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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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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没有春天的日子,李春尽也要活的好好的。
瓶盖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拧开,可乐的气泡咕嘟咕嘟的升至瓶口,还未等气泡溢出来,少年就猛灌了一口。
白书时坐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太阳有些火辣,汗水打湿耳边鬓发,白书时似乎并不觉得热,他站起身来,拍拍裤子然后走进饭店隔壁的商店。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还带着一根牛肉香肠,他蹲在路边垃圾桶旁边,分给了一只全身黝黑发亮的小狗,顺带撸了撸毛,小狗也不怕生,开心的摇摇尾巴,吐着舌头,让他想到了那个小少年。
和他相仿的年纪,却没有读书,留着齐眉的头发,显得乖巧老实。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有一双黝黑的眼睛,看起来很像一只小狗,眼睛圆圆的,脸上仍未退去的稚气,让他看着像十四五岁的孩子。
可是,李春尽已经十八岁了。
没有一丝犹豫,因为想见面,他又踩上自行车朝着乡镇下的小村庄骑着。去见李春尽路上的风都是温和的,带着少年的期许,拂过少年耳畔。
深入乡村,一望无际的麦田映入眼帘,金黄的麦海翻涌着。
李春尽喜欢这里,喜欢这里和煦日光,喜欢这里每一次风起。小时候阿爸经常带着他和姐姐来这里,阿爸说馒头,面条都是麦子粉做的,有麦子的地方人就能活下去,就能吃得饱,有麦子的地方,就有希望。有麦子的地方就是家乡,阿爸说要等秋天到了,来收麦子,让阿妈做好吃的面条,等卖了麦子,赚了钱,要送李春尽去镇上的高中上学。
李春尽很上进,他在学校里有好好学习,他也考上了镇上的高中。
可是,阿爸阿妈走了,没有征兆,随着暴风雨夜悄然离开,他们正带着赚的钱回到故乡的路上,遭遇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十五岁的李春尽没有爸爸妈妈了,只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姐姐,姐姐在镇上的高中应聘成为了老师。
姐姐是很善良的人,她朴实、努力,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李追信。阿妈为人温柔又热情,本来在村子里诊所上班,但是诊所里亏损大,实在赚不上钱,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供,阿妈不得不和阿爸一起下地干活。
阿爸为人朴实,好脾气,好讲话,邻里相亲有事有难处都找阿爸帮忙,谁家大丰收有好处也多多想到阿爸,可就是这样温馨美好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下了李春尽和李追信。
迫于生活不得不外出打工的时候,李追信告诉弟弟:要尽力的去学习,阿爸阿妈走了,可还有姐姐,有任何想做的事儿,心里有目标,行事有分寸,性子要沉稳,遇到困难可以找她求助,姐姐会是最后的盾。
留下一沓有分量的纸钞,姐姐没有继续当她所热爱的人民教师,而是从事了一份辛苦但收入可观的工作。
白天不停的工作,夜晚出去摆摊,姐弟俩的生活明显的有了好转,可是不久,姐姐的身体也垮了。
看着病床前姐姐苍白的脸色,李春尽瞒着姐姐,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锁进装有阿爸阿妈遗物的柜子里。
于是,十五岁的李春尽又成为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他暗下决心,要治好姐姐,和姐姐一起搬去小镇好好生活。带着年少的志气,李春尽踏上打工的路。
十五岁,他暗自算着,还有好远的路要走,他想治好姐姐,他想赚好多好多钱,他想找到肇事凶手,他想念高中,读大学…也许已经有很多无法实现了,但还是要为那些可能实现的拼之一搏。
他带着阿爸阿妈的死亡保险作底金,干起了装空调的行业,镇上虽不讲究,也没有高楼大厦,但起初很多人嫌是小孩子,怕出事什么的不敢让李春尽接活。可李春尽也努力,要价也低,有人心动,让他试试,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看着孩子年龄虽小,但是个硬性子,要钱比其他便宜,干的也还算专业,李春尽的名号渐渐打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找他装空调。
日子再一次好起来,李春尽也尝到了甜头,他用除去生活费和住院费的钱,给姐姐添置了一个新手机,不是特别贵,一千来块,让姐姐有事也方便联系,看姐姐一脸心疼严肃却又爱不释手的模样,李春尽觉得成就感满满。
他自己配了一个二手诺基亚,只要一百来块,刚够打个电话,可是每天都可以和姐姐联系,他对这个诺基亚也很是满意。
可就真的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在李春尽的小生意红红火火的时候,姐姐和他同时出了意外。
姐姐出院时的最后一次全面检查出了毛病,乳腺癌IIB期。
但好在一直在医院里住着,也发现及时,医生说是很大概率可治疗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此时钱已经不再是充裕生活的用处,而且姐姐的救命稻草,钱的需求量又急又多,李春尽第一次慌了神,加大了工作量,也提了价。
也许李春尽还不明白什么是人情世故,周围的同行早已红了眼。名声渐败,工作时也不再那么专心。
居民三楼,约莫七八米高,李春尽的脚落空了。
掉下去的那一刻,李春尽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单砸了,得赔多少钱?当人体闷响在地面,剧烈的疼痛讲他唤醒,脚,脚动不了了,他才感到绝望,不再是这一单干不了了,是以后干不成这行了。
左脚三踝处了打了八根钢钉。所有人都唏嘘李春尽的运气多好,又比较出谁谁家的谁谁怎么殒命。
李春尽不知道怎么办,钱不能断。姐姐怎么办?姐姐还在医院里!现在治疗很有希望的,钱?钱从哪来?不能让姐姐知道自己受伤了,要让姐姐安心治病…
越想越乱,脑子里嗡嗡的一直响,把李春尽的思绪打乱,也是这时候,李春尽才对“站街”这个词有了了解…不知道那段日子怎么过来的,浑浑噩噩,他始终不愿意丢下阿爸阿妈教给他的自尊,可是,真的要怎么办?
尊严救不了姐姐的命,尊严什么也给不了他。
也许姐姐早就知道了春尽休学打工的事,可是姐姐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弟弟已经独当一面,不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庇佑下生存。可是春尽啊,姐姐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撒谎呢?
姐姐和你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你的每一次赌气,每一次欢喜,你每一时刻做的每一件事带着每一次不同的神情,姐姐都知道。姐姐比阿爸阿妈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更久,她怎么会不知道从她病了那天起傻傻的弟弟笑的刻意又牵强,怎么会不知道弟弟每次说话时的小心翼翼,怎么会不知道弟弟对她每一次注视的逃避。
她只知道自己病了,弟弟应该也没有在上学了,可她想要弟弟好好的,她想看到弟弟和好朋友一起上学、玩耍。还想见那个在麦田里无忧无虑迎风奔跑的少年,她不愿意春尽在十七岁的年龄太过懂事。她也学会了伪装,她不会因为治疗的痛苦而委屈,不因为医院漫长而无趣的时光而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像个期待着孩子归家的老人,希望春尽多来看看她。每一次见面,她和弟弟很默契的不去提起过往,他们只向前看,看那烈日朝阳照漫漫征途,待那漫天金光漫留在他们的身上。她常常欣赏着窗外的落日,这是她能与家乡唯一的联系,看到了那夕阳,就能想起阿爸阿妈在地里抱着麦子呵呵笑的模样,脸上布满皱纹,浑浊的瞳孔尽显沧桑,总是笑的拢不住嘴巴。
她又想起了阿爸阿妈的谆谆教诲:追信啊,追风赶月莫停留,你不要停留,向前看,去追、去赶,去奋斗。春尽啊,平芜尽处是春山,别退缩,也不放弃,熬过所有不甘,汗水滋润痛苦,春天不会远了。
思绪被耳边清脆的铃声拽回来,李春尽定了定神,阳光不算刺眼,但长久的注视让他感到眼睛酸涩又难受,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睁开眼睛,世界有了重影,又逐渐清明。
“春尽?”白书时在李春尽眼前晃晃手。
李春尽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白书时的脸。细碎的头发盖过眉梢,白净的脸上嵌着一双灵动又好看的眼睛,嘴唇很薄,唇色很浅,也许是肤色很白的原因。他的声音就像和煦的风,流动过耳畔,牵动着心弦。让人舒适而放松。
“…春尽?”白书时眯着笑眼撸着李春尽的头发,“发什么呆啊?一个人站在田里做什么?”
李春尽还是没说话,他就这么静静注视着眼前高出他一个脑袋加一截脖颈的男孩,这样也不错,是喜欢的地点喜欢的景色喜欢的氛围和喜欢的人。
看着白书时的笑颜,李春尽也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眨眨小狗眼,也展舒着脸颊,笑起来鼓着两坨圆润可爱的苹果肌,是啊,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最落魄的模样也殆尽消失了,不堪早都是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