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寻笙伏伏

1、重回高中

　　鞭炮声阵阵响起，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林絮拎着年货推门，在玄关处换鞋，母亲苏玉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头出来，手上还拿着把菜刀。
　　见到女儿的时候下意识往林絮身后瞅了两眼，又遗憾地收回视线，招呼林絮吃饭。
　　林絮先去楼上自己房间换了件衣服，她的的房间还保留着高中的样子，只是少了很多东西，显得冷冷清清的样子。
　　洗了把脸，把坐飞机的疲惫一扫而空，林絮站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挽起来。
　　镜子里面的女人眉眼温婉，眼睛透亮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弯，左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一如年少的模样，讨人欢喜。
　　苏玉还在厨房忙碌，林絮进去帮忙的时候弟妹苏随已经在洗菜了。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活泼可爱，看到林絮就高兴地蹭过来，大张着手把林絮抱了个满怀。
　　“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苏玉嫌弃地瞥了安迪一眼，语气里却还带着笑。
　　“多大的人了，你手上还有水呢，别弄到絮絮身上了。”
　　林絮轻笑着回抱住苏随，眼睛弯起来，语调温柔“没关系的，我也想你。”
　　苏随得意地笑起来，跟在林絮身边眉眼飞扬地说个不停。林絮一直安静的听着，每个问题都会回答，不见丝毫的不耐烦。
　　陆安在叼着个西红柿，看着林絮熟练的起油、放菜，露出的侧脸精致好看，她羡慕又崇拜，语气感慨。
　　“我姐这么好的人，上的厅房下得厨房，也不知道会便宜哪个狗男人。”
　　林絮只是笑，腾出手来把掉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年夜饭上，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吃到一半，林絮的弟弟陆安在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苏随轻推了推陆安在的胳膊，被这么正式的气氛弄得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我怀孕了。”
　　桌上突然安静下来，还是林絮先反应过来，笑着道喜“恭喜啊，真是件好事。”
　　苏玉也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高兴的不得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几个月了？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准备准备，这大过年的，好多东西都买不到了！”
　　苏随就笑“妈，妈，你别激动，我们也是刚知道的，才三个月，离生还早着呢，妈你别着急，都来得及。”
　　苏玉这下饭也吃不下了，跑去房间开始忙活，把这喜讯告诉七大姑八大姨。
　　……
　　今年除夕夜的风格外的寒冷，林絮吸了吸鼻子，把窗户关上。
　　正准备上床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
　　苏玉推门进来，把牛奶递给林絮，坐在床边看她。这个让她骄傲的女儿从来都听话又懂事，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生活都没让她操心过。
　　淡黄色的灯光下，林絮眉眼浅淡，有种说不出的好看，苏玉瞧着就叹口气。
　　“都28了，连你弟弟都有孩子了，你怎么还单着，什么时候也带个男朋友回来啊。”
　　林絮抿了抿唇，灯光晕染下看不清楚神色，安静半晌，她开口，声音浅浅
　　“妈妈，我不想结婚，一个人挺好的，我经济独立，一个人过一辈子也可以。”
　　苏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出声反驳。
　　“那怎么能行！一个女孩子原本独自生活就很危险，现在什么入室抢劫，单身女子受害的案例还少吗？！没有个男人怎么行！”
　　林絮始终低垂着眉眼，苏玉的情绪平复下来，语气也温和起来，伸手给林絮理理头发“絮絮，妈妈不是逼你，一个人始终是不行的。咱们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呢，等妈妈不在了，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呢，到时候万家灯火通明，你一个人该多孤独啊。”
　　林絮笑起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把喝光的杯子递给母亲。
　　“妈妈，我想休息了。”
　　苏玉看着女儿温柔的眉眼，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林絮一向都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孩子，再说感情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
　　林絮躺在了床上没了睡意，想起妈妈的话，脑子里却突然浮现一个瘦削的少年，少年眼角有疤，掌心带痣，是她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
　　……
　　年后一天林絮接到了工作室里助理的电话，这么多年她在美术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一个人，就开了自己的画室，有时候也会带几个学生。
　　助理小琪的声音很欢快“絮絮姐，你年前放在工作室的几幅画又被买走了，还是原先那个先生，出了好大的价钱。”
　　林絮愣了愣，她平常为了练手会画很多画，就寄放在画室，有有缘人愿意收也就卖了，但是就是从第一幅画起，买画的人就是同一个，而且出价很高。
　　她自认为自己的那些画也没有都可以到收藏的地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听到消息，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于是林絮想了想，向助理要了买家的联系方式，拨通了号码，那边停了一会儿才接通。
　　“您好，请问您是周先生吗？我是畅想画室的画师，我姓林。”
　　“林小姐您好。”
　　“抱歉打扰您，我是想问问先生高价买我的画作的原因，我想您可能并不是真正因为欣赏它们才买的，具体原因方便告知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我现在就在江城，如果林小姐方便的话，我们可以面谈。”
　　林絮讶异于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现在还在江城，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去赴约。
　　她到达约定的地点的时候，男人已经在那了，是一个眉目很俊朗，绅士儒雅的年轻男人。
　　林絮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互相打过招呼后，林絮先开口。
　　“周先生，现在可以说说原因吗？”
　　周序望向窗外，慢慢开口“不知道林小姐还记不记得周逾白？”
　　听到这个名字后的一瞬间，林絮就握紧了手。她惊讶地看向周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周逾白。
　　这个近十年里都没有人提起过的名字。
　　“记得，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是周逾白的堂哥，周逾白……他在一月前去世了。”
　　林絮握手的劲一松，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声音很轻“怎、怎么会？”
　　周序看林絮的眼神很复杂”还记得你在古云村遇到的那场地震吗？救你的志愿者就是周逾白，为此他断了条腿，留下了很重的后遗症，一月前死在病床上。”
　　林絮猛然抬头，17岁那年的地震，她被埋在废墟下，只有一个少年在救她，她后来失去意识，醒来就已经在医院了，救她的人据说是个志愿者，她没能知道他的姓名。
　　“你大概不知道周逾白喜欢了你很多年，他这个人吧！你别看着傲气，实际上胆小又自卑，成长环境让他失去很多，后来一个人在病床上学起他最讨厌的金融，一个人过了很多年。”
　　窗外车水马龙，世界一如既往的喧嚣。
　　周序停了停才继续说“这些画也是我替周逾白买的，全放在他的卧室里，可他最后也没带走一幅。”
　　周序突然笑了“他好像觉得你生活得很不容易，总是想方设法地帮助你。”
　　这天周序说了很多，最后留下周逾白的墓地地址才离开。
　　林絮一个人坐了很久，等到店员通知关门才回过神来。
　　她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家，洗漱上床，等闭上眼的时候才发觉喉咙干涩的厉害，起来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杯碰倒，看着满地狼藉，她突然泣不成声。
　　她放在心尖上的少年也喜欢她。
　　她喜欢的少年因她而死。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是多少人的青春，却因为她，在最好的年纪缠绵病榻，以后数年，再不见人间喜乐。
　　第二天林絮带着一把向日葵去了周逾白的墓地，墓碑上的少年眉眼肆意飞扬，眼角的疤显出几分轻狂的意气。
　　林絮将手覆在上面，掌下的坟墓冰冷，然而林絮却记起那个夏天里衣袂飘扬，眼神炽热的少年郎。
　　那年的夏天风很大，日头很盛，骑机车的少年们肆意飞扬，领头的少年眼角有浅浅的疤，眉眼又野又邪，不经意的一个挑眉便给少女带来久久的心事。林絮在年少时喜欢上这样夺目的太阳，以至于终生难忘，以后再不能被他人惊艳。
　　回了京城的林絮，一连几天也都没有去画室。助理小琪惊讶的不得了，这个一向认真负责的工作狂早早就会回工作室待着，突然这样懈怠下来，让人很不适应。
　　小琪想去看看林絮，准备出门的时候正碰见张烨，被问起林絮。
　　张烨也是个青年画家，跟林絮也算的上是朋友，小琪明白这个男人对林絮的心思，干脆把林絮的住址告诉了张烨。
　　林絮在家里的日子把自己关在书房，画了很多画，墙上满满的都是周逾白的少年模样，几天下来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温柔内敛。
　　张烨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絮这幅模样，惊了一瞬 “林小姐，你是生病了吗？”
　　林絮摇摇头问他“请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烨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担心你，想来看看。”
　　林絮看着青年温和的面庞，突然开口“张先生，我有喜欢的人了。”
　　张烨一愣，脸迅速涨红，没说几句就借口离开了。
　　屋子里转瞬又剩下林絮自己，林絮在原地站了很久，出门去了墓地。
　　初春的风又冷又干，吹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一阵阵的刺痛。
　　林絮看着少年的照片良久，慢慢的蹲下来，头倚着墓碑，小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后来变成嚎啕悲泣，一贯温柔的女孩子哭起来伤心的不能自抑，后来竟昏睡过去，慢慢入梦。
　　梦里橘红的晚霞大片大片的铺陈，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有少年回眸，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少年眼角有疤，掌心带痣。
　　初春的江城还有点冷，风里夹杂着凉气。
　　躺在床上的少女眉头紧锁着，泪痕尤在，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睡得很不安稳。林絮只觉得头脑昏沉的厉害，身上黏腻，她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睁开眼就对上带着向日葵花纹的天花板，向日葵的颜色夺目又耀眼，但却不是她现在居住的房间里的那样。
　　她猛地坐起来，她明明记得自己在郊外，她应该还在周逾白的墓地才对。
　　环顾自己周围，她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房间里东西很多，但摆放的都很整齐，书桌上有嫩黄色的书包，包带落在书桌外面，微微地荡。
　　窗台上还有一排的陶瓷玩偶。
　　然而后林絮很清楚，这个书包在她高考后就被妈妈扔了，那一排玩偶也在她大一那年被摔得粉碎。
　　林絮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到洗手间。
　　镜子里的女孩一双弦月眉，杏瞳清澈，眉眼稚嫩，分明是个少女模样。林絮怔怔地摸摸自己的脸，到床头掏出手机，等看到日期的时候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重生。
　　她回到了自己16岁那年，她喜欢上周逾白的那一年。
　　林絮缓缓笑起来，眼里有泪。
　　她以手掩面，泣不成声，但眼睛依然是弯着的，笑意像开闸的汪洋，越来越盛。
　　……
　　苏玉做好了早饭却迟迟不见林絮下来，有点奇怪，这个女儿一向自律早起，从来没有睡懒觉的时候。
　　她给陆安在盛了碗粥，有点不放心。
　　“你姐怎么还不下来？”
　　陆安在埋头扒饭，对老妈的忧心很不在意 “我姐刚参加完比赛，估计是太累了。”
　　苏玉仔细想想也是“所以我说让你姐休息几天，可你姐就是不听，怕再耽误学习。”
　　苏玉正打算去叫叫，就看见林絮穿着校服出来了。
　　穿着一身蓝白校服的少女干净清透，杏眼明亮。
　　林絮抿抿唇，眼前还是是年轻的母亲与弟弟，这些都让她感觉有点不真实。
　　这一年的陆安在还是个毛头小子，然而前几天她还看见陆安在满心激动的准备做个父亲。
　　苏玉看着女儿略微红肿的眼睛，皱了皱眉，担心的问“怎么眼睛肿了，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然我给你请个假，我们过几天再去上课吧。”
　　林絮摇摇头“不用了妈妈，我没事的。”
　　苏玉自知劝不动她，便不再说了，招呼着她吃早餐，又催着林絮多吃了一个水煮蛋。
　　江屹骑着机车在一中门口打电话，一身潮服在众多的蓝白校服中显得格外显眼，学生们都绕道走，对这个“混混”一样的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张大顺从后面窜出来，猛的坐到了江屹机车后座，江屹着实吓了一跳，一巴掌险些呼过去，还好在看到张大顺的胖脸时及时刹住了。
　　“你有毛病啊！吓老子一跳！”
　　张大顺嘿嘿笑“白哥呢？”
　　“那个咱们白哥让我们等会儿，他一会就到了。” 江屹说着还对身边经过的女学生吹了声口哨，一副浪荡小混混的做派。
　　“那你干嘛在这里等，一中门口哎，都是好学生，别再吓着人家。”
　　江屹摸了一把自己的一头小黄毛“好学生怎么了？搞不好好学生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张大顺眼尖，看到远处疾驰而来的黑色机车，认出是周逾白，不客气地给他泼冷水。
　　“只要白哥往下一站，你就别想有人能看上你。”
　　江屹哼哼几声，倒是没反驳了。
　　周逾白昨天淋着雨跟隔壁学校干了一架，今天起来就不太舒服，随便吃了点药应付过去，结果一路上灌了点冷风，嗓子干疼得厉害，随手招呼了江屹他们一下。
　　他转头的时候看到一中门口挂起的大红色横幅，目光顿了一下。
　　江屹他们顺着周逾白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横幅上的几个大字：热烈庆祝林絮同学夺得“梦想杯”绘画大赛青少年组全国一等奖。
　　张大顺啧啧几声，感叹道“好一个全国一等奖哎，这个叫林絮的挺牛逼啊。”
　　江屹也赞同的点点头“感觉是个女生，不知道好不好看，白哥你觉得呢？”
　　转头一看，周逾白已经开出去老远了，两人连忙跟上去，张大顺在后面嘟囔。
　　“白哥真是不解风情啊，我要是有这么张脸，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个女朋友。”
　　江屹讽他“你就做梦吧你！”
　　……
　　林絮看到一中门口的横幅时才想起来自己这个时候刚刚参加完这场比赛。
　　她走的不算是艺术生路线，比起一般的艺术生，因为天赋的原因，她并不参与所谓的艺术生集训，而是正常上课，只是会经常性的参加一些比赛，当做报考大学的敲门砖，而且这次的奖项很有分量，她几乎就此一战成名了。
　　再次进入自己的高二班级的时候林絮还有点不适应，眼前的一切都既陌生又熟悉。同学们都用敬佩的眼神看她，跑过来祝贺她得奖，林絮也一一回谢。
　　下午班会的时候，同学们照常开始写作业，上自习，整个教室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在专注地学习。
　　班主任进了班级，有些人意识到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了，相继放下笔。
　　班主任拿板擦敲敲讲台，示意大家看向他才开口。
　　“按照教育局的意思，我们学校要与恒盛高中进行交换生活动，我们班规定要有一名学生在名单里面，你们有自愿报名的吗？”
　　底下鸦雀无声，作为尖子班的学生，学习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去一个普通高中浪费自己半年的学习时间。
　　班主任显然也明白这样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说了句“有意向的同学下课到我办公室找我。”就结束了这场班会。
　　班里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很快平静下来，纷纷投入自己的学习中了。
　　林絮盯着眼前的卷子出神。
　　恒盛高中就是周逾白所在的高中，她重生回来，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少年，拥抱这个孤岛，这个机会她非要不可。
　　下课后林絮简单收拾了下书包，很快跑到了办公室，向老师表明了来意。
　　班主任有点不可置信“林絮同学，你的成绩在我们班也是拔尖的，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林絮沉吟了会，很认真的开口“老师，我因为这场比赛的原因落下了很多功课，也废了不少精力，咱们学校的进度一向是比别的学校快很多的，我怕自己这样会跟不上进度，压力也很大。到恒盛去做交换生可以让我缓解一下压力，也能让我慢慢赶上进度，更好地吸收知识。”
　　班主任想了想，也觉得林絮说得有道理，毕竟压力一大，对哪方面都不利。
　　“我懂你的意思了，不过还是要回家去和父母商量一下，如果不改变决定的话，明天再来找我。”
　　“好，谢谢老师。”
　　林絮回家的时候把这个事情对父母说了，理由也再说了一遍。
　　苏玉还有点犹豫，陆安在却先同意了。
　　“换个学校放松一下也好，这段时间你太累了，小孩子家家的，身体最重要。”
　　林絮弯弯眼睛“谢谢爸爸。”
　　这个继父开明睿智，也是真的在把她当女儿疼。
　　陆安在也在旁边帮腔“话说我姐这段时间多累呀，都瘦了一圈了，妈你也不心疼！”
　　苏玉一巴掌拍在程诚背上“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心疼了！”
　　于是这件事情全票通过。
　　第二天赶上周五，事情定下来之后所有人都很惊讶，都来跟林絮告别，帮着她收拾书本。
　　临了班主任还把她叫出去，语重心长的嘱咐。
　　“恒盛那边不比我们学校，他们制度不严，乱的很，混混也多，你在那里不要落下功课，更不要被什么小混混迷了眼，误入歧途，要知道你还是个学生，要记得你的目标，学习才是正道。”
　　这个学生他也还算了解，看着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但心里很有主意，也很理智，他还是挺放心的，只是该嘱咐的还是要嘱咐，一棵好苗子可不能出了差池。
　　林絮摇摇头，眉眼在阳光下笼上一层浅色的光。
　　“不会的。”
　　她不会误入歧途的。
　　她向着她的少年而行，少年光明坦荡，是她梦寐以求的阳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