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15、福兮，祸之所伏（九）

　　003不由分说地上去给了他一嘴巴，力度大到让毫无防备的吴欲知一头磕上了冰面，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准备骂人，却听见003冰冰凉的声音：“知道你是在困境中为我们开路，但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和我们商量一下？你以前在地球上也是这么目中无人没有纪律吗？你知道朴······”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们，”朴若谷打断003，说道：“我也不需要你对我们心存感激，但是，”
　　他目光如炬，亮得吴欲知自惭形秽，“但是，你总得为了那冒险为你发出求救信号的鲸鱼保护自己吧。神经机记录这种生物因为人类的缘故已消失百年，可它为了救你而不惜暴露自己还存在的事实，你······”
　　“行了别说了。”不有难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像颗老树一样，脸上的一道道沟壑中，刻着倦怠，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多说无益，让他自己想吧。”
　　吴欲知无从狡辩，因为他就是打从骨子里不信任这群外星人，更不信任那什么鬼的神创世说，他甚至怀疑是这群小老外策划了地球的灾难。但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何以让朴若谷这种高级能量体冒着危险一次次的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又何以与他语重心长地讲这些。
　　他不相信患难见真情，因为自毁灭战争后，人类时时在患难，他所见到的真情无不是用利益等价交换。虽然可能有忘恩负义之嫌，但伟大如刘爱林教授和老首长，也是在用金钱和感情换取他自身的价值。人类尚且如此，更何况于莫不相干的外星人。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003抓住不有的手臂，对吴欲知自由驰骋的思绪嗤之以鼻，“不如先想想还有没有那份幸运，能让你再次逃出生天。”他面色青白不定，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明明惧怕得要死，却非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吴欲知摇摇头，不是说外星人没有那么复杂的情绪吗，那现在他为什么要装模作样？
　　“啊······”然而现实已容不得他多想，他只听见阿水的尖叫声冒了个头，旋即就被嫌吵的天空堵住了口，天地相触的刹那，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白光之下，万物失色，宛若新生。
　　吴欲知眼前一花，他觉得感官还在，器官却和身体分了家。爆裂的光使他短暂失明，他慌乱地挣扎着，在黑暗中摸到了一双有力的手，他记得这温度，是朴若谷。
　　他侧耳倾听，但不知为何，周围竟万籁俱寂。他想说话，但声音一出来，就被润物细无声般的吸释了。
　　他再一次的失明失声了。
　　他娘的，这什么邪门地方。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道。不多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连绵无垠的青草地，风自地平线处吹来，把成片的向日吹弯了腰，和在碧空上荡着秋千的云朵打招呼。他倚在一颗亭亭如盖的老树下，半眯着眼睛，张望着远方。
　　“别睡！”太舒服了，吴欲知正要陷入梦乡，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吵醒，被握着的手狠狠一痛，他大脑瞬间清明，“我不知道你们地球人喜欢什么，但我觉得比起食物，自然风光应该更能镇定心神。所以只能做出这样的画面，希望你喜欢。”
　　是幻觉，是朴若谷为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地球人，耗费能量做出来的礼物。周遭似鬼蜮，吴欲知在此刻忽然觉得，朴若谷是天塌地陷间，他唯一的救世主。
　　去他娘的神明，众生芸芸，还是他妈的身边人最靠谱。
　　还没感动完，朴若谷为他做的景色和蒙住视野的黑就如剥落的墙皮般大片掉落，黑色分崩离析，他的视觉恢复了。
　　他们被天空一巴掌拍进了冰中。
　　与其说在冰里，不如说在水中。只是这水不动不流，死气沉沉，别说活物，就连蔓生的水草都绝了迹，也就难怪他们认为这是一块大冰石了。
　　战衣自他们入水后便展开了呼吸罩，薄如蝉翼地覆在他们脸上，正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输送清新的空气。吴欲知看不见自己脸上的面罩，就盯着朴若谷，越看越喜欢。
　　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在被污染的地球上生活了将近三十年，这种带着雨后青草香的空气他闻到得次数屈指可数。
　　“发什么愣啊？还没想通呢？”003的声音识破惊天，把吴欲知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是沉浸在美妙的空气中还是朴若谷的美貌中，压根没注意到不有拖着两个拖油瓶，避过几个蜡像般的人从不远处游来。
　　他明知故问道：“哎呦，神经机还防水啊？”
　　003像看傻子一样送给他一个一飞冲天的白眼：“你不废话吗，你以为神经机会像你脑子一样进水嘛。”
　　吴欲知自觉理亏，只能在心里怒骂：死青鱼，我看你脑子里进得都是胶水。
　　“你，你心里都是脏水！”003反唇相讥，他实在不得地球人对骂的要领，只能自己胡编乱造。
　　“我天你俩无不无聊。”阿水无语，但见众人无碍，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安稳了些。她好奇心大起，将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蜡人身上。
　　蜡人栩栩如生，肤若凝脂，发如丝絮，眼中甚至还泛着太阳垂下的光。要不是一动不动，当真和活人并无二致。
　　一个蜡人可能是稀奇，两个便多了分诡异，三个以上就是惊悚了。她举目四望，静水中蜡人成千上万，姿态各异，或隐于楼中，或浮在半空，或走路，或静坐，表情各异，无一相似，仿佛是在刹那间被定格成永恒，而这水保他们身体不腐，将他们千秋万代封印于此。
　　她打了个冷颤，冷不丁和一蜡人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她越看越觉得那人眼熟，耳边也无端响起絮语，似呢喃似叹息。尽管不有一再警告，她却仿佛中了邪，鬼使神差地朝那蜡人的脸上摸去。
　　“阿水！”朴若谷一声叱喝，却为时已晚。只见那蜡人被触到的瞬间，周遭涌起一串气泡，伴随着穿透耳膜的尖啸，一具蜡像，或者说是一个人，在他们眼前活生生化成了一团灰烬，湮灭在气泡中。
　　他们被这陡然丛生的变故吓呆，不过眨眼间气泡就已延绵成片，蜡人如多米诺给牌般，一个接一个人的陨灭。霎时间，静水奔流，清水混沌，在望不到的深处，只能看见一团忽然炸起的烟，又旋即消散。而那千万间高楼大厦，也如爆破般一栋接一栋的倒塌，一时间如开了场盛大的party，好不热闹。
　　吴欲知攥紧朴若谷的手，感叹道：“好家伙，这是神仙放了个屁？”
　　朴若谷满脸震惊，他真是想不通这人的脑回路究竟怎么长得。
　　003冷若冰霜，他一把抓住躲在不有身后战战兢兢的阿水，大喝一声：“走！”
　　说是逃跑，但他们其实无处可逃。尽管他们拼了老命在水中扑腾，也不过挪动毫厘。那流于头顶的水以无形的压力压迫着他们，使其原地踏步。
　　战衣吸收汗水调节体温，却调节不了身体上的疲累，不出一会儿，不有就累得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他拽着003，003拖着阿水，平时轻轻松松的动作，现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仿佛竹篮打水，他自觉有异，回头看向后方。
　　“什么，情况？”只一眼，就让一向勇往直前身经百战的不有，生出了一副见鬼般的惊恐表情。
　　阿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即一嗓子嚎叫出声，把尤在努力的吴欲知和朴若谷吓得抖了三抖。
　　自爆成灰的那些鬼东西果然践行了挫骨扬灰也不会放过你的箴言，它们在水底挣扎移动，凝结成一双双惨白的手，一只搭着一只，架起一座天梯，不远万里，跗骨之蛆般地追来。
　　一只落在阿水腰侧，一只抓住了朴若谷的脚踝，还有一只鬼鬼祟祟地从吴欲知身侧探来，被眼疾手快的他一掌震碎，更多无骨的利爪则在水下朝他们奔来，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难怪他们一直停滞不前，原来是被这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绊住了脚步。虽然是一吹就散的散沙，但那集结起来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吴欲知红了眼，那股子从小在孤儿院摸爬滚打的狠厉卷土重来，裹挟着这一路以来的险象环生，他越想越生气：“他娘的老子从小到大没被这么欺负过，我看你们这些鬼东西是当真不想入土为安了。”
　　他一手揽过朴若谷的腰，一手把指机化作钢刀，朝前来进犯地枯手劈去。但柔水阻碍良多，一刀下去，七成的力量没了五分，跟小猫挠痒痒似的。幸亏灰烬凝成的鬼手不堪一击，两成力量便足以使它烟消云散。
　　几人效仿他，清水再一次变得混浊。刀过有痕，在条条水波纹中，他们刀削斧凿般的为自己开辟出了一条路。
　　没了阻碍，上潜顺利得多，他们很快游至冰面之下，阳光盛如瀑布，在冰面上摊开了身子养着神，一层之隔，上面是岁月静好，下面是生死一线。
　　吴欲知气得牙根直痒，他把戾气凝于掌中，挥刀朝冰面凿去，奈何这天地有违常理，几刀下去，就如雁过无痕，一丝裂痕都没有。
　　鬼手死灰复燃，这一次，它们换了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