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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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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醒一醒……前面就是韩州城门。”
侍女小声喊着,想以最温和的方式,唤醒软榻上小憩的少女。
那声音断断续续,雨后春笋般,钻入画酒的梦。
白马舟车疾驰在云雾间,开始减速。
从王城到韩州,行了小半月,终于抵达。
画酒睁开眼,有一瞬茫然,模样安静,盯着面前的侍女。
浮生三千梦,偷得一日闲。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又是梦,是在苍野遇见宴北辰的梦。
画酒抬手按住额头,企图压下,隐隐不安的思绪。
她很感激宴北辰救了她,不过记忆无法勉强。
那时下着雨,环境太潦草,她连他的样貌都没记清,唯一有印象的,是那双锐利漂亮的眼,盛满权欲野心。
侍女低眉提醒:“马上就要进入韩州城,常嬷嬷让奴婢进来,为表姑娘梳妆。”
对,她现在是宴北辰的表妹,王城的表姑娘。
画酒坐起身,如云的长发垂下,漂亮得不像话。
舟车内,远比外面看着宽敞,内里一应俱全。
袅袅香雾中,少女只拥着薄被,缩在软榻一隅,推开镂花白玉窗,望向云外。
画酒探出手,窗外云雾湿寒,飞速倒滑过她的指隙。
魔界一场绵雨,下了小半月,今日难得放晴,日光斥退乌云朵朵。
画酒抬起眸,细碎的金光,落入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潋滟动人。
身后,侍女还在絮絮叨叨。
画酒的思绪,早就飞出云外。
她不喜欢身后沉重的絮叨,她喜欢窗外,雪白轻软的天空。
虽然外面没有一丝云彩,连太阳也是虚白的,照在身上并不暖和。
她朝虚白的阳光探出手掌,试图接住。
距离宴北辰把她带回魔界,已经整整十年。
这十年,画酒淡忘很多事,唯独记得与宴北辰有关的事。
潜意识里,她觉得他是个很重要的人。
宴北辰将她捡回来后,随手丢进别院养着。
他是个大忙人,忙着收割辽阔的魔界疆域。
画酒心里还有更坏的猜想——
或许,他早就忘记随手捡过一个姑娘,还养在别院。
要是随手扔朵花在那里,或许早就养死了。
但画酒挺好养的,还顽强活着,并且一直记得他。
虽然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但宴北辰救了她,救命之恩,画酒不敢忘记。
她如此期待再次见到他,尽管这非常渺茫。
对着冷冷日光,画酒抬起右手,细细察看。
被他踩碎过的手,早就愈合,看不出一丝疤痕。
回忆起痛,画酒忍不住蹙眉。
他踩碎她手的时候,画酒想,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但后来,发现是他把她救回来时,还未出口的怨恨,纷纷转化成,另一种难言的情绪。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总之,她感激宴北辰,不仅救了她,还给她容身之所。
画酒确定,没有宴北辰,她早就成为一具白骨,倒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或许什么时候,白骨上开出妖异的花,也没人发现她。
真可怕。
画酒吓得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动作这么慢,还没收拾好?”
一道粗厚女声从外面传来,打断画酒的思绪。
常嬷嬷等得不耐烦,推门走进来,对侍女说:“你出去。”
赶走侍女后,她接过钗环,亲自替画酒梳妆。
画酒有些害怕常嬷嬷,乖乖坐好。
风从窗外吹进来,绕过画酒,泄到常嬷嬷跟前。
常嬷嬷眼也没抬,半是命令的口吻:“风大,把窗关上。”
画酒抿唇,不敢辩驳,顺从合上窗,将日光全挡在外面。
常嬷嬷是个奇怪的人,只要是与画酒有关的事,她尽职尽责,从不假手于人。
但画酒能清晰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甚至带着厌恶。
在别院养伤的日子,画酒刚醒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不苟言笑的常嬷嬷。
房间混杂着檀木的香气,常嬷嬷冷着脸,坐在她床边,将白绢浸了水,替她细细擦拭手指。
那时候画酒还不认识她,手被陌生女人握住,有些害怕。
常嬷嬷神情严肃,看起来很凶,身形比寻常女子高大许多,像座小山。
她的大掌格外宽厚,给人一种……
她打人一定很痛的感觉。
想到这层,画酒更加瑟缩。
擦完少女的手,常嬷嬷换了白绢,又浸水,替她擦脸。
白绢拭过额心,沾了水,将那颗朱砂痣衬托得更显妖异明艳,与少女安静木然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忽然,常嬷嬷的手顿了顿。
“醒了?”
看着少女黑白分明的眼,常嬷嬷招呼身后的侍女,“把表姑娘的药端来。”
声音和画酒想象中一样,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表姑娘?
画酒不解,但也不敢多问。
身处陌生的地方,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安静一些,总不至于惹人厌烦。
屋子里,侍女悄声退下,等她重新出现时,双手已经捧着木托盘,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乌黑药汁。
常嬷嬷端过药汁,用小木勺,亲自喂给画酒。
在常嬷嬷细致的照顾下,画酒身体恢复得很好,没过多久,就能下床。
那时候,画酒还不知道,自己身处魔界。
一个偶然的契机,她从侍女口中得知,救她回来的人,叫做宴北辰,是魔界王城的三殿下。
侍女们还说,宴北辰曾在神界为质五百年,直到神魔两界,在苍野开战,魔界大获全胜,他才得以脱身,浴火归来。
至于为什么是浴火,画酒也不清楚。
但大家都这么谣传,姑且当是真的。
十年间,画酒从常嬷嬷和侍女口中,听说他不少风流韵事。
比如说,他又带兵打下哪座城池,再比如,哪州又献了绝世美人给他。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画酒讨厌招蜂引蝶的男人。
听上去,宴北辰就是这种人。
但宴北辰是例外,画酒不讨厌他。
面对救命恩人,只用低下头,奉上虔诚与感激,至于他的私下为人,那与画酒无关。
画酒对他很感兴趣。
每当别人聊起宴北辰的事,她都会悄悄凑过去,亮着眸子,安静听完。
关于他的八卦,听来听去,总是差不多的套路,没什么新意。
实际上,除去众所周知的几件大事,宴北辰的私事,旁人知之甚少。
虽然他行事招摇,说话又狂妄,但他御下甚严,不想被人知道的,没人敢泄露半个字出去,令一众怀春少女,捧心兴叹。
聊完宴北辰,少不了要说说他的亲爹,现任魔界之主,魔尊巫樗。
巫樗才是真担得起风流二字。
往前倒数几千年,巫樗年轻时,凭着一副好容貌,一直高居魔界风流名单榜首。
当然,魔后赤莲夫人,也不是个柔弱省心的,很有点手段在身上,清理起菜园子的杂草,格外狠辣。
幸好有赤莲。
不然的话,宴北辰的兄弟姐妹,还要多上好几十倍,争起家业来,那才真是头大。
少点竞争对手,站在子女的角度,当然是好事。但站在爹的角度,就是伤心事。
没办法,巫樗家里,是真有魔尊之位要传承,思考事情的角度复杂一些,很正常。
最近巫樗很犯愁。
古往今来,当继承人很闲,找不到对手竞争时,就容易把爹架起来,当靶子打。
只有让他们多些对手,忙得脚不沾地,才没空把歪心思动到爹头上。
多么长远的目光!
多么清晰的规划!
但赤莲夫人拒绝共情。
于是目标远大的巫樗,最后只有四个孩子安然长大。
除去身世不详的宴北辰,其余三个,全是从魔后肚子里爬出来的。
对于三子一女,巫樗心中,自有一本小册子打分。
宴北辰最不省心,目前以赤红负分,遥遥落后。
巫樗觉得,就算自己疯了,也绝不可能,把魔尊之位给他!
*
画酒神游天外,常嬷嬷忽然开口,打断她的遐思。
“韩州王与韩夫人情谊甚笃,家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姬妾。”
“至于韩公子,他虽然能力一般,但总归,韩州王只有一位正夫人,下头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日后,韩公子一定会承袭王位。表姑娘此行前往韩州议亲,等顺利嫁去韩州,有三殿下和魔尊的面子在,韩州那边,总归不敢亏待表姑娘。”
常嬷嬷事无巨细,全替画酒分析完了。
画酒也认为,常嬷嬷的话在理。
家中言传身教,想必韩公子,也会是个一心一意的人。
她是满意这门亲事的。
至于“三殿下和魔尊的面子”,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按照奇奇怪怪的关系,现在画酒见到宴北辰,得开口喊他一声“表哥”。
巫樗有个亲妹妹,名唤萝灵。
不知怎么回事,众人一致认定,画酒就是萝灵殿下在战场失散的女儿。
当时,宴北辰从苍野回王城时,告诉巫樗,说就找回来这么一个活着的。
换言之,就算不是她,也得是她。
画酒不清楚个中缘由。
她只知道,萝灵姬,绝不是她的母亲!
想到这里,画酒有些心虚,连呼吸都弱下去几分,极力降低存在感。
她靠着“表姑娘”的身份,才能在魔界有一方小院立足。
要是被魔界的人发现,她是个神族人,大概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偷走了“表姑娘”的身份,如今还要借这个的身份,去嫁如意郎君。
画酒知道,这很卑劣。
但是,她想要活下去。
她太害怕黑暗,太害怕死亡。
从被宴北辰捡回来那一刻起,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两条路可选。
要么认,要么死。
他救了她,却也抛给她巨大的难题。
画酒握紧拳,心中早已有了抉择。
这一次,她绝对不要再过暗无天日、没有希望的日子!
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