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杨枝甘露很好喝

7、无人及你

　　日子很平淡，只是忙碌地度过。
　　今天没有可以再留得晚的理由，你只好在一如既往地绕路，经过智旻的练功房。只是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走廊没有从练习室里透出来的光，只有夕阳打在墙上，拉长那个笔直地站在练功房门外的人的影子。房间里有细细簌簌的声响，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晰。你熟练地躲进门后的阴影，举起手机，往里看。
　　这两个人你熟，这段时间的事都是他们做的。手段很脏，又很会伪装。

　　他们靠近朴智旻的储物柜，拿出他的备用舞鞋和毛巾。大家都知道，朴智旻经常会在每次训练结束后就把使用过的毛巾带走，留下从家里带来的干净毛巾。因至于舞鞋，不用多加考虑你也知道是被动过手脚。这次是针还是直接被剪出一个容易破裂的口子？你处理过好几次，早已了然于心。
　　尽管心里的厌恶一波一波涌上来，你还是尽量保持手的稳定，把一切都录下来。
　　也真是感谢他们的愚蠢，终于有直接的把柄落在你手里了。但此时没有时间处理赃物，干脆就留在那吧。你想。
　　当务之急是带朴智旻走。

　　或许是心虚，也或许是他们默认不会再有人回来，快速地从你藏身的门这边的楼梯离开了。你等他们的声响消失，快速地跑向朴智旻。他像个木头一样低着头站在原地，你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臂看向紧紧握着拳的手。

　　“跟我走。”
　　你只是说了这句话，破天荒地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想要带他走。朴智旻抬头看你一眼，就顺从地跟着你离开。
　　沉默地，下楼，走出这栋楼的大门，经过保安厅刷卡出闸。离开剧院后，智旻挣开你的手，往前几步和你并肩。

　　你们盲目地在城市里走。
　　刚好是下班时间，街上都是人。你起先想带他去吃点东西，他摇摇头拒绝了你的提议，只是继续往前走。路过24h营业的便利店，你带着他走进去买了两瓶水。结账、装进袋子、离开。又开始走。最后兜兜转转回了舞团附近的小公园，你拉着他并肩在草地上坐下，打开瓶盖喝水。

　　依旧是沉默的。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过自己留在柜子里的便签，团内也没有太大的流言四起，估计是他找到了合理的借口马虎过去，也或许是行政在这里工作久了司空见惯。按理说你应该是那个毫不知情的人，但这没办法解释你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点出现。所以你也选择了沉默。

　　最后还是朴智旻先开口了。
　　“我厌恶每一个在我面前笑得好像世界上最喜欢我，但背地里嫉妒地说我有性格缺陷的人。”

　　他没有看你，只是又用力抱紧自己，抬头看着被云遮住月亮的天空。在城市里看夜空，只能看到零星几颗星，只是这么看着都隔着长长一片黑。更别说物理上的距离了，那会是多少光年？

　　“所以我偏要显得我完美无瑕，偏要让那些人没有地方责怪只好造谣。”

　　他又开口，嘴里的话恶狠狠，但声音又有点颤抖。
　　你们两个人之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顶天了是暗恋者和被暗恋者的关系。只不过因为你的过分在意，才能看到很多他掩盖不住的脆弱。

　　你大胆地猜想他或许也在意造谣，在意别人的评价，在意自己能不能得到喜爱——甚至是爱。真的会有人对人好就一点点都不在意别人对不对自己好吗？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来回报我的爱，也来对我好吧。

　　就像你用内向害羞的面具伪装自己，实际上总是站在自己内心世界的山顶大声呐喊呼唤着爱一样。他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你决定大胆一点。你从地上跪坐起来，揽住肩膀，再轻轻地把他的头靠在你怀里。
　　他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四周蝉鸣起伏，还有便是彼此微小的呼吸声。

　　你不知道他在心里会做什么样的斗争，只剩等他开口。倾诉吧，我是你生活的第三视角，你不经意间的影响给我带来许多的温暖，所以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心甘情愿的。你默默地祈祷。

　　“但是我还是很在乎。”

　　近似呢喃，但是极近的距离让你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话。

　　“我只是想把我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好，也只是想要用友善换友善。为什么呢？”

　　这一次带上了微弱的哭腔。

　　“为什么祝福的背后会有处心积虑的怨恨和陷害。我讨厌他们。”
　　“我也讨厌我自己。如果不那么优秀就好了，如果我没做这个就好了，如果我能对讨厌的人冷脸，能在撞见恶意的议论时上前反驳，能当场抓住陷害我的人就好了。甚至我想，要是我没见过没听过就好了。我可以只把他们当作是意外，一切都风平浪静。”

　　他语速越来越快，好像这些都积累在心里，终于等到了爆发的那一天。颤抖着，没有再开口，你感受到滴在你手臂上的、属于他的眼泪。

　　你知道朴智旻的情绪很不对劲，或许已经陷入某种无法挣脱的自厌。
　　朴智旻对你而言，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在他面前你好像会卸下防备，可以把内心里的悲伤和不堪都告诉他。
　　所以，如果是朴智旻的话，扔掉面具主动靠近他，直接地把自己剖开来安慰他，也是可以的吧？

　　你松开他，坐回原位，和他一样曲起腿抱在胸前。

　　“你或许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除了家人和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唯一一个对深陷泥潭的我伸出手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这样怨恨这世界，不理解恶意为何对准我。也怨恨自己，如果我和大家都一样就好了，为什么我要是那个异类？”

　　“曾经也有人接纳我，告诉我我不是异类，那是很美好的时光。但......”

　　你哽住，无法把最好的朋友离开这该死的世界，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的事情平淡地说出来。

　　生硬地转了话头：
　　“总之在那之后，我变得更消沉，情愿隐藏掉我的天马行空而让我不那么引人注目。我们组内成员也有同事情，那像是温水。”

　　“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会妥帖地照顾到我，即使我只是幕后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我知道你其实对很多人都很照顾，但我就是会被温暖到。”

　　“我知道这很陈词滥调，也很老土。”
　　你自嘲地笑笑。“对我来说，真的好像走夜路的时候明亮的月亮。”

　　“我能大概共情到一点那种被人无理由怨恨的感受，也能共情到那种无处倾诉把情绪掩埋在心底的感受。”

　　“如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接受这种负面情绪的宣泄。虽然听起来很突然，也不太有信任度......”

　　你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再多的好像也没办法表达出来了，说到底朴智旻并不会真的注意到自己，知道自己是那个写便签的人吧？

　　“我知道你。”意外地，他很快地接上，声音里没有了哭腔。“我知道。”他重复。

　　“有段时间我带着便签寻找相似的字迹，然后我发现了最像的，特意打听过字迹主人的名字。是你。”

　　“或许在那之前，你只是我希望‘讨好’的人之一，没有具体形象，没有面孔。在我知道是你为我做了这些事情后，就不是了。”

　　“所有你感受到的，都是我特意的。我有注意到你。我知道你。”

　　“你说的话，我相信。”他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可能也很突然吧，我愿意相信你，我会抓住你的。”

　　明明是你想安慰他，怎么他又成了你的安慰。不受控制地，你的眼泪也涌出眼眶。朴智旻坐起来，像你刚刚抱他那样抱住了你。

　　好一会，你的眼泪止住，你抹了把脸，从他怀里出来，问他：“哭一场是不是好多了？”
　　“是。”
　　“回家吧？”
　　“好。”

　　他送你到楼下，和你说再见。你挥了挥手，和他说：“睡个好觉。”
　　你走向电梯间，忍不住回头，他还站在门口。朴智旻见你回头，和你摆摆手，做了个口型：“晚安。”
　　晚安，智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