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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乐与饵,过客止(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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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嗓音喑哑,却如斧钺相撞般含着肃杀之气,震荡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其余两位奴隶蓦地一震,却缓缓爬向了角落,他们肩倚着肩,捂着耳朵背对他们躺到了地上。
阿水愤恨地跺了跺脚,想给他们一人一脚,踹醒这群废物,但003拦下了她,他摇了摇头,表示理解。苟延残喘已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他们只能选择闭目塞听,日复一日的虐待折磨早已浇灭了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不给自己惹麻烦,也不给他人惹麻烦,这是他们仅剩的良善了。
女人向他们深深地望了一眼,抓着衣服的手使劲一握,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吴欲知,吴欲知一惊,他认得那束光,那是用恨意做燃料而烧起来的熊熊大火。
她说:“我们是人造星球,你们应该知道吧?”
吴欲知点点头,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继续问道:“我们最开始的营生,你们应该也知道吧?“
几人又是点点头,似乎除了点头其他什么也不能做,女人自嘲地笑了下,她转过身,昂起了头,如女王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窗外那群人:“我是Li星首领,最初的我和其他人一样,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不愁吃喝,阿魅星每隔60个Li星日便会送来物资,他们就像是我们的神一样,给我们盖房子,给我们花衣服,我们不论男女,唯一要做的,就是打开大门,迎来送往。”
“Li星最初根本没有什么等级之分,我们追求的是自由,是极致的享乐,是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只要我们想,大街小巷就是我们的床,万众瞩目那就是最高荣誉,外星人来我们欢迎,他们走我们也不失落,毕竟快乐是不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的。”说完,她剧烈地咳了起来,吴欲知手忙脚乱地递来一瓶水,她摆摆手回绝了。她已不知道有多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说到最后她几乎不能出声,像破风箱一样的嘶嘶声乘着气流结成一句句话,使得每一个字都涂着血气,她的喉间也确实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但这股气非但没能使她害怕,反倒让她更兴奋,好像这是她奋战到底的墓志铭。
她咽了口唾液,经液体润滑过的喉咙短暂恢复了:“我们就这么一代代过来了,但同样的日子过久了,身体能带来快乐的阈值越来越高,起初我以为自己病了,为了能让自己好起来,我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方法,结果还真让我歪打正着,那段时间碰巧有一个SE星考察员住在这里,我去向他请教,他不知道是同情心作祟还是怎样,竟然开始教我认字。学习的过程很痛苦,非常痛苦,”说着,她抓了下自己干枯的发,脸上泛起甜蜜的笑,“但知识带来的快乐也是其他任何事都不能比拟的,任、何、事!”
她的目光落在了003身上,痴迷又狂乱地盯着他,歆羡如果可以化作一眼泉,那位于她眼底的泉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水。她的眼神太火热了,让003招架不住,他慌乱地摸了下鼻尖,问道:“那位前辈的编号您还记得吗?”
“怎么会忘记呢?”她极柔和轻快的说道。“是003。”
吴欲知骤然一惊,朝003望去,包括003本人都惊讶的离魂了般呆站着,那女人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依然陷在回忆里自顾自说道:“后来有一天我去找他,却已人去楼空,屋子里只剩下他放在桌面正中央的一本字典。他这一别······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深重的遗憾吞噬了她最后几个字,如明月沉入海底般死气沉沉,她垂下了眼神,整个人落在寂寞中,与窗外明亮的火光背道而驰,003喃喃道:“他走了,请节哀。”
女人不知道听到没有,倚在窗台上如槁木般一动未动,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重又开口:“我在字典上知道了地球这个词,后来又从其他外星人口中知道了我们与人类的相似,Li星与地球的相似,我开始憧憬,幻想有一天能够与地球人相见,我如饥似渴地从外星人身上获取见闻和知识,渐渐地,我对Li星的了解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怀疑,阿魅星为什么要养着我们?我们自以为的自由和快乐,是真的自由和快乐吗?”
从角落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那声音憋在喉咙里,但一旦爆发,就是惊天动地的雷鸣,吴欲知循声望去,即便那两名奴隶的身影被裹在黑暗里,但他们颤抖的脊背却一清二楚。
女人也开始打颤,泪又重新染红了她的眼眶,她却倔强扬起了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闭嘴,有什么可哭的!”
她的警告反倒使那两人放开了哭声,呜呜咽咽的,宛如冬夜又低又沉的风声,把悲哀抽成条缕,丝丝入扣地滑进人心底,等人反应过来时,那颗心早已被包裹的密不透风了。其中一人边哭边嘟囔着什么,破碎的词句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那女人却听懂了,勃然怒道:“对,都怨我!都是当奴隶,还是以前作玩物的日子好是吧!你们怎么这么没有出息!”
话语攻击似乎并不解气,那女人还想上去踹他们几下,却被吴欲知拦下了:“不必和没有志向的人置气,有这个时间还是给我们讲讲后面的故事吧。”
女人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两人,恶声恶气地说道:“后续?后续无非就是我纠结了一批官员准备去阿魅星要说法,结果被外面那群人告密了,阿魅星人为了惩罚我们,在一夕之间把我们打成了奴隶,从此我们就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尊严,那群告密的小人反倒混得风生水起。”
她的目光移回,慢慢落在吴欲知脸上:“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活该一辈子为奴。”
“不不你不应该这么想!”吴欲知抓上她的肩膀,轻易地掐住了她没肉的骨头,他惊了一下,却更笃定地说道:“你做得没什么不对,也没有人生来就是奴隶,为了觉醒的意识和自由战斗,虽败犹荣!”
这铿锵有力的几个字像锤子一样狠狠砸上女人的心头,激荡起的声音震得她浑身都在抖,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除了抱怨就是讥讽,这是还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地肯定她,告诉她她没有做错,虽败犹荣。
那强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在她满脸的尘垢中冲洗出道道水痕,她咬着拳头,缓慢地蹲下了身子,沉默无声却又震耳欲聋地哭了出来。
几人心疼她的遭遇,同情所有敢于反抗的人们,于无形中又给他们的仇恨添了把柴火,使之燃烧地更加旺盛,阿水越过吴欲知,在女人面前蹲下,无比疼惜的将她揽入了怀中。
朴若谷站在众人身后,屋外的火光将相拥二人的身影映得灿烂,他却冷冷地瞧着,他相信女人故事的真实性,却怀疑她讲故事的目的。
等到两人分开,他才问道:“你把真相告诉我们是想让我们救你们出去?”
“出不去,”女人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回道:“我们身上有芯片,只要离开星球半步就能被发现,那等着逃跑者的将会是更严厉的酷刑。”
夜深了,围着篝火的人群渐次离开,火光逐渐变弱,窗外刮起风,吹跑了遮着月亮的几片薄云,冷月幽幽,不言不语,却终于能把辉光洒满大地了。
“那你告诉我们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让我们替你们报仇?”朴若谷不解,一个有勇有谋敢于反抗的人,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会随便抓一个人就当救世主的。
女人用指尖抹去脸上的泪痕,起身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到003身前,她的脸藏在脏乱的头发里,独独那一双眼,锃亮的犹如寒铁,那光强烈的让003睁不开眼,于这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百炼成钢后的她是如何大杀四方,同时,他也从其中读到了疯狂和恨意。
她挺了挺后背,因为长时间跪着导致她的肩颈硬的像块木板,但她毫不在意,她的身量很高,能和吴欲知平分秋色,因而只能俯视003,她问道:“你不恨阿魅星吗?”
003怔忪地站着,像是有一束炮仗突然在他耳边炸响一样,他的脑子里只剩一片嗡鸣,他痴痴地点了点头,过了好半晌,才如梦方醒地问道:“什么?”
女人似乎很意外他的反应,她长久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阿魅星毁了SE星,你不很他们吗?”
几乎是瞬间的,他就被慌乱攫住了,他下意识地朝朴若谷看去,朴若谷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握紧了指机,他如临大敌,沉着嗓子问道:“你们知道SE星的事情?”
女人拖长了嗓音哦了一声,她撩拨了一下眼前的发,说道:“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朴若谷冷笑了一声:“你耍我们。”
“我讲的句句属实。”女人曲起不太灵便的手指起誓,“主人们也是各成一派的,消息当然不会互通有无。”
朴若谷还是不太信,虽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盛行结党营私,但SE星毁灭这种消息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可有可无,不至于藏着掖着······除非他们与SE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问道:“你们当初逃跑有SE星的帮助?”
女人未置一词,只是目光一闪,似乎不能多说。朴若谷最厌恶这种闪烁其词的态度,他们摆出一副深有苦衷的模样,实则却是在有意无意地引导着同情心泛滥的蠢人。果然,阿水上钩了,她揽住女人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身后:“别咄咄逼人,她已经够苦了。”
朴若谷是真的动怒了,几次三番都因为她的冲动坏了事情,现在竟然还胳膊肘往外拐,亲疏不分的帮着外人指责他,他越想越气,全身像筛糠一样颤起来,吴欲知小声叫了他一下,他却充耳不闻,他瞪着阿水,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怒气朝她走去,他咬着后槽牙,低声说道:“松开她。”
阿水不甘示弱,也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回望他,她觉得朴若谷有些不近人情,明明女人饱受摧残,为什么不能温柔以待呢?想到这儿,她的正义感如吹起的气球般逐渐涨大,那股无形的气随着血液流进了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她不仅没松开女人,还把她搂得更紧了。
朴若谷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他在宇宙间漂泊的日子太久了,不仅是本体能快速消化掉负面情绪,多年的闯荡也让他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但几乎很少有人不识好歹,敢于当面挑衅他。他桀桀笑了两声,怒气被压抑的变了形,冲出喉咙反倒如鬼啸般惊悚,阿水被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松了些,他抓住这一空挡,闪电般出手扯住了阿水的衣领,拎着她使她瞬间就双脚离地,而后把她猛地往旁边一扔,像丢垃圾一样,脸上写满了厌弃。
几人都被他吓呆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女人本就脆弱的身体直接一软,瘫到了地上,朴若谷长吁一口气,如此反复几次,蹲下身子对她和颜悦色地说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就是有些着急,总觉得你没说实话。”
女人嗯了一声,却完全不为所动,与虐待折磨相比,朴若谷的怒气就是一阵偶然增强的春风,没有丝毫的震慑力,她缺乏营养的腿骨早就无力撑起她的身体,她不过一直在逞强罢了。
朴若谷非常懊恼,他重拳出击,却不想打到了一团棉花,他不禁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阿水被不有搀到窗边歇着,没有开灯的屋子里森冷压抑,所有的物件都都黑魆魆的,像是从地底的墓中偷来的,吴欲知走到朴若谷是身旁,在他肩膀上捏了捏,朴若谷抬起一只手搭了上去,那温热的触觉让他感觉到温暖。
“SE星没有帮助我们。”那女人在寂静中蓦地开口,把几人吓了一跳,“如果我的家园作为文明的火把,却在一夕之间被毁了,我肯定要报仇雪恨的。更何况,SE星开启了我的心智,这更让我觉得心痛,真的。”
她的眼中又聚起一团火:“我都恨不得替你去灭了他们。”说着,她又摇了摇头,“不,我一定替你去灭了他们。”
“我们就是要找阿魅星报仇。”003受了感动,泪水顷刻间就盈满了眼眶,她对阿魅星的恨,对SE星的向往和尊重,都无不撼动着他这颗被自己藏起的心,他与同伴是一群无家可归之人的抱团取暖,虽然仇敌一样,但星球文化背景不同,他们的情感中间仍旧隔着条无法逾越的沟渠,但这个女人不同,他们同仇敌忾同气相连,他们浸润在同一片文化的海洋中,在思想上,他们更像是同类。
他不知不觉地坐到了地上,往那女人靠去:“你知道你们和人类的关系吗?”
“不太清楚,我问过好多外星人,他们也不知道。”女人说。
吴欲知毫不意外,从听到Li星营生的那刻起,他就不抱任何希望了:“这么说你知道阿魅星的坐标?”
“以前知道,我们作为他们豢养的宠物,除了定量投喂外,他们也会过来发泄欲望,以前一些不便于在本星谋划的事情,他们都会在Li星筹划,所以我也就知道一些。但听说我们造反后,阿魅星就迁走了,现在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女人说完,又止不住地咳起来,她捂着胸口,朝离她最近的吴欲知指了指壁炉,哑声说道:“里面应该有水,帮我拿一瓶来,谢谢。”
“啊?”吴欲知挠着脑袋走过去,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在取暖的壁炉里藏东西。
女人看穿了他的疑惑,笑道:“你们降落的时候有看到那个彩虹桥吧?彩虹桥连接着各家烟囱,阿魅星的物资通过彩虹桥和烟囱运送到各家。”
“哦豁,这操作真够童话的。”吴欲知打开壁炉盖,果然看见一篮子水和发霉的吃的,还有一大堆彩色包装的小玩意,他以为是糖,顺手拿起来看了看,借着月光才发现竟是卫生用品,他像扔掉烫手山芋似的一掷,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他脸红脖子粗地看着那女人喝光了整整一瓶水,问道:“怎么,你们还怕有超生问题吗?”
女人一愣,没懂他的意思,她扭头望向壁炉,恍然大悟道:“当然,如果不幸中招,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享受生活。”
吴欲知深以为然,他搓了把鼻子,扭扭捏捏地问道:“我有个疑问,你们怎么和外星人,那啥啊?不是物种有别吗?”
说完,他还悄悄看了一眼朴若谷。
朴若谷背后一凉,倏地反应过来吴欲知的问题,脸色霎时就红的要滴血,好在屋内漆黑,掩盖了他的羞赧。
女人敏锐地直觉到吴欲知问题背后的深意,她拖长了调子,像唱歌似的愉悦的说道:“绝大部分外星人都拥有自己的器官,他们来之前穿上拥有特定传感器的辅助装备,像所有哺乳动物一样交合就可以了,就跟翻译器似的,但是对于能量体,他们则更注重脑内的同频共振,这一点想要达到确实很难,所以来到我们这里的能量体比较少,我也没什么经验。”
她滔滔不绝,大有一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感觉,003和不有都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朴若谷也有点麻木了,只有吴欲知认真听着,像是课堂上的小孩子一样,身子坐得端端正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女人的嘴唇。
女人把话题扯到了辅助装备上,且言之凿凿,如果能量体拥有和对方同等构造的躯壳,那就不用担心同频共振的问题,两人只要爱到浓处,自然会引发山呼海啸般的高潮。
“哦~”吴欲知一副开悟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朝朴若谷转过了身子,浑身上下挂着四个大字:跃跃欲试。
朴若谷看着他如狼似虎的眼神,咽了口唾液,起身转了一圈,步履蹒跚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去,003揶揄道:“怎么,害羞了?”
朴若谷扑腾着向前,差点摔了一跤:“困了。”
“那,睡会?”003问道。
“不用了,”朴若谷正色道,“睡不着。”
003瞟了眼吴欲知:“让某人给你唱首地球安眠曲?”
朴若谷不说话了,他沉默着走向003,朝他肚子打了一拳以作回答。吴欲知坐在他们身后偷偷笑着,他觉得恼羞成怒的朴若谷特别可爱,像被水淋过的樱桃一样鲜活,在这一刻,他背负的秘密,他隐藏的情绪,都因为害羞而烟消云散,他的浅吟低笑,正是清风霁月时。
女人杵着他胳膊肘小声问道:“你和他有事?”
吴欲知特别自豪地点头应道:“两情相悦。”
女人像是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似的呆住了,吴欲知没注意到她的反常,仍是自顾自的欣赏着朴若谷被月光涂成象牙白色的皮肤,阿水从他身后走来,肩挨着肩的在他身边坐了好久他都没发现。借着月光,阿水看到吴欲知痴缠而深情的眼神,她不太懂爱恋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试图描摹出它大概的轮廓。她看见了清冷月色下浅笑的003,她的心蓦地一动。
女人轻轻碰了碰阿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身上还有吃的吗?”她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吃得都是发霉的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啊。”
一直躲在墙角假寐的两人听到食物二字,像是闻着肉香的狗似的,顺着声儿就爬了过来,阿水和不有给其他人分食物的时候特意给他们留出了一小些,听到她说饿就赶紧拿了出来。
阿水献宝似的捧着几个奇形怪状的烤土豆,满脸期待。她本来是不屑于地球的食物的,但奈何太香了,捏着鼻子尝过一次后她便爱上了,此后她发誓一定要将这种美味推广至全宇宙。女人和另外两名奴隶面面相觑,最后勉为其难地接了过去,她犹犹豫豫地张着口,勉勉强强地把食物送到了嘴边,却始终不肯咬下去,阿水都替他们着了急,吵嚷着问道:“没吃过?你们不是什么都模仿地球吗,怎么会没吃过土豆?”
女人拿着土豆翻来覆去地看着,她小小的鼻头矜了起来,似乎土豆很难闻,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对不起啊,但我们确实没吃过,我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但这东西真的太臭了······”
“怎么会臭呢!”阿水顺手拿过土豆,放在鼻底深深吸了一下,像是要替土豆正名一样,她还顺便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道:“其实最开始我也不敢吃,毕竟这玩意太丑了,但真正尝了之后就发现了它的好。”她把剩下的小半块土豆递到了女人嘴边,“真的,你尝尝,如果吃不惯立马吐掉就好了。你们和人类渊源这么深,身体肯定能受得了的。快尝尝。”
女人左右为难,吴欲知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几人,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饿到快要活不下去的人哪里还管什么味道,吃什么都是苦的,只要有口吃的,他甚至愿意杀人放火。想到这,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裂了,他放下手臂,撑在身后挺起了上半身,微昂着头打量起那女人。
女人很警觉,在吴欲知的眼神刚射来的刹那便已察觉到,她不动声色地把头埋得更低了,趁阿水还在滔滔不绝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起那块土豆塞进了口中,狼吞虎咽的样子倒像是与土豆冰释前嫌了。
还不等她咽下去,她便抓起阿水的手,眼含热泪地不住点着头,囫囵不清地说着夸奖的话,这样一来,反倒扩大了吴欲知心里那些怀疑的裂痕。
她旁边的两名奴隶也有样学样地吞下了土豆,一举一动都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人在幕后操纵着,他瞬间理解了朴若谷,这个一向温和的人为什么会对她怀有那么大的敌意。她在作秀。
吴欲知掸了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起身朝朴若谷走去,女人始终嵌在他的眼角余光中,他看到她偷偷呼了口气。
他还什么也没说,但朴若谷已经向他点了下头,二人会心一笑,已无多言。003则苦大仇深的用脚捻着地面,这一晚上他的心情像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前一秒还觉得女人是他的贴心知己,下一秒他就被打入了冰窟,要不是亲眼见到女人对土豆的犹豫,他真的不愿承认自己识人不清。
黑暗侵袭理智,让他这样清醒的人也差点溺水。
虽然他没跟其余几人说过,但前辈的调查报告中事无巨细地记录了Li星人的饮食,其中某一天晚饭的配菜就是薯条,即便只出现过一次,但还是让003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因为这更加佐证了Li星和地球的关系,阿魅星和地球的关系。
他不想再和女人浪费唇舌,直截了当的问道:“阿魅星曾经的坐标能说了吗?”
女人目光发亮,连连点头:“没问题,给我一张纸,我给你写下来。”
003本能地皱起眉头,他环顾了下黑漆漆的四周,压低声音问道:“你怕有人监视你?”
“那倒不是,”女人仰起头,把炮弹似的眼睛对准了天花板,“我发过誓,不把坐标说出来。”随后她转头面向几人,俏皮地眨眨眼,“但是没说不能写下来啊。”
朴若谷失笑,他觉得这人满嘴胡言乱语,没一句可信,但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手无寸铁,面黄肌瘦,像一颗被掏空了的树干一样摇摇欲坠,这么一个人,哪里能对他们造成伤害呢。
他看着003朝她一步步走去,浑身绷得像根橡皮筋一样,他心里莫名发慌,无论他怎么探查Li星人的心灵,都如过荒原一般一无所获,他知道在阿魅星的管辖下,Li星肯定装有屏蔽心灵交流的仪器,但理智在如洪水般的情感冲刷下,终究被淹没了,他慌不择路,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什么都试一下。
003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回身冲他笃定地点点头,他把从吴欲知身上搜刮来的纸巾递给了女人,亲眼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串数字,那数字和现代地球的阿拉伯数字一模一样。
深夜了,风愈发寒凉,月亮隐在了云层后,003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他深深地盯着那串数字,恨不得钻进去似的,过了好久,他才猛地抬起头,把那团柔软的纸巾团成了团,塞进了补给包中。他平安无事的回到朴若谷身边,一语未发,只有眼里闪着点晦涩的光。
吴欲知伸手朝他身上摸去,说道:“给我看看啊!老子贡献了一张珍贵的纸巾,总有看得资格吧!在地球上,白纸巾可是紧俏货!”
003没好气的打掉他的手:“回去十倍的赔给你!”
“你真是!”吴欲知被噎的讲不出来话,003的不耐烦让他知道事情不妙,于是他垂着手,安安静静地立在了朴若谷身边,像只趴在主人脚边的大狗一样乖巧。
吴欲知几人和奴隶们泾渭分明,各守一方,像准备随时开战的两军一样,除了阿水。阿水依然坐在女人对面,但她身子歪向一侧,俨然睡着了。
不有怕她着凉,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用带来的毯子裹住了她,他抬起她的胳膊,正想掖进毯子时,他咦了一声,阿水的小指似乎有些肿,原本茂盛的毛发非常齐整的秃了一小块。
吴欲知,朴若谷和003循声走来,那一小块秃斑并不显眼,在晦暗的光下,反倒像黏在上面的纸屑,不有打开战衣的防护,用手戳了戳,大概是有些痒,阿水的后腿紧跟着一蹬,003笑了一下,小声说道:“等她醒了问问她,可能是他们族群的什么遗传病。”
说完,他也按捺不住地在那一小块秃斑上挠了下,但这次她却没动,003觉得有些奇怪,凑身更往前一些去看。他这一动,不小心碰到了吴欲知,让俯身凝视那块秃斑的吴欲知眼前一花,他直起了身子,目光四处游移着,及至落到她脸上,他愣了一下,像是发现了宝藏似的,整张脸木着,他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声音:“她怎么没开防护面罩!”
“什么?”003迅速调出中央控制面板,手指上下翻飞,他只瞄了一眼就觉大事不妙:“她全身的防护都关掉了。”
“她疯了吗!”吴欲知急切地蹲下身子,晃着她的肩膀小声叫道:“阿水,阿水,快醒醒阿水!”
在他声声恳切的呼唤下,阿水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她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问道:“怎么了?”
几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朴若谷指着她手指上的秃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嗯?”阿水把手指伸到眼前,瞄了一眼后翻了个白眼,“没事,我们狼族传祖传的。”
吴欲知对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很生气,他扬起手,想给她一巴掌,但朴若谷却捉住了他,慢慢压下了那只倔强的手,他又问道:“你怎么把全身的防护都关了?”
“嗯?”阿水抚摸着秃斑的手停下了,随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不有肚子上,“不小心,本来只想关面罩的,这里空气太好了,和狼星一样甜甜的,我没忍住。”
“阿水······”
“好了!回去再教训她,先让她睡一觉!”不有挥了下手,打断了朴若谷试图教训她的话。朴若谷的脸登时被气憋红了,他好像很冷,牙齿和身子都开始打颤,他哑着嗓子低吼道:“你不能总这么娇惯着她!这样会害了她的!”
“我知道我知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不有笑眯眯的答应着,态度却极其敷衍。
003在中央控制处打开阿水的全身防护,收起面板后他走到不有身前,蹲了下去,他捉住不有按在阿水胳膊上的大手,翻开掌心轻柔地摩挲着,他柔软的指肚扫过他的茧子,不有痒得浑身瑟缩了一下,他想收回手,003却突然发力,捏着他的手掌不让他动弹,同时他沉重而有力地说道:“不有,我知道你疼阿水和我,但来Li星前的那场会你忘了吗?吴欲知有一句说得对,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更是生死相托的战友,你不可能时时保护她,这样反而会害了她。”
他抬起头,冷冰冰的目光像冰棱似的要凿碎他的愚爱:“生在乱世,你的慈爱就是毒药。”
不有的瞳孔开始震颤,那颤动像病毒似的紧跟着扩散至脸部,须臾间就已经传遍全身,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黏黏糊糊的挑不出一字半语,嘴巴只能机械似的开开合合,不断重复着别胡说,结果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认得,像是动物死前的嗬嗬声。他一直以为孩子的惨死是自己作恶的报应,却从没想到他对他们毫无节制的爱也害了他们,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失败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他以为把自己铸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堡垒,就能保证孩子的安全无虞,他忘了堡垒经过风吹雨淋也终有坍塌的一天,与其保护他们,不如教他们保护自己的方法,他爱他们,也爱得愚不可及,没有什么是天长地久的,他却以为自己能活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
他低头凝视着阿水,一只手抵在她头顶上,另一只手从额头轻轻抚到她的下颌,如此以往,循环往复,一滴泪摔进了她的发间,透过迷蒙的泪眼,不有恍惚觉得躺在腿上的是自己的孩子,他侧头望向天空,夜色正在逐渐消退,一抹梨花白横在地平线上,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抱着孩子,静坐到天亮。他知道自己有罪,却从未想到自己的罪孽竟然这么深重。他闭上眼,眼前是支离破碎的孩童。
003有些不忍心,他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但对于固步自封的人来说,春风化雨毫无用处,当头棒喝或许才能把他们的水泥壳子敲掉些碎渣儿,他别过头,不忍看不有那张脸,他决定等回到飞船上再好好跟他道歉。
所有人就这么沉默的等到了天亮,女人和奴隶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似的也缄默不语,街道逐渐热闹起来,有人一大清早就开始发泄自己的□□,声音嚎得震天响,像闹铃似的要把还在沉睡的人叫醒。一轮淡红色的太阳挂在苍白的天上,除了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一反常态的没精打采。
“出来了。”一直在盯梢的吴欲知看见女人的主人悠闲地踱到了老地方,赶忙说道。
“那走吧,把他们送回去我们就离开。”朴若谷抻了一下衣襟,迫不及待地朝门口走去,Li星虽然比不上其他星球的惊心动魄,但这种暗潮汹涌才更可怕,用平静装点的疯狂更具有毁灭力。
女人和其余两名奴隶已经自动自觉的走到了门口,他们排成一排,面对着紧闭的大门静静地站着,另一边,不有抱着沉睡不醒的阿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结果不知为何,竟猛地向前一扑摔到了地上。
“不有!”003惊吼道,跟着跪到了地上,双手扶住不有的肩头,紧紧抓着。不有气喘连连,厚嘴唇竟然毫无血色,像张纸一样苍白,他手肘拄在地上,两只手摊开,微微地痉挛着,手的前方,是仍然昏迷不醒的阿水,同样的,她的面色也苍白如纸,如死人般毫无声息。
“他们怎么了?”吴欲知扯住女人的褴褛的衣衫,一把将她提起甩到了墙根上。
女人淡淡地瞟了眼阿水和不有,波澜不惊地说道:“我怎么知道?”
“我再问一遍,他们怎么了?”
女人闭上眼,淡淡道:“一整晚我在你们的监视下,你说我能做些什么?”
吴欲知目眦欲裂,他横起手掌,重重压上女人的喉头,恨不能把她按进墙里,他额角的青筋随着鼻子一起一鼓一鼓的,恶狠狠说道:“你耍我呢?”
女人像只懵懂的狗狗一样看着他,她歪着头,似乎不理解他的话,半晌后她哑声说道:“难道不是她自己把防护关了吗?”
她的眼睛因为缺氧而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宛若掉在清水里的黑棋子,尽管命悬一线,她却依然镇定自若,神采奕奕的眸子里,张扬着势在必得。吴欲知忽然有些恐慌,手一松,女人便撑着墙边缓缓坐了下去,她捂着自己的喉咙,呵呵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