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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自见者不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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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use me,”吴欲知打断二人,他好像尿急似的在旁边一个劲的蹦蹦跳跳,朴若谷要不是好脾气真的早就抽他了,“抱歉打扰你们,但是阿水好像有话说!”
阿水指着那个老人面,惊恐地说:“他说一个都活不了,一个都活不了······”
本来紧闭双目的千人面像是按下开关一样忽然齐齐睁眼,它们嘴角挂起冷笑,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这缝中射出一道道绿色的光,那光忽明忽暗,却一道不落地打在他们身上,似乎要剜出一个碗大的洞,千万张口同时翕动,像是念咒一样振振有词。
“003!阿谷!”这鬼东西并未对肉体凡胎的吴欲知,阿水和不有产生影响,倒是003和朴若谷倒在了地上。
阿水急得团团转,不有也不知所措,只能把二人抱在怀里,和阿水一起捂住他们的耳朵。吴欲知像无头苍蝇一样,耳里心里茫茫然的。平日插科打诨笑笑闹闹,这时他才发现不过是这二人披荆斩棘,给他们开出一条路罢了。
“你们他妈的!”他心里烦闷,无处发泄,只能一拳捣在窗户上,他最烦装神弄鬼,偏生这群外星人以此为乐。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由此可得,他妈的外星人全是一群小人。
“诶吴欲知!”阿水叫他,“阿谷醒了!他有话跟你说!”
不有和阿水的笨方法奏效了,尽管两个人还昏昏沉沉,但好得是清醒了,003揉搓着头皮,不顾阿水阻拦挣扎着起身,像是要去拿什么东西,朴若谷拉着吴欲知,虚虚地说道:“你快去,快去找点东西吃。”他脸色苍白,短短一句话就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像是吹灯拔蜡的老人一般,惹得人心脏钝痛,恨不能代替他。
吴欲知拉着他冰凉的手,眼眶发热,“他妈的,先管好你自己吧。”
003摇摇晃晃地捧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他兜头扔给吴欲知和阿水一篮子食物,然后走到朴若谷身边,双手贴在他耳后。几人紧紧盯着他,食物零零落落的撒了一地,但谁也没空管它们。过了不知多久后,朴若谷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面上的灰颓之色褪去,吴欲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微微颤抖,先前被狠狠箍住的心脏这才如释重负,他甩掉额头上的汗,饥饿感卷土重来,五脏庙沸反盈天地叫嚣着,他捡起食物,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朴若谷看了他好一会,说道:“人戏团星科技程度未知,但应该脏乱无比,所以等到了之后······”
“放心!”吴欲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讲,他明白朴若谷的担忧,于是囫囵吞下未来得及嚼碎的食物,含糊地说道:“我们会保护好你们的!”
看外面这千变万化的人面墙就知道,那地方肯定流血漂橹,尸横遍野,恶臭满盈,对朴若谷和003而言,无异于地狱。
“我不是这个意思,”朴若谷定定地看着吴欲知,而后越过他望向窗外,他目光似坚冰,生冷无情,“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随着他落下最后一个字,飞船也猛烈震颤了一下,“梆”的一声过后,飞船不再前进。黏在窗上的人面墙窸窸窣窣地融化,伴随着无数道声嘶力竭地可怖呐喊,他们终于见到了人戏团星的真貌。
和设想的不同,人戏团星的地表上长满了花团锦簇,和地球上绣球花外观相似的巨大花朵,枝繁叶茂犹如高楼大厦。
几人挤在窗前,争相往外看去,但地表空无一人,好像他们不过是偶然路过的浮萍野草,并不叫人放在心上。地上无木无草,唯有艳丽的花朵无声耸立,他们一时进退维谷,竟无人能拿出主义。
“不然,”吴欲知挠挠后脑上支楞巴翘的头发,犹疑地问道:“溜之大吉?”
“逃是别想了,”003把飞船检测报告传给其余几人,“制动出现了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缠住飞船的线,检修报告内部倒是没有大碍,大概率是外因。外因需要拆机,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太方便。”
吴欲知双手一摊,“那就只能等了。”
“好像不用等,”朴若谷看着近在眼前的绣球花眼睛一眯,“那里面好像有东西。”
似乎有一阵飓风卷过,使得堪比楼高的花朵左摇右晃起来,纷纷扬扬地招展起它们大如斗篷的花瓣,一株花上花瓣颜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都鲜艳欲滴,几乎妖异。
“这人戏团星人是不是眼神不好啊。”吴欲知盯着这花不过数秒,眼睛便已酸胀难耐,几欲流泪,他从未见过饱和度如此高的东西,还连绵成片,他现在怀疑这星球上的人其实可能没有眼睛。
“哇那是什么!”阿水扒着窗口,痴迷地盯着外面,她咕咚一声吞下一大口口水,声音大到其余几人都听得分明,吴欲知向他们投以羡慕的眼神,这群外星人与他生理构造完全不同,所以丝毫不受影响。
“吴欲知,”朴若谷回身,走到他身边,“你的手借我用一下。”
说罢也不等他同意,便抓起他的手,朴若谷温凉的体温使他浑身一颤,不过瞬息而过,但朴若谷还是察觉到了。他微微一顿,随即调高体温,让相触的肌肤提升温度。他抬起吴欲知的手臂,开始在神经机上调整数据,吴欲知无暇顾及其他,他只能看见那人一小段白皙的颈子,在栗色软发的映衬下,温着柔和如玉的光。
他的心脏像是发现了主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大张旗鼓地喧闹起来,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又好像停在了当下,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危险,过去与未来通通不重要,他希望在时间这趟列车上,只有他和朴若谷这两个乘客。
003回过头来,张望着这二人,他叹了口气,吴欲知的心思太好懂,他时常像是裸奔一样倾泻出无可比拟的情感瀑布,但朴若谷却严防死守,连他都不能参透一二,这样不平等的感情,能开花结果吗?更遑论他们的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随时可能命丧黄泉。
离得太近了,吴欲知磅礴的感情像是波涛一样冲刷着朴若谷,他感受着汹涌澎湃,却并不打算制止,也不打算回应。他觉得自己很是卑鄙,他只想享受,像是晒着太阳的猫一样。
“好了,你能像我们一样往外看了。”他放开吴欲知,不自然地说道:“神经机可以短暂调节你的机体功能,但是要慎用,毕竟你们人类的身体是一台精妙的仪器。”
“啊哈哈是吗!谢谢!”骤然失温的肌肤一下把吴欲知打回了现实,他仿佛如梦方醒,手指不自觉地微微痉挛着,他眼神乱瞟,却始终不敢落在朴若谷身上,“外星科技真发达,哈哈。”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能两步跨到窗前,与阿水争抢最佳观众席,以此掩盖自己的慌乱。
朴若谷站在原地,一双手松松又紧紧,他看着掌心的纹路,不懂自己为何有点恋恋不舍。
“诶你看那里!”阿水小孩心性,上一秒还和吴欲知吵得天翻地覆,下一秒就抛到了脑后,她不住地戳着窗子,兴奋地连连拍打吴欲知。
她力道大的出奇,吴欲知被她震得眼冒金星,却不敢挪动半分,只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过一眼,他舒张的眉目立马拧成了皱巴巴的布,双腿颤颤,像是过了电一样。
先前朴若谷说花瓣中好像有东西,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具具姿势诡异,无头的尸身。吴欲知不认得其他外星人的形态,但有几具和地球上的动物相似,它们四腿有蹄,腹部中空,里面的东西被一并掏走了,只剩一个黑魆魆的洞,留着辨不出颜色的液体。
花瓣根部较顶端颜色深重,那里好像是排泄口,数不清的残缺不全的身体正从里面汩汩涌出,它们落在地上,一条根须顷刻破土而出,缠住那尸体转瞬就拖进了地下。偶尔有白色絮状物流出,它们向上飘去,剥落成点,再觅不到丝毫踪迹。
那是什么,难不成是,屁?吴欲知不太文雅的想到,他摸摸鼻子,没敢做声,怕影响自己在朴若谷心中伟岸的形象。
003眉头紧锁,他置于腿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寒而栗地说:“那是高级能量体。”这星球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能囚禁住高级能量体,他曾自以为SE星科技发达,放眼寰宇,几乎无人能敌,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自视甚高的傲慢罢了。
花瓣不同的颜色大抵是受尸首的影响,一条根须连接着一片花瓣,尸首于根部处被吸干掏空,花瓣便像钢笔的囊袋汲取墨水一样变了色,形成花枝招展的外观,招蜂引蝶地引着无知者落入它美丽的陷阱。
那吸收了高级能量体的花瓣较其它更大,呈透明之状,外表氤氲着一层乳白色的柔和光芒,仿佛日出时分湖面的雾气,生机勃勃却寒意凛凛。
“不是我有个疑问,”吴欲知收回目光,太残忍了,那些尸身破败不堪,跟扔在垃圾箱里的烂抹布无异,他实在不想殒命于这么一个尸身填埋场,失尽尊严,“你们高级能量体在宇宙内有多少啊?人失踪了不会发布寻人启事吗?或者有没有警察之类的?”
“我们的运作方式和地球完全不同,”朴若谷倚靠在舱壁上,斜眼看着那吞吐尸首的毒花,壁灯照得他额头花白,把眼睛匿在了一片阴影中,吴欲知一晃神,以为看见了一个老人。
“我们高度有序,各司其职,只有在感知到生命将逝时,安排好一切,走向死亡,所以一个人消失了,是不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大家依然做着自己的事,过着自己的生活。”朴若谷静静陈述着,像是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冷静到犹如料峭寒冰,不为所动。
“啊?那也太冷漠了吧。”吴欲知脸皱成了缺水的苹果,他实在无法想象人类各安其事的样子,那和石头有什么区别,“没有例外吗?产生额外的情感怎么办?”
“有,”003斩钉截铁地说,“下场就是被驱逐出其所在星球。”
“啊?”吴欲知觉得简直骇人听闻,情感的产生不受控制,或一见如故,或日久生情,人与人之间因为情比金坚而弥足珍贵,但在遥远的外太空,竟然会视情感为洪水猛兽,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你理解物种的多样性,”朴若谷侧了侧身,一只脚踩上光与阴影的分界线,“那也要理解情感的不同模式。”
“像是音乐一样,都是宇宙的复调。”
尘埃在光线中跳跃,有落于地面后不见踪影的,有浮于空中自由自在的,千变与万化,却都不离其宗。吴欲知有所醒悟,他总是固守一方,在自己的城池堡垒中见天见地。
他随后问道:“那这些这些高级生物,是被放逐后掳掠至此的?”
“不见得,”不有说,“有很多星际旅人,掮客会趁其不备偷袭,他们掌握了很多星球出入港的个人记录,然后评估那个人的风险后再选择是否动手。但是高级能量体确实是抢手货,形单影只,情感淡漠,一旦得手,几乎没有风险。”
吴欲知听得胆战心惊,这信息泄露怎么跟地球如出一辙,星际间也玩这么低劣的手段吗?
不有不安地搓搓手,往事确实难以启齿,“说到底,都是利益作祟。”
“是啊,”朴若谷点点脚尖,让灰尘落在他的脚上,“说到底,善恶之流,都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