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成双》陌离笙

1、楔 子 风中铃 燕山雪

　　风中铃

　　雨后的竹林烟气缭绕。幽篁掩映中，精舍的屋檐挑起一角将落未落的雨水。一阵湿润的风吹过，檐下的风铃便“叮叮”地响了起来，映着翠林的烟光丝丝碧色流转。
　　红衣美貌的女子跪坐于竹箪上，一身少妇装扮，衣襟下小腹隆起。她一脸茫然地呆视着纤指拢着的那个茶杯，美目中尽是空洞迷蒙之色。杯中液体已尽。
　　对坐的男子一把抬起她的脸！他隔着几案倾过身，目光深深地注视了下去。
　　“知道么?我刚刚给你下了一个诅咒。这个诅咒将烙在你的血液里，绝难被发现，也很难被拔除，而等到它应验的时候……”仔细看着手中美丽而漠然的一张脸，男子忍不住“呵呵”轻笑起来，像一个恶毒而狡猾的孩子，为恶作剧的成功而雀跃不已。
　　他忽而俯下身去，在女子耳边一字字轻柔地说道：
　　“我诅咒你：在你甦生之时，你将忘记前尘的所有，我予你无形的毒药，和黑暗的匕首，我教你将深爱酿成痛恨，在睁眼的那一刹那，将寒毒的利刃，刺入他的胸膛。”
　　“我相信你。”他含笑凝视着女子的眼睛，缓缓松手，看着她伏倒在几案上，沉沉睡去，一头青丝委顿在简雅的竹几上，光可鉴人。
　　他又忍不住了，轻轻伸出手去，摸了摸女子的头发。
　　“他就要来杀我了，我知道的，我能感觉到。”他有些迷茫地拾起一缕长发，“可我杀不了他啊。我不能杀他，我下不了那个手……为什么他非要和那些人一起来杀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竟然连他都不放过我！”
　　他烦躁地甩甩头，像是能把那些痛苦的事情统统甩掉。
　　“我是杀不了他了，所以我对你下了诅咒，这是我对他的报复。你说以你的条件，嫁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跟了他呢？也真怪不得我。便让他也尝尝被最亲近最信赖的人背叛的滋味吧。当那令人绝望的一刀来自他枕边的时候……呵呵，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男子像是满意地叹了口气，骈指铰下了那绺青丝，收入怀中。
　　“叮，叮，叮，叮……”
　　院落里，男子恍惚着回头望向那个风铃。造型古拙的风铃不知疲倦地响着，在瞬间韶远起来的时空里轻轻地一晃再晃，映着草木烟光……
　　他安静地驻足听着，忽然皱了皱眉头。一阵竹笑后，人便没了踪迹。
　　精舍中，女子迷茫地睁开双眼，看着风在空荡荡的屋中游走。
　　天边的那一道彩虹随着水汽的消失，渐渐黯淡了下来。

　　燕山雪

　　寒暝冰原，幽都峰巅。
　　一把尺许的匕，形若水滴，玲珑剔透。殷红的血勾勒出了它完整的形状，宛如美人颊边胭脂做的泪滴。
　　匕首正插在他的胸口，鲜血从匕身三道螺纹的血槽中喷涌出来，还没落地就已结冰，染红了匕首，也染红了握着匕首的那只修长的手。狂风吹着他的长发乱舞，有些挡着他的视线，他望了望红彤彤的天空和被天空映红的冰川，想着也许就要下雪了，这极北的地方真是寒冷。
　　他艰难地抓住了那只手，于是鲜血也从他的指缝间流了下来。他仔细地辨认着那把匕首，想你的手怎么也这么寒冷。
　　“胭脂泪吗？真是犀利的武器。”他抬头，望着对面那个胜雪的男子，殷红的血珠顺着下巴滚落，“你果然出手了。呵，这么一来，他们就该满意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可你就这么来了……你真是狠啊。”
　　他忽而咬牙道：“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得意的，你们不会知道我做了什么！等着吧，直到那一天，你们才会为你们的所为后悔！现在杀了我啊！你会付出代价的！我给你看看……”
　　握着胭脂泪的手猛地颤了一下。他痛得浑身颤抖，却得意地大笑起来，一手在衣襟里摸索。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丝惊惶失措来。
　　他看见那双眸子里的悲悯和漠然都褪去了，神情是那么的宁静和哀伤。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杀你呢？”白衣男子终于开口了，安安静静。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因为他不知道这平静的话语里汹涌着多少悲伤，“莫非你认为我们这么多年来血脉相连的情分比不过一个长老会的虚衔？可是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出格的事情？你再强，强得过整个长老会么？对不起，我保不了你，我只能赶在他们前面封印你。”
　　他呆在那里，直到对方两手交叠于胭脂泪柄上念动咒语，才狠狠一个激灵醒转过来。他狂乱地抓着对方喊道：“不！有一件事情，我……不，不！我错了！我错了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白衣人低头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胜雪的白衣上赫然两个血红的掌印。“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当初又要去做呢？我用了一半的精神和生命来封印你，封印上的禁制是本族人无法解开的那种，希望你不要妄图自己出来。若非你当日撞破天河水，事又何以至此呢？你真是太任性了啊，……”
　　他惊恐地望着对方双唇开阖，缓缓地吐出他的名字，耳边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努力地伸出手去，却感觉身在极深的水底，行动得甚是艰难；他看见无尽的水从虚空中涌现，争着要将他吞没，而他就在漩涡的中央，一点点沉没下去，视野渐渐狭窄；他无措地望向那个白色的影子，觉得那仿佛在天边那么遥远。
　　雪上顶上狂风呼啸。一物从他破碎的衣襟里飞了出来，他慌忙去抓，可是没抓住。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绺用红绸扎起的头发被狂风卷着向那袭白衣刮去，看着那人茫然地伸出手，看着红绸在落入手中的刹那被风吹散，看着无数的青丝从白衣的身侧呼啸而过，飘向天涯不知何处的归所……
　　水涡渐渐盈满了他的视野，他觉得世界慢慢黑暗下来。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山巅上那个忽然有些单薄的侧影，看着狂风撩起白色的衣襟，看着在空气中徒然张开的手指，看着雪色的长发在身后猎猎飞扬……
　　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
　　有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鼻尖，他抬头，看见漫天的白色片片铺落。他再回头，望着那个伸出手的剪影，看着那人掌心盈满的雪花。他知道那些雪花不会枯萎，因为那只手和这漫天的风雪一样彻骨冰凉……
　　终于，他的世界彻底沉寂了下来。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一个人痛苦地喃喃：
　　“为什么会这样呢？”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