂着一袋小孩先前捞到的金鱼，胖胖的兰寿金鱼有条红色的尾巴，不服气地在透明的水袋里横冲直撞。
手里的鲷鱼烧已经不烫了，她咽下最后一只，朝算命大叔伸出手。
“可是这不就等于什么也没说吗？可以退钱吗？”
“当然不可以。”
“会不会太黑心了？”
“不会的，小姐。”
大师捂住自己的钱包，笑得很无辜：“我付出劳动，你付出金钱，这是一场公平公正的合法交易，因为知道你不需要解析这件事，也是靠算的。”
早纪：“？”
退钱失败了，但是那头的枪击战似乎战况尚可。五颜六色的软弹掉了一地，也不知道究竟打中了多少只气球，够不够换取最终大奖。
遥控飞机或者芭比娃娃，如果没换到的话会难过吗？要不偷偷买回来，等他们睡着了放在他们床头，或者……
手被牵住了，瞳孔随之收缩了一下。津美纪把她的手指掰开，朝她的手里塞了一只御守。
——猜错了。
“……是给我的吗？”
“是的，你和五条先生一人一个。”
女孩的脸蛋因为高兴而红扑扑的。她笑盈盈地挽住她，贴心补充道：“配对的。”
是祈求幸福的御守，被做成了过分甜蜜的白无垢形状，最顶端系着小小的绶带结，粗糙地磨在指腹。
第一轮的烟花在一条街之外的地方毫无征兆地绽放开来，天空霎时变得明亮斑斓。细绳上挂着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砸进耳朵里，牵动心脏也跟着很轻地掀起一场无声的地震。
收回前言，就算是“翻来覆去没什么花样”的祭典，也还是很有意思的。
*
烟花看到后半场的时候两个小孩逐渐开始体力不支，从站在原地变成坐在草坪上，最后变成早纪和五条悟一人抱着一个，带着他们提前回家。
给伏黑惠盖好被子说完晚安之后，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突然拽住她的衣角。
眼皮在打架，他半睁着眼，因为侧躺的缘故，小脸被枕头挤压出了一块软肉。
“晚安。”
他想了想，含糊不清地重新说：“明天见。”
甜椒之神神气地站在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叉腰的造型。早纪愣了愣，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捏捏他的脸。
“明天见。”她小声说。
实在是最平凡、最普通不过的夏天夜晚，风还带着白日里太阳的余温。蝉声不眠不休，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从夏日祭里捞回来的那条兰寿金鱼被养进了池塘里，活泼地在新的生活环境里打滚。
她蹲在池塘边，给家里的这位新成员撒了一把鱼食。
明天也是晴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过天气预报，明天的温度很高，大概穿着短袖也会冒汗，要是没记错的话，接下来一周都是这样的天气。
两个小孩今天玩得很累了，也许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接近午饭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做个好梦，太疲惫的话搞不好半夜会因为腿痛惊醒，还是好好在家里休息一天比较好。
风越吹越快，在她身边卷起巨大的气浪，地上的人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她抬起头，就像最初在高专门前重逢的时候那样，望进谁的眼睛。
“不跟我说点什么吗？”她问。
“你想听什么？ ‘我爱你，请为了我留下来’ 之类的吗？太肉麻了吧，又不是永别，我还没有矫情到那种程度啦。”
“好吧，其实矫情的是我，我有话想说。”
怎么总是在夏天分别啊。
二十二岁的五条悟，被咒灵、教育、总监会完全占满生活里的每一个空隙。他不知道自己的书房会在未来被乱七八糟的礼物合照塞满、背道而驰的友人会回到原点、也不知道总监会上登记的活跃咒术师的名单长长一串。
这些开在未来的花，她不打算告诉他，不过除却这些之外，她想要让他听见的、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传递出去的是——
“你一定会幸福的。那些你期待的、正在为之努力的、还没有完成的愿望，全都会一个一个慢慢实现的。”
白无垢御守被她放进他的掌心，和他的那一只穿着黑色和服的御守一起绑了个死结。她捧起他的脸，和他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对视。
他挑眉：“就这样？”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
算卦从不出错的东京占卜第一人说得没错，关于未来的答案，她的确一清二楚。
“的确还有最后一件事……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再对你说一遍。”
“是什么，你爱我吗？”
“是啊，我爱你。”
她说：“我会用一辈子慢慢向你证明的。”
所以再等等她吧。
等二十二岁的藤川早纪和二十二岁的五条悟都成为大人、重新见面的那一天。
绑着头发的发绳“啪嗒”一声断掉，庭院里的松树被吹得剧烈摇晃，栖息在书上的麻雀和白鸽惊得扇动起翅膀。在吵闹热烈的风中，她听到五条悟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
“你爱我爱到死去活来这种事是肯定的吧，”他掀起唇角：“毕竟本大爷可是五条悟诶。”
红尾巴的兰寿金鱼从池塘里探出脑袋来吐泡泡，绑在一起的情侣御守叮叮当当的响。他的手穿过风浪，很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漂亮的眼睛装着不会熄灭的蔚蓝色夏天：“在未来等我吧，我会好好期待的。”
*
2019年，东京。
早纪从午睡中醒来的时候，雨还没停。
身上盖着不属于自己的宽大外套，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到她的膝盖，在即将掉在地上前被人捞回来，重新搭回她的身上。
“你醒了？”
五条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没有。”
她又闭眼，脑袋从他的肩膀滚落到他的腿上，枕着他的大腿翻了个身。
“再睡五分钟。”
“已经睡了很久了诶，再不起来的话惠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大福，快过来管管你妈。”
有道白色的影子呲溜一下从走廊上跑进来，一头钻进早纪的怀里。它拱了拱她，见她不为所动，就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倒刺扎人，早纪在忍耐五分钟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把这只毛茸茸的罪魁祸首抱起来，挠了挠它的下巴。
“大福，你是叛徒吗？怎么只听你爹的话？”
“五条悟大帅哥的魅力是不分物种的，早纪，认输吧，偷偷给它喂小鱼干是不能让它变心的。”
“好像还真的变重了一点……这样不行，大福，从今天开始你没有夜宵了。”
白色的高地猫睁着那双圆溜溜的蓝色眼睛，凄哀地发出一声惨叫。
这只猫只有三个月大，是不久前被五条悟从宠物店买回来的。据神子所说，它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热情扑进他的怀里喵喵叫，一看就是非常有眼光、很会挑主人的聪明小猫。
可能真的是亲生的，毕竟连配色都一模一样。
聪明小猫正在为了自己的夜宵生气，从早纪的怀里猛地一跳，跳到五条悟身边去了。
“睡了很久是多久？”
“天都快黑了，睡得超——级沉，都不忍心叫你了。”
“因为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什么了？”
居然已经是傍晚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还在下雨的天空灰蒙蒙的，断了线的水珠淅淅沥沥在视线里盖了一层细绒。她回忆了一下，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究竟梦见了什么。
印象里鲜少有像现在这样完全记不得的情况，她当下坐直了身体，不服输地认真和大脑皮层较劲了一会儿，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点奇怪，不过……
凌乱快活的脚步声噼里啪啦踩在积水里，外头传来虎杖和野蔷薇大声喊老师的声音，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约了和学生一起吃晚饭。
黑色的大狼先他们一步朝早纪扑来，又被无下限术式挡住。阻挡一人一狼拥抱的罪魁祸首装模作样地教育它男女授受不亲，要和别人的老婆保持距离。
——跟只说不清性别的式神较什么劲啊！
大黑棉花团哼哧哼哧地用爪子刨着看不见的屏障，她失笑，很轻易地牵住那只近在咫尺的大手。
是一双骨感又漂亮的手，五指修长，白皙的手背上能看到一点脉络分明的青筋。无名指上那枚款式和自己一样的钻戒剔透又明亮，她看着，没有征兆地觉得心情很好。
“总觉得是个和你有关的梦，”
她笃定：“所以，肯定是个好梦。”
*
2011年，东京。
稀疏平常的午后，五条悟撑着下巴，不耐烦地翻开了《家主行为守则》的第一页，才刚看进去半个字，津美纪突然从窗户外探进来个脑袋，朝他举起手上的花瓶。
“五条先生，餐桌上的花瓶突然开出花了！”
他闻声看去。
挂在门上的黑白御守被风吹得贴得很近，刺眼的日光顺着门扉斜射进来。细长的白瓷花瓶里，一捧白色的百合迎着光颤巍巍地绽放，鹅黄的花粉细碎地沾在花瓣上，引来一只金色的小鸟。
[完]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惠比寿（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