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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寻找 ...

  •   自那次谈话后,周牧新没再在洗车行见到过杭禄,据老板之言杭禄辞职了,在这家店的老板还完外债后的第二天。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牧新直觉这件事不对劲,找老板要来了杭禄在登记员工身份时留的号码和地址。

      手机号拨过去始终无人接听,最后直接关机,周牧新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后终于打算去杭禄家抓人,他实在不放心对方现在的状态。

      杭禄的出租屋位于市郊的一幢筒子楼里,八层,没有电梯。周牧新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徒步爬上八楼差点没爬掉他半条命,到达目的地后周牧新靠着楼梯扶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发誓进门就先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打一顿。

      周牧新调整好呼吸,理了理衣领打算敲门,指节还没叩出响声门就顺着他的力道迎面而开,开门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味直冲周牧新鼻间。

      周牧新心下一惊,无数种纷杂的猜想使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他按捺住心下的担忧,走进玄关扬声喊杭禄的名字。

      “杭禄!你在吗?在的话就回答我,不想回答也可以敲敲你身边的东西,我听到了就过去找你。”

      无人应答。

      周牧新全身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佯装冷静地推开一扇扇门找人,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你回答我一下?这么久没见,我很想你。”

      “你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带你出去吃饭怎么样?”

      “……”

      “不想出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你有什么想吃的?”

      “……”

      “或者你想出去转转?不如我们去江边兜风吧。”

      “……”

      周牧新说不下去了,他站在浴室门前,迟迟不敢推门。这是最后一间房间,如果,如果推开门……

      周牧新在门前站了许久,忍无可忍地吼出声,“杭禄你个孬种!听见了就回答我!”

      他话音微顿,还没等到对方回应就又软下语气,“别这样……求你了别这么残忍,别这样对我,也别这样对你自己……”

      “周牧新,你来找我,是来可怜我的吗?”杭禄冷淡又虚浮的声音骤然从浴室内响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周牧新的心重新落回原处,他张了张口,想对这个距自己一墙之隔的人说些重话,但到底没舍得,“鬼才可怜你。”

      “我心疼你。”

      “我可以进去吗?”周牧新问。

      回应周牧新的是一扇被打开的房门,杭禄身穿灰色居家服坐在湿漉漉的瓷砖上,右手腕浸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手腕虎口下一寸到手肘的皮肤上遍布深浅不一的伤口。

      部分是陈年旧伤,部分是新鲜的,更有甚者还在朝外汩汩冒血,将浴缸里的水都染上一层浅淡的粉红色。

      “你!!”周牧新又气又急,走上前正准备拉起杭禄为他处理伤口,不料却被对方用巧劲拽得没站稳半跪在地板上。

      杭禄神情憔悴,肤色呈现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下唇密密麻麻的全是被牙齿啃咬出的伤痕。

      他似乎累极了,在周牧新半跪在地上后便动作轻柔地把他拥进自己怀里,紧紧禁锢住他的动作,又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周牧新颈窝里,感受着他皮肤散发出的温热触感。

      “你真的来了,之前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做梦。”杭禄喃喃自语。

      周牧新担心对杭禄造成二次伤害,不敢轻举妄动,由他靠着自己,却不忘哄他去处理伤口,“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我们先去把手腕包扎一下?我保证不嘲笑你。”

      “你在哄小孩吗?”杭禄露出点微不可察的笑意,他闭上眼,显得十分受用,“别怕,还死不掉。”

      “你……”周牧新对杭禄的态度感到些许疑惑,面前这个人好像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就收起了满身尖刺,与前不久在咖啡厅咄咄逼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真的。”杭禄小半张脸埋在周牧新颈窝处,说话时口齿不清,他语速放得很慢,似乎是想让周牧新听得更清楚些,“在你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是最后你还是停下脚步,推开门拉住了我。谢谢你,牧新。”

      难得见到如此坦诚的杭禄,周牧新不免听得心头酸涩,他踌躇着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杭禄知道他在说自己手腕的伤口,他略微动了动,转而靠在周牧新肩头,语气不以为意,“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别问了。”

      “为什么?”周牧新执着地要从杭禄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杭禄闭上眼不再看他,薄薄的眼皮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世界上放弃生命的人这么多,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出理由的。”

      周牧新追问:“那你又是因为什么?因为被辜负,被遗忘,被弃之敝履,所以觉得人世留不住你?”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等洗车行老板还完外债才辞职?我查过你的背景,你还未成年就在这里打工,老板对你不错,包吃包住,这房子是他替你交的房租。你感激他,但又不想活了,所以等老板还完债再辞职,最后打算谁也不说地走,我猜的准吗?”

      杭禄没有回应,但从周牧新的角度看得到他的睫毛在簌簌抖动。

      “你心太软了杭禄,这也是你容易受伤的原因。”

      “你或许真的认为生命毫无意义,但至少,这里也有一件两件你所爱之物,就比如你下班经常去喂的那只残疾银渐层。你和世界的距离太远,和人群的距离也太远,人是群居动物,可你偏偏把自己置身在孤岛上,你远没有那么想死,你根本不是那么懦弱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杭禄突然爆发,他不顾手腕的伤口,紧紧勒住周牧新的腰,殷红黏腻的血被蹭在他的后背上,把周牧新价值不菲的衬衫染得面目全非。

      杭禄到底没忍住,发泄般哭得撕心裂肺,嗓音哑得不像样,“我懦弱,贫穷,自私,碌碌无为,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活着就是在浪费时间。”

      一滴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周牧新手背上,把他烫得心下一颤。杭禄犯病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由分说地越流越多,顺着颊边淌得满脸都是,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这里太苦了,我不想在待在这,不想拼尽全力也只能过最底层的生活,不想每天都活在无望的惶恐和焦虑里。我就是个怕苦又怕疼的懦夫……都说终究会苦尽甘来,但那又是哪一天?我等了二十年,已经等不下去了。”

      “如果活着注定要历经苦楚的话,我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世界上?”

      死亡之于我,并非终点,并非新生。

      而是一种永恒、不会被外力打破的安宁。

      不必心生忧怖,不必颠沛流离,在那里他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梦乡。

      “怕苦怕疼也没关系,是人都会有弱点。杭禄,我来做你的锚。”周牧新眼底满是血丝,他颤着嘴唇把杭禄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指尖在他凸出的脊骨上划拉,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他,“我不奢求你能爱这个人世,也不必爱我。”

      “到我身边来吧,我陪着你。”

      “我会把你缺失的东西加倍补偿给你,会毫无保留地爱你。希望未来有一天,我的爱能够成为你最坚实的锚,做你的牵绊,把漂泊的你留在这世间。”

      周牧新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对杭禄一见钟情。

      因为他听见了。

      听见杭禄压抑在心底细微的呼救,在这双眼睛深深凝望自己的同时,那个被困在岁月里的孩子也在哭泣。

      他听见那个人对自己说:

      人生真的……好漫长啊。

      请你拉住我,不要让我对自己彻底绝望。

      周牧新竭力抑制住哽咽,他松开杭禄,捧起他的脸与他对视,看到那双黝黑瞳仁中溢出的泪水,也笑着缓缓落下眼泪。

      两个素不相识的灵魂在这一场脆弱的泪光中相逢了。

      “你知道吗,杭禄真是个好名字,当初给你起名的父母一定特别、特别爱你。”

      杭禄本能地否认:“你错了,是我一生碌碌,只配无为而终。”

      周牧新眼含笑意,与他额头相抵,“不是这样的。”

      禄非碌,福之意,恩赐也。

      “你的诞生,一定为世界带来了什么无可取代的东西,他们认为你是天赐的礼物。当然,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想离开时就默念自己的名字,那都是很深很深的祝福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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