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12、福兮，祸之所伏（六）

　　二人四目相对，安静仅维持了半秒，就被他们的哈哈大笑扫地出门。灯光幽暗，影影绰绰，死到临头的阴云密布着，他俩却笑得涕泗涟涟，停不下来。死亡凝视着俩人，骂了一句神经病。
　　“你说这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是巧克力味的？”吴欲知面对熔岩一样的墙壁突发奇想，他想逗一逗朴若谷，便伸出舌头做舔舐的动作，但不成想墙壁内部突然无端生出一股力量使劲儿拉扯着二人，他凝固不动的身体陡然向内栽倒，他如愿以偿品到了墙壁的味道，视线变得黑暗模糊，呼吸也开始窒涩，意识消失前他想，死之前尝到了屎味，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卧槽好疼······比意识苏醒更早的是痛觉。吴欲知摆动着僵硬的四肢，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装在沙包中打了半小时，骨肉错位内脏搬家。
　　“醒了？”003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蹙起眉头，心想怎么连死也得跟这小老外绑定？
　　“怎么样醒了吗？”不有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哀愁。
　　吴欲知想睁开眼安慰安慰他，却发现眼皮似逾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每一次用力，撕裂般的痛苦便加深一分，那疼四处流窜，在全身各处笼络信徒，于关节处集结，明目张胆地打杂抢烧。
　　“你别用力，等一下。”不有的声音由远及近，吴欲知感觉到他蹲在自己身旁，打开了什么东西，而后一股凉意从他眼皮上蔓延开来，如裹着水泥般滞重的眼皮渐渐褪了壳，他缓缓睁开双眼，漫天星辰就此落地生根。
　　他惊呼一声，冲破喉咙的却只是短促的气声，不有紧忙按住他的肩膀，道：“先别着急，慢慢来。”
　　吴欲知的视线转向他，倏地，他呼吸一窒，体内躁狂的疼痛顷刻消散，被惊诧取而代之。
　　不有身后，是浩渺无边的银河，数不清的星球星罗棋布，毫无章法的散布其中，星云徜徉其上，犹如碧空云絮，怡然自得。近处的星球硕大无比，纤毫毕现，远处的星球又渺小如沙，唯有穿透亿万年的寥落星光，才能窥探一二。
　　吴欲知看傻了眼，一颗闪着金光带有斑痕的星球从他身边飘过，似带起了一阵风般将他的发撩起，他忍不住想要上手拨弄一番。
　　“先别动！”不有连忙按住他，继续用那不知名的液体，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水珠所到之处，疼痛骤减，那桎梏全身的紧绷感也逐渐消失。
　　吴欲知宛如新生，轻松由表及里，他长吁一口气，喜不自禁地在原地蹦了两下，带着劫后余生的快落，纵情大吼，一股脑全发泄了出来。但宇宙波澜不惊，不疾不徐，按部就班。
　　他体力尚未恢复，蹦了几下就气喘吁吁，愉快之余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朴若谷！”远处的星球爆炸了，耀眼的光芒袭来，电光火石间他总算记起了自己生死与共的同伴。他急忙转身，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朴若谷一下子冲进了他的视野。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捏住，痛觉膨胀着，下一秒就要爆炸。他不自觉地止住了呼吸，嗡鸣声在耳边持续不断。
　　蹲在一旁计算着什么的003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察觉到了吴欲知的情绪波动，但并不能理解。他看向吴欲知，满是数字化的脑袋想要为他的行为下个准确定义。但眼看吴欲知的情绪要突破阈值，他忙起身，东西掉了一地也没空管，他拍上吴欲知肩膀说道：“朴若谷没事，他就是太累了，正在充电。”
　　见吴欲知仍旧迷茫，阿水解释道：“就是补充体能。高能量体也是会累的，像人靠食物和睡眠恢复体力一样。他一早就醒了，见大家都没事就安心地去充电了。”
　　但吴欲知还是不放心。管他什么物种有别，等级划分，他轻轻走到朴若谷身边，用地球人最笨拙的方式，先是探了下他的鼻息，然后贴上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脏在悠长呼吸下蓬勃有力地跳动着，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胸腔。即便这副皮囊是假的，但他也愿做欺骗的裙下臣。
　　此时他才注意到，他们的脚下，是一团巨大的星云，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星云不仅承受了几名成年男子的重量，还像踩在玻璃板上一样如履平地。他俯身趴下，额头紧贴表面向内观察，只见里面混浊晦暗，偶尔发出微微闪光，刹那点亮周遭。
　　吴欲知再一次感到不可思议。他抬头向上看，无垠的黑暗中似有一双眼，正穿透亿万年的光阴，与他遥遥相对，对他浅吟低语。
　　举目四望，于无边无际的寂静中，他们是唯一的活物。吴欲知莫名想到了偷食苹果的夏娃，兴奋难抑中也有恐惧暗潮涌动。
　　“我们到底在哪儿？”吴欲知怕搅了休息的朴若谷，低语道。
　　003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事发突然，我们也是跑到一半才发现你和阿谷不见了。岔路又太多，根本没法折回去找你们。”
　　“这鬼地方确实蹊跷的很，”吴欲知望着虚空，仔细回忆着一路以来的遭遇，他低下头，看到手腕上的神经机正闪着微弱的光，问道：“诶这东西除了死，还有什么情况下能失灵？”
　　“准确来讲，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失灵。只要共感功能开启，即便是机体死亡，数据也会呈现在另一个人眼前。但是······”003死气沉沉的眼睛蓦地发亮，他自言自语般快速说道：“除非是外因干扰机主神经，让你自主的看不见这个人，或自主的生成和客观环境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吴欲知裂开嘴，乐了，“说句人话，就是产生幻觉。”
　　空气静默了一小会，每个人都在消化此种猜测。坐在吴欲知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阿水突然张开爪子猛地把他扑倒在地，她亮出獠牙，低吼道：“那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人不是假的，所感受到的温度变化应该也不是幻觉。”一直睡得深沉的朴若谷忽然开口，把众人着实吓得不轻。他拉开趴在吴欲知身上的阿水，说道：“你们难道没发现神经机已经恢复了吗？”
　　“啊是吗？”不有瞪着双眼，上下左右地晃着眼球。
　　“我醒来时就发现了，只不过你们正讨论地热火朝天，也就没打断你们。”朴若谷用力眨眨眼，像要把飞进眼里的小虫挤走一样，“现在可能还比较模糊，不要着急。”
　　他继续说道：“我起初以为眼角处的黑点是什么脏东西，但后来我发现在旋转眼球时那黑点会放大且出现微弱的白边，我才反应过来那是视图的边框。”
　　不有蹲下他巨大的身子，透过混浊星云中的裂缝，窥视着无边宇宙，他幽幽说道：“你们说，现在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会不会就是神特意造的？”
　　003嗤笑出声，不有脸颊马上飘满了红霞，他说道：“宇宙中神存在与否暂且不表。这里虽然可能与阿魅星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现下还没有实证。我们抵达后接触到的唯一生物就是那怪物，如果说神存在，那大概就是它的样子。”
　　“神是那副低智商的样子，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吴欲知若有所思地走到星云边缘，一只脚虚虚地踏在半空中，他遥望远方，半晌后说道：“有没有可能我们的目之所及，其实是那怪物的视野。它利用神经机与我们的感官相连，将洞穿宇宙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眼前。”
　　他语出惊人，一时间沉默四起，远处一条拖着光带的星球划过，明明又灭灭，宛如盛大灿烂的烟花转瞬即逝，不过一场大梦。
　　003席地而坐，他双手托腮，目视前方，青白色的脸上犹疑不定，与腕上闪光的神经机交相辉映，向来镇定自若的他也落了难，他呢喃道：“目的呢？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吴欲知觉得好笑，他张开大掌，驱苍蝇一样地挥舞道：“以前Alex总说我们人类想得复杂，我看你们想得更多，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麻痹我们之后吃掉啊！不然大费周章干嘛？请我们看场电影？”
　　003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头扭向一旁，不愿再看见他的嬉皮笑脸。
　　“个小青鱼，心眼真小。”他瞪了003一眼，也不甘示弱地把头扭向一边，对着空气说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该怎么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有抓耳挠腮，阿水不安地来回踱步，朴若谷走到003身边，不知道嘀咕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闻。
　　“你们好无聊啊！”吴欲知仰天一声大喝，把其余人吓得一抖，“来了这么久还看不明白吗？在未知面前计算概率，计较得失，最后可能一无所获。我可不想把一辈子交代在这里，和这无趣的宇宙祖宗玩柏拉图。”
　　说罢，他一个跟头退至星云边缘，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着四六的讥笑道：“各位，拜了个拜。”
　　他转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