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禁》千花星

35、堂击案

　　“我记得还很清楚。慈宁宫太后先是聊了聊之前的事，要知道万岁爷未登位之前，太后与慈宁宫太后的地位是天差地别的，那个时候我就跟在太后身旁，说句不中听的，那个时候太后在慈宁宫太后身前的地位，恐怕还不如慈宁宫里的一个小宫女。”

　　“慈宁宫太后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都不过是讲太后与她之前地位的差异，她说的越多，姬太后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惊恐，到后面慢慢的都快半坐到地上了。倒是万岁爷，只是跪着，耳朵里听着，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

　　“随后慈宁宫太后便提到了请安之事，我还记得太后的原话，慈宁宫太后对咱们太后说：原本哀家以为在皇帝眼里，哀家与你这个生母差不多，可最近这几次请安，怎么皇帝在你这逗留的时间，比在哀家那还长呢？这让那些丫头们看了，还觉得皇帝的位子是你给的呢。”

　　梧桐看着远处，神情带着些许的悲戚：“当时吓得太后急忙叩头，一连磕了好几个，万岁爷拉都拉不住。万岁爷见劝不住太后，便对南太后说早朝繁忙，以后若没有要事，便不到太后这里请安了。万岁爷说完这些南太后方笑着起身，拉起了太后，太后这也才停下来。”

　　尹潇楚是能想到当时的场景的。

　　没曾想姬太后惧怕南太后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而实际上如今皇帝登位，姬太后与南太后的地位实在是差不得多少，南太后虽然以威势力压，但这始终是李家的天下，不是他们南家的天下。南太后若做的太过，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要是姬太后自己去做，那就不关南太后的事情了。

　　而姬太后卑微至此，皇帝不仅在宫中失去了亲生母亲的助力，而且压在头顶上的大山又多了一层，而这层甚至比南家还难以撼动。

　　因为这是他的生母。

　　他的生母匍匐在南太后的脚下瑟瑟发抖，就要求他也匍匐在南太后的脚下，她用亲情绑住他的手脚，看似是为他好，实际上却要他不得翻身。

　　尹潇楚只觉得在她耳旁的知了声越来越响了，响的将要穿破她的耳膜，直冲进她的脑海中去。

　　万岁爷，你究竟是要如何去做呢？你的身旁又剩下了什么？

　　“当时太后的头顶都渗出血来了，看着真让人心疼。”梧桐眼里湿湿的，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去，尹潇楚也仿佛回到了那天，看到年轻的皇子，跪伏在南太后身前，而自己的生母却在一旁疯狂的磕头，直到头上渗出了血。

　　他却怎么拉也拉不住。

　　只得自断臂膀么？

　　“慈宁宫太后拉起了太后，见她头上渗了血，便拿着帕子去给她擦，口中心疼她，说自己只是闲来无事，与她们聊聊天，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太后当时已经很虚弱了，却还是道：为了万岁爷，她什么都能做。”

　　尹潇楚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飘过来一团巨大的黑云遮住了太阳，夏季天色多变，难不成，是要下雨了么？

　　“万岁爷当时就在一旁呆呆的站着，原本脸上总是含着笑意的人，此刻却很是落魄，仿佛一时间失了魂似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奴婢当时就在旁边，看得心头难受，一时没有忍住，就开口问南太后：难道儿子孝顺母亲，这也有错了吗？”

　　“当时南太后脸色冷冷的，倒是没对我说什么，只是看了万岁爷和姬太后一眼，开口道：皇帝是你的儿子，也是哀家的儿子。之后便瞧了我一眼，又说：哀家知道你们心头的想法，可是皇帝已经过继到哀家的膝下，他最该孝顺的是哀家。”

　　梧桐的声音冷冷的，与南太后极是相像。可这却是让尹潇楚有些意外，南太后曾经是真的想把皇帝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去看的么？

　　“慈宁宫太后说完这些话，姬太后当时便哭了，她推开前去搀扶她的皇帝道，您说的是，妾不该把皇帝当做自己的孩子，皇帝也不是妾的孩子，妾今日就将皇帝还给您。之后又看向我，说我说错了话，要把我拉出去打死，后来南太后开口说不必，才把我放到了小厨房。”梧桐越说越轻，慢慢的低下了头去。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梧桐的衣裙，尹潇楚抬头去看，那片乌云已经散了。

　　一场歇斯底里的吵闹，所有人都成了旁观者，只有姬太后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尹潇楚无法想象当时就在旁边的皇帝的感受，皇帝是个孝顺的，却只能看着自己的亲娘在那里歇斯底里。

　　若皇帝自己去与南太后据理力争，恐怕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可姬太后这样做，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自己母亲的爱意，他只能向南太后妥协。

　　没有人能对一个誓死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说什么，更没有人可以开口阻挡，皇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可在那一刻，他却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从那天之后万岁爷就很少来了。”梧桐道，言语中带着叹息：“太后是更难过了，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却不能常在她身旁孝顺。”

　　尹潇楚平淡的看着哀叹的梧桐，微风拂过梧桐的衣服，她是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尹潇楚突然想到 ，若是南太后没有出手拦下姬太后，姬太后会真的把梧桐打死吗？

　　她正想着，梧桐的语气却又松快起来：“那些日子万岁爷不常来，萧皇子却是常来的，他陪着太后，太后每日里的心情也极好，跟现在不是一个样子的。要不？我们想想法子将此事告诉萧皇子，让他接着进宫来看太后？”

　　“皇子不来，估计有他自己的缘由。”尹潇楚道：“他若真的关心太后，自然能知道太后的现状。”

　　“他常处宫外，咱们在宫内，没人给他递消息他怎么知道？”梧桐并不同意潇楚：“下次我家人进宫，可以让他们去找找萧皇子，看看能不能帮上太后娘娘。”

　　梧桐道，说到帮太后娘娘的时候有些羞涩，见尹潇楚看她，又笑着解释道：“我们这些奴婢，命都握在主子手上，若是能帮到主子一点，那就算的尽了心了。”

　　尹潇楚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梧桐说完已经不早了，就匆匆往小厨房去了。尹潇楚回了敬事处，那里平日里宫女们没事的时候都会在那里歇着，等着主子召唤。

　　寿康宫向来便安静，姬太后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是懒懒的性子，寿康宫的宫人们也是懒懒的，敬事处里坐了好些人。

　　来到寿康宫主殿伺候南太后后，尹潇楚便沉默寡言了许多，这里的人事关系没有小厨房里那么纯粹，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尹潇楚也无意与他们多加往来。

　　见她进了敬事房，那些原本在等着的宫女太监们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小声的聊天，说着说着还开心的笑起来。尹潇楚在一边坐着闭目养神。

　　耳边是略有些喧闹的打闹声，阳光照进来，温暖的拂着她的脸，她闭着眼睛依靠在那里，大脑一时放空。

　　过了会儿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尹潇楚睁开眼睛，可能是太后那里无事，赵素儿也可以来敬事处躲会儿懒。

　　有人与赵素儿说话，赵素儿也笑着回答，过了会大家的声音就大了，叽叽喳喳的聊起来了。

　　尹潇楚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却突然听到了一句话：“她这天天的往乾清宫跑，是经过姑姑允准的么？”

　　尹潇楚的耳朵直起来，寿康宫向来与乾清宫不怎么有来往，这话说的便是她。

　　她不想听这些话，起身便向外面走，走到门口却被人叫住，尹潇楚回头看，那宫女有些眼熟，是慈宁宫太后的人。

　　赵素儿笑道：“潇楚去乾清宫都是为了太后的事，都是与太后当差的，大家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为了太后？我看未必。”那宫女冷哼一声：“怕不是自不量力，想爬天子的龙床吧！”

　　“吟香！注意你说话的分寸。”赵素儿皱起眉头呵斥道，吟香却不害怕，仰起头到：“别以为坤宁宫主子每日里不说话，就是个好欺负的。你天天往万岁爷那里去，心思都写到脸上了！整日里不学好，就知道狐惑媚主！”

　　尹潇楚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用到她的身上，吟香这是在替坤宁宫主子抱打不平。

　　她没有说话，也不想与吟香争论，坤宁宫主子是这紫禁城的正主，也是皇帝名义上的妻子，她见过坤宁宫主子，很是高傲自重的一个人，那样一个人，恐怕也不会用吟香这种藏不住话的。

　　赵素儿起身对她道：“潇楚，你莫将此事放到心上，吟香受过皇后的恩，心中难免想着皇后，加上嘴又快了些，你别与她计较。”

　　尹潇楚看着吟香，吟香小脸鼓鼓的瞪着她，吟香确实年轻，什么话都敢说敢言。尹潇楚转身出去，后面传来其他人夸赞吟香的声音。

　　尹潇楚走到宽阔的大理石道上，心头却在想着，她与皇帝之间，究竟算得是个什么呢？

　　.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说服牧见机的，等到用过了午膳，万公公便派了个小太监过来，说一会儿便要出宫，要尹潇楚准备好。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只是听到出宫这个词，一时倒也怔住了。

　　仔细想想，她来到宫里不过数月。

　　可这数月，恍恍惚惚的，却比得上在家中的十几年。

　　再想起在家中的日子，心头已经有些模糊。

　　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简单的青葱少女，从只能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朝堂上的细枝末节。到如今皇帝将奏折递到她手中，让她清清楚楚的看到朝廷上的人事纷纭，也不过过了几个月而已。

　　只是几个月而已。

　　她却已经与皇帝牢牢的站到了一起。

　　她了解他，心疼他，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将要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