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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自见者不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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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过身,让一直被他身体挡住的外部景象暴露于众人视野,那遮天盖地的东西不是什么稀奇玩意,而是一张张人脸,一张张冷若冰霜,万念俱灰的人脸。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层一层地摞起,垒成了一堵密不透光的墙,全都眼珠不错地,透过小小的窗子,死死盯着舱内的几人。
“卧槽了!他妈的什么玩意!”吴欲知吓得双腿一软,凭着还算顽强的意志力,他强弩之末地撑着,然而祸不单行,几十个小时未进水进食的坏处找上门来,他好像低血糖了,眼前阵阵发黑不说,还有几颗孤星没有眼力价地瞎晃。
就在他摇摇欲坠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托住了他的背,以一股强大又柔和的劲道,将他扶正,他偏过头,见是忧心忡忡的朴若谷,安心地笑了。
“你还笑!”他笑得流里流气,好不正经,气得朴若谷狠狠抬起了拳头,但那拳头只在空中停滞了数秒就轻轻落下,朴若谷叹了口气,恨恨地跺着脚,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再不把你的身体报告发给我看,我,我就找003要数据,侵犯你的隐私了!”
又是这样的不合时宜,吴欲知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软乎乎的小猫撞了下,明明外面危机四伏,他却想把小猫搂在怀里,他还想把脸埋进小猫的胸口里。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是一块破破烂烂的拼图,有人弃如敝履,有人却如获至宝,正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地画出一块块小拼图,欢欢喜喜的将其拼完整。
他握住朴若谷的手,柔声说道:“我饿了,你给我下碗面吧。”
“啊?”朴若谷定定地看着他,随后抬头看了眼窗外,复又低头看他,“现在啊?”
“嗯。”吴欲知点头,“我刚才应该是饿太久了所以有点晕,别担心。还有啊,”他拉着朴若谷的手,覆上自己腕上的神经机,“我可以把我神经机的所有数据共享给你,但是你需要教我怎么做,我对这东西还不是特别熟悉。”
“额······”朴若谷的脸“腾”得一下变红了,好像有两片从天而降的樱花瓣,正巧降落于他面庞,他抽回手,慌乱地往旁边走去,喃喃自语着:“行没问题,但是我手艺一般,你要加鸡蛋还是青菜?诶不对飞船上没有鸡蛋,哦也没有青菜,哎呀······”
目睹全程的阿水扯着不有手臂轻声问道:“阿谷怎么了?生病了吗?”
“这个嘛······”不有一笑置之。
但天不遂人愿,朴若谷刚走到与中央控制室的连通处,还没来记得上去,浮于窗前的人面墙就突然齐齐张开了嘴巴,他们了无生气的黑眼珠仿佛壁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爬上其猩红的舌头,剩下成片的眼白在杏仁一样的眼眶里突兀地亮着,那黑魆魆的口越张越大,越大越张,口旁的皮受不住这张力,皲裂成一条一条细如头发的丝状,从裂口处流下一行行红褐交杂,血似的液体,但是这液体始终附着其上,并未坠落或飘走。
这变故出乎几人的意料,他们目眦欲裂,仿佛被一记雷劈得楔在地底一样。但这惊悚的景象还在继续,随着那口越张越大,两侧的裂口也如河一样纷纷汇聚,直至成碗一样大小的血洞,与那黑魆魆的口不相上下,红褐液体不再流出,而是呈点状喷射而出。这时几人才明了,那那根本不是什么液体,而是像蛆虫一样的,长着一圈圈环状纹路的软体生物。在极尽所能的暴涨后,那口吞噬了眼白和血洞,整张脸变成了黑洞一样的,旋转着的深渊。
变化似乎停止了,鸦雀无声的舱内好像落针可闻,几人思虑万千,却无人言声。
003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紧绷了太久,他双腿有点儿酸。阿水的嘤咛声轻而易举地穿过空气,直抵他耳畔,他转过身,深吸了好几口气,拍着救生艇微笑道:“诸位,危险如你们所见,现在想要离开还有机会。”
闻言,阿水哭得更大声了,她的眼泪仿佛开闸泄洪似的,波涛汹涌地砸在地面上。吴欲知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哭得这么凶狠,像是要用哭声向天讨要个公平一般。
她哭得003措手不及,没头苍蝇一样左看右看地求助,吴欲知和朴若谷默契地看向地面,就连不有也一反往常地沉默了。
“那什么,”求人不如求己,003求助无果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别哭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尊重每个人想要逃生的愿望,毕竟求生是本能。在生命受到未知危险的威胁时,我们高级能量体也没办法完全做到冷静自持。”
“你说什么呢!谁想逃了!”阿水带着哭腔怒吼道,因为003这披着理解外衣的冷酷言论,她蓦地止住了哭泣。但她似乎越想越气,呼吸也愈发急切,煞白的脸色涨红,她弓起身子,双耳直立,龇着一双獠牙就要往003身上扑。幸亏不有眼明手快,拉着她让她不得动弹,才避免了一场内斗。
“003,”不有按住暴怒的阿水,罕见地,神色凛然地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与共的伙伴或者朋友了。你对朋友,就这么不信任吗?”
“什么?”003很是困惑,不有好像生气了,他理解他的话,但对他言语后的怒意却似懂非懂。他们是朋友不假,他甚至明确知晓这群人对他与众不同的意义。但求生的渴望和朋友间的信任,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他这时候又很佩服朴若谷,能用逻辑理解感性的情谊。
吴欲知冲着003竖起了中指,这小青鱼在成为人的道路上还漫漫修远兮。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他拍着手大声说道:“我说你们可真有意思,一句话搞定的事儿非得弄这么复杂!”
他指着003,对不有和阿水说道:“这死人脸在乎你们关心你们,不想让你们挂掉。哦挂掉就是死了的意思。”
他又指着不有和阿水,捏着003的肩膀恶狠狠说道:“这俩人关心你在乎你,想跟你一起冒险。就是死,他们也在所不惜。”
“出发点就是,你们都爱对方。”
阿水和003异口同声,急赤白脸地说道:“谁爱他了?”
吴欲知摊手,明明自己好心,却成了众矢之的,真是得不偿失。他看向朴若谷,委屈地直瘪嘴,好人真是难当。
朴若谷被他小狗一样的神态逗笑了,可能是常年保持锻炼的习惯,吴欲知的眼神明亮异常,好像是太阳摘下一缕种在了他眼底一样。他望着那双盈盈的眼,有些恍惚,不自觉地替他辩解道:“吴欲知说得对,只不过你们都是用自己的立场替对方考虑,但却忽略了对方真正的想法。”
003和阿水搓着手,各自撇过头谁也不看谁,倔强地模样如出一辙,二人偃旗息鼓,谁都不愿承认朴若谷的话正中他们下怀。
不有松开阿水,他若有所思地瞪着前方,庞大的身躯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慢慢萎靡,他缩成了一个虾米,双手伏在膝头上,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自以为是的关心,哈哈哈哈,这和顾影自怜有什么区别。”
一滴泪砸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不成形状,像是他死在遥远异星上的孩子,碎成了渣。
“不有你怎么了?我和003开玩笑呢,我不会真咬他的!”阿水见他有异,以为是她屡教不改的冲动易怒终于惹恼了不有,她慌张地蹲下身子,仰视着他,急切地辩解道:“诶你怎么还哭了?”
“阿水。”朴若谷拉起想要给不有擦眼泪但无处下手的阿水,小声说道:“让他自己待会。”
就在这时,飞船动了,以一种非常规的动力,像腿脚不好的老人似的,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着。窗外,从变成黑洞的人面墙里,一种全身缀满了红褐色蛆虫的,长着无数双手的长条形生物蠕动着涌出,它们通身鲜绿,刚毛根根直立,交错纵生。吴欲知觉得自己要吐了,幸亏胃里空空,不然得吐到五脏庙分崩离析。
那虫子甫一降生,就紧紧黏在窗上,而后它们从身体中央处裂开一个口子,扽出一条蛇信一样的舌头,那舌上云集了无数张人脸,和最初人面墙上的人脸不同,这些人脸神情各异,有哭有笑,有惊惧有兴奋,有麻木有阴险,还有给吴欲知抛媚眼的。它们甚至还会交流,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几人,嘴唇翕动着,不知所云,似乎他们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吴欲知打了寒颤,他觉得自己掉在地上的鸡皮疙瘩来年肯定生出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他别过眼,却还是不小心瞥到了人脸后的景象。
“卧槽!”他一声怪叫直冲云霄,那画面带给他的震撼直抵天灵盖,他颤悠着指向外面,道:“这他妈,是纯手工动力啊?”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虫子身上的千百双手,像是在河里划船一样整齐划一地前后撇动着,飞船也正是在这种前后相随的动作中,缓步前进。
吴欲知咽了口唾液,干巴巴地问道:“003,现在逃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