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1、祸莫大于不知足

　　两天前。
　　“警告，警告，系统与东联盟通讯中断，即将进入自主运行模式。”
　　“警告，警告······”
　　平地惊雷般的警铃声把正处在深度睡眠中的吴欲知惊醒，他遽然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瞪着眼前泛着微光的舱壁。
　　“警告，警告······”
　　强制开机两秒钟后，吴欲知一个鲤鱼打挺从睡眠舱里跃了出来，奔到操控台前。
　　仪器正常运行，飞船没有掉落风险，航行轨道也不偏不倚，除了······
　　和地球的通讯联系突然中断。
　　“什么情况？”吴欲知仔细检查了一遍飞船的通讯设备，在确定无误后，他抬头望向了深远的太空。
　　漆黑如坟场的宇宙，埋葬了无数星辰的残骸。遥远的日光几不可见，星辰也不过是亿万年前狂欢后的残羹冷炙。
　　就连曾经美丽的地球也变成了残花败柳，在苟延残喘中，叫罪魁祸首的人类惶惶不可终日。
　　透明窗上倒着他凝重的脸庞，忽然，他心中像平静湖面上被飞鸟掠过一样，泛起了丝丝涟漪。
　　而后一阵风卷过，将那涟漪扩成了波涛。
　　地球······不会把人类吞噬了吧。
　　就好像四百年前······
　　他打了个冷颤，把这莫名的念头甩掉，对系统说道：“Alex，启动备用计划，请求和南联盟建立通讯链接。”
　　“与南联盟建立链接失败，未查找到南联盟通讯坐标。”
　　“咳咳······什么？”吴欲知一口口水还没咽下去，Alex就给出了差点把他五脏庙呛到搬家的答复。
　　“西联盟，中联盟，北联盟，无论哪一个，能联系到谁就联系谁，快！”他几乎是嘶吼出最后一个字的，嗓子被刀拉过一样火辣辣的疼，心脏也开始剧烈雷动，鼓点儿一样，震得好像坚硬的舱室也在微微颤动。
　　“西联盟链接失败，中联盟链接失败，北联盟链接失败。”不过十秒，Alex冷酷的声音便宣告了检查结果。
　　是死亡通知书。
　　吴欲知与地球的链接，彻底中断。
　　“到底，发生了什么？”吴欲知身子一软，五脏打成了结，绞在一起。他又冷又疼，只能用手狠狠抠住操作台，以免跌落，再也爬不起来。
　　地球啊，幽微渺茫，遥不可及。
　　“战士！你的使命是什么？”
　　首长铿锵有力的声音划破长空，忽然在吴欲知耳边响起，他浑身抖如糠筛，却还是绷直了身体，握紧拳头举到耳边，对着虚空坚定地喊道：““保护人民！守护联邦！为全体人类的福祉而努力，为全体人类的未来而拼搏！”
　　正前方的窗子上，倒影着从柯伊伯带采来的土壤，幽幽蓝光色，仿佛宁静的焰火。
　　他瞪视着那抹蓝，j人的意志力使他加热的大脑迅速降温，思考片刻后，他说道：“Alex，因联盟发生不可抗力事件，本次任务中止。现即刻返回月球，启用极地通讯，在可链接范围内全力搜索讯号，同时按原坐标在地球降落。”
　　“启用极地坐标需获取联盟首长权限，是否······”
　　“地球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你来告诉我怎么联络？紧急情况下，我就是飞船首长，不需要获取其他人权限。”
　　“可是······”
　　自智能机器人面世以来，这是吴欲知第一次感觉到AI跟人类的共同处——絮叨。
　　“没有可是，不要提前给还没发生的事情贷款，执行命令！”
　　“是！”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吴欲知垂下眸，睫毛被灯光投出一片阴翳，笼住了情绪。只是微微抖动的鼻翼，泄出了一丝的犹疑。
　　公元2033年，由于持续的核泄漏以及核废水排放，导致地球生态环境巨变，瘟疫横行，鸟兽凋零，人口锐减。各国为抢夺淡水资源爆发大规模战争，小国被吞并，大国展开老调的军备竞赛和科研竞赛，旨在可控核聚变，率先取得成功的国家，将在这场战争中获得地球制霸权。
　　由于各国对此项技术持续探索多年，战争爆发不久后，东部某岛国先于众国取得了成功。然而正所谓天道好循环，正在某国弹冠相庆之际，太阳突然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地球，不过顷刻间，城市便被火海吞噬，地震海啸，山河发怒，磁场倒转，生灵涂炭。
　　大部分国家葬身海底，寻不到半分踪迹，文明和科技倒退了至少300年。幸存的人们在内陆重整山河，组成东西南北中五大联盟。联盟各自掌握一门核心技术，相互牵制，用来保存文明的火种。教育、医疗、科技、资源互通有无，避免寥寥无几的人类再次沦为战争的祭品。
　　对可住人行星的探索成了五大联盟的重中之重。后又经过了四百多年的发展，人类才终于得以踏足太阳系边缘的柯伊伯带，进行科学研究。超光速和反物质的研究也日新月异，假以时日终为人类所用。
　　公元2477年，也就是这一年，或许注定要成为载入寰宇的年份。
　　临出发前，吴欲知才得知此次任务无人同行，同伴吃坏了肚子正在医院鬼哭狼嚎。首长的临别赠言，似乎一语成谶：“欲知，宇宙与大海，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虽孕育出生命，但看似有情却最是无情。都说文明是人类的火种，但是在我看来，生命才是种子，所以你记住，无论发生何种情况，第一要义就是保护自己的生命，听明白了吗？”
　　彼时的吴欲知尚不懂首长的语重心长，现在于荒邈的宇宙间，遥远的地球外，却似乎有所了悟。

　　两天后
　　“飞船进入预定轨道，一小时后将抵达月球，极地通讯已全部开启，但未搜索到任何可联络坐标。”
　　“继续搜索！”吴欲知两夜未眠，他双目通红，面色青白，皱起的眉在额间早已形成了幽深的沟壑，从里到外的发着怨。
　　“在可控距离内，极地通讯已最大限度开启，但我仍未找到任何可联络坐标，请问是否在月球降落，开启极地通讯最高权限？”不知是不是错觉，吴欲知竟然在Alex平静的机械声中听出了少许无奈。
　　他狠狠瞪视着地球的方向，半晌没有言语。
　　舱室内只闻吴欲知愈发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像是岸边的鱼，越是死到临头却挣扎地更甚。
　　“吴欲知同志？”Alex谨慎地问道。
　　“嗯？”吴欲知声音轻轻地，羽毛一样，他面目苍白如雪，唯一双赤目如泣血，他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臂，指向前方一颗火红的星球，惨然一笑，“呵呵，地球······地球都烧成这样了，还去月球开什么最高级别隐藏坐标啊，开了，应该也无济于事吧。”
　　“地球，燃烧？”Alex由电路和信息组成的电子脑，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这简单的四字组合所蕴含的意义。
　　不知道星球在爆炸前，是否都是这般耀眼又诡异。吴欲知不合时宜的想到。

　　“飞船已进入地球预定轨道，由于与地球通讯连接中断，导航系统受损，而极地通讯也只能确定降落坐标的大致范围，同时探测到地球表面温度过高，二氧化碳和有害气体含量超出正常指标180倍，对人体损伤高达100％，请问是否继续执行降落计划？”
　　直面已面目全非的地球，饶是吴欲知训练有素心志坚定，但也难敌人类基因中对大火的恐惧。
　　毁灭战争爆发后，渺小又自负的人类，在种族濒临灭绝之际才幡然醒悟，切实意识到地球的可贵。于是维护生态环境不再是纸上谈兵，也无需各大组织耳提面命，四百年来的代代努力，终于使得发灰的地球重新焕发生机，犹如蛇蜕，正在换掉老旧的陈皮。
　　如果说两天前的地球是一颗斑驳的足球，那眼前的却是一枚赤红的铁块。玄如夜空的浓烟如游移的巨蟒，正慢慢吐着蛇信，对周遭一切虎视眈眈，红焰助纣为虐，张着血盆大口蚕食鲸吞，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焦黑。像是古人烧纸祭祖，火灭了，仪式也就完成了。
　　吴欲知打了个冷颤，离时踌躇满志，归时不寒而栗。
　　“回去吧。”他摩挲着窗子，“再怎么说，也是家。或许有幸存的人类呢。”
　　“根据检测数据，此时的地球已失去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就连海底火山口旁的硫基生物，也可能命丧高温。”
　　“你啊，”吴欲知摇摇头，笑道：“人类总是担心机器人最终毁灭自己称霸地球，这不是以己度人嘛，你们就算进化出自主意识，也最懂得趋利避害。”
　　“不好意思，我没懂。”
　　“没什么，”吴欲知端起手边的黑咖啡，一饮而尽，“备用航空服在哪？幸亏老首长未雨绸缪，生怕有一天用得上这种老旧款式，不然现在就是想回地球也回不去。”
　　“在三号储藏室，只是这种航空服需电力系统支持，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吴欲知盯着染有咖啡渍的杯子，笑道：“要是酒就好了，无知无觉才是福报······”
　　“飞船内禁止饮酒，请遵守规则。”
　　“你快歇歇吧，”吴欲知翻了个白眼，“启动备用航空服，进行系统检修，同时根据地球温度和宇航服耐高温度以及我的身体机能，测算能使用多久？”
　　不多时，Alex回道：“预估两个小时左右，还是在呼吸平稳的状态下。目前无法侦测到地表还有何种小型灾害，不排除进一步对宇航服性能的损害。”
　　“啧啧，半个世纪前的玩意了，”他抬起头，与悬挂在舱壁上的宇航员全家福相对，“我也不指望靠它苟延残喘。”
　　照片是一幅画像，早在挂上前，就已经有多名宇航员殒命太空。吴欲知对着画像，又举起咖啡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Alex，准备降落！”
　　三十分钟后，飞船降落在一处还算平稳的地面上。
　　吴欲知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了舱门，走向了一片虚无与浓雾。
　　“Alex，报告现在的位置。”没有导航系统的辅助，吴欲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凭感觉前进了十分钟后，他停在一处在浓雾中鬼影憧憧的建筑物前。
　　过了半晌，Alex才回道：“前方是联盟中心的概率为95％。”
　　“呦，”吴欲知笑了，“本来以为极地通讯也被大火毁了，看来这火不是从地狱涌上来的啊。”
　　“目前能侦探到的极地通讯系统受损较严重的是海底，地底频段一直比较稳定。”
　　“看来这海洋还真是睚眦必报啊，”吴欲知随手捡起一段看不出材质的焦黑长棍，向前扫着。
　　“根据古中国成语大全检索结果显示，睚眦必报的使用对象······”
　　“铛······铛······”金属质地的回声打断了正在絮叨的Alex，使吴欲知眼前一亮，“到了。”
　　大门在高温下早已变形，玻璃化成了液体又凝固，曾经人声鼎沸的联盟中心，现在像是一副风干的尸体，就剩了一副骨头架子。
　　“你说，我们去几楼比较好？”吴欲知捡起一只被烧到只剩下表盘的手表，时间定格在中午11：38。
　　吴欲知目之所及，皆通过眼前的透明面板传回Alex的操作中心，它正通过吴欲知的眼睛，目睹灾难后的景象，“根据测算，灾难在大约两天前的中午爆发，和手表上的时间基本吻合。我们可以去地下二层的食堂看一眼状况，如果······”
　　Alex没了声响，不用它说吴欲知也清楚，如果食堂状况惨烈，那灾难是一瞬间爆发的，幸存者几近于无。
　　但出乎他的意料，食堂并未如他所想，几乎可以说是······干净整洁的。后厨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格子炉里，每一行每一列，都无任何使用痕迹，人们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这场灾难，于是逃出生天。
　　吴欲知的手抚过一个又一个炉子，他兴奋难耐地说道：“Alex，预警系统是不是预报了这场灾难，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正躲在某处避难？”
　　Alex：“根据中心测算系统对地球的评估，在此生存环境下，还有幸存者的可能性为0.1％。”
　　“这不是还有0.1%的概率吗！我们要相信奇迹！”吴欲知的脑海里自动勾勒出发现幸存人类躲在避难室的景象，心跳不由得快了几拍。他匆忙转身，朝五楼的首长室奔去。
　　那里有五大联盟最高机密——中心避难室的确切坐标。
　　“吴欲知同志，我必须提醒你，你的心率目前过高，耗氧量增多。还有，”Alex顿了一下，似是在苦恼后半句该不该说，“0.1%的概率，只是我用来安慰你的一种方式。我的设计者曾经告诉我，不要对任何人和任何事儿，做出绝对的判断。”
　　吴欲知并未理会Alex的警告，他三步并作两步，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五楼，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巨大的回声中，他说：“你的设计者说得对。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
　　操作台上，无需电力供应的指示灯发着苟延残喘的微光，在一片弥漫的红尘中，像是一叶孤舟。旁边，是首长挚爱的白瓷水杯，黑色附着物早已侵蚀原本的白，内部也被灰烬占山为王。吴欲知鼻头一酸，把水杯揣进了怀中。
　　“Alex，”经过高温的淬炼，操作台竟毫发无损，面板上的一串数字依然清晰可见，吴欲知啧了一声，说道：“这应该是坐标，你查一下是哪里？”
　　“我们未在月球上开启最高级别的极地通讯，在地球上又未获得联盟首长的权限，恐怕我爱莫能助。”
　　吴欲知沉默着扫过操作台，一切正如他所料，灾难降临的突然，就连首长这种钜细靡遗的人，竟也会在生命垂危之际出现纰漏。
　　等等，首长身为铁血j人，怎么可能出现纰漏，除非，他是故意留下线索的！
　　那么······
　　“Alex，极地通讯最高级别权限应该开启了，不信你就查一下！”
　　一秒，两秒，三秒······“查到了！在中联盟的沙漠腹地！”
　　果然！吴欲知顿觉喜从天降，他拔腿狂奔，一滴泪竟不自觉地，从眼角滑下。
　　“我们到那边需要多久？”
　　“五分钟。”Alex回道。
　　他还在宇航员初训阶段时，曾到中联盟的沙漠腹地旅游，作为大考第一名的奖励。彼时他觉得基地里的领导脑子都塞了驴粪，为了省钱竟想出这么一个损招，现在重临此地，他觉得好一派辽阔之景，就连吹进嘴里的沙子，也好像带了点甜味儿。
　　只是这沙地广袤，避难所肯定深埋在探测仪也寻不到的地下，到底该如何寻找？首长也没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正苦恼着，Alex突然说道：“吴欲知同志，五点钟方向的沙丘地底处，侦测有少许热量残留。”
　　“啊？少许热量残留？难不成他们转移了？”
　　Alex将检测报告呈现在吴欲知眼前，“说实话，我也一头雾水。”
　　“不管怎么样，先过去看看吧。”一滴汗落在面板上，吴欲知晃了晃脑袋，竟然已经满头大汗，“现在地表多少度？降落才几分钟，我怎么出这么多汗？”
　　他边向前走边调出身体数据，心率在短短几分钟内竟提升了20%左右，各项基础数据均因心跳过快产生了些许波动。
　　“吴欲知同志！”Alex突然一声大吼，吓得吴欲知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系统记录了自我们降落以来的温度曲线，不过短短三分钟，地表温度从51摄氏度增长至136摄氏度，且还在持续升温中。系统无法预估温度短期内能升到多少度，很有可能突破宇航服耐高温的最大值。”
　　“难怪，”吴欲知喘着粗气，小星星一串串的，泡泡一样从眼前划过。
　　“还有，数据显示这里的磁场有微弱变化，只是这变化曲线非常不明显，我······”
　　吴欲知狠狠吸了一口氧气，而后又缓缓吐出，“微弱的磁场变化不能代表什么，你那灵敏的探测器真是堪比狗鼻子。”
　　“可是，”Alex忧心忡忡，种种数据显示这里有幸存人类的可能性是0%。
　　温度快速爬坡后已显疲态，速度明显放慢，就好像林中一群躲在树影里的原住民，看来访者手无寸铁又形单影只而解除了戒备一般。
　　“到了。”吴欲知踏上沙丘的一瞬间，便知道目的地就在脚下了。宇航服里藏有一种特殊通讯材料，只有在联盟发生重大变故，开启极地通讯最高权限时才能使用。以前的他只是有所耳闻，没想到竟有亲身体验的一天。吴欲知顿时对老首长的未雨绸缪佩服地五体投地。
　　“宇航员您好，开启最高联盟避难所需要输入您的编号，请在滴声后，清晰缓慢地报出号码。滴······”
　　吴欲知翻了个白眼，死到临头还这么繁文缛节，真嫌自己死得太慢。
　　“东联盟宇航员吴欲知，编号GI990810。”
　　“正在识别，请稍后。”
　　吴欲知一脚扬起旁边的沙，“Alex，你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吗？”
　　“吴欲知同志你好，欢迎来到十星豪华级避难所，在这里您将享受······”
　　吴欲知：“闭嘴，开门。”
　　一道强光顷刻间打了过来，Alex瞬间把防辐射拉到最大，但好在只是普通光线。吴欲知站在原地，等着眼前的黑暗褪去。骤然失明使他的听觉更加灵敏，他有种错觉，这里空无一人。
　　“Alex，报告室内景象。”
　　“嗯，吴欲知同志······”Alex支吾半天憋出来一句,“你睁眼自己看吧。”
　　光线在眼前慢慢扩散，犹如雨滴落在池塘，溅起一圈圈的涟漪。避难所内和吴欲知所想大相径庭，什么热烈欢迎，什么欢欣鼓舞，通通是妄想。
　　大灯把室内照得纤毫毕现，目之所及，尽是大火虐杀后留下的罪证。地面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只有一层焦黑的油渍覆盖其上，但地上并不平整，有一团一团的，犹如土包一样的凸起，偶见几根黑魆魆的断臂残肢，挣扎着朝向门口；墙壁上布满了黝黑的刮痕，一道一道的宛若利剑，刺向吴欲知的眼中；天花板上，弹孔密密麻麻如蜂巢，又像是星星，数不胜数。
　　吴欲知大脑一片空白，他麻木地往前走去，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他捡起脚边一截漆黑的，如树枝样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段未碳化的手骨，上面挂着一缕缕的头发。他悚然一惊，一道闪电在脑内瞬间劈开，地上的哪里是土包，分明是人体组织······
　　来自地狱的业火将人类一网打尽，自以为安全无虞的堡垒，成了人类的活棺材。那通明的灯光，冷眼旁观着人类在火中尖叫，挣扎，最后死亡·······
　　“呕······”胃里涌上一股酸水，吴欲知周身力竭，浑身发软地栽向后墙。
　　“吴欲知同志！吴欲知同志！请深吸一口气！”Alex立刻做出反应，在人即将失去理智时，唯有名字能唤回他残存的理智。
　　“我没事，”他小口喘息着，又像是啜泣着，他用手虚虚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嘿嘿笑道：“我就是，他娘的受到的冲击有点大。”
　　“根据实时监测数据，你现在应该立即返回飞船内。”
　　他把断骨轻轻立在了墙角，看向了尽头处的走廊，“你说，会有那种运气绝佳，逃过一劫的人吗？”
　　“吴欲知同志，我劝你打消幻想。”
　　“但是，”吴欲知环顾四周，突然怒从中来，一拳捣上了墙，“这他妈不是在开玩笑嘛！大门从内锁着，人被烧没了，玩密室杀人呢？如果不是人为的阴谋，地球他妈难不成活过来了？”
　　“但是根据数据分析，人类存活的几率确实······”
　　“你别他妈数据数据的，我听着都快烦死了！”他借着后墙的力量一跃而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来回踱步，“那你说，根据你那该死的数据分析，人类玩完了就剩我一人，地球又不宜居了，我去哪？我他妈去外太空漂流吗？”
　　Alex没有说话，只是把五大联盟所有记录在案的飞船停泊坐标放到了他眼前。
　　每一艘因极地通讯开启而连接到的飞船，都指向了同一个坐标——沙漠腹地的联邦最高级别避难所。
　　漫天黄沙埋葬了人类，更埋葬了代表人类最高科技成就的宇宙飞船。风过而无痕，一如往昔。
　　吴欲知呆在原地，不知所措，Alex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说道：“没有飞船飞离地球，我们都用一套导航系统，系统日志会自动记录每一艘飞船的飞行轨迹，灾难发生时所有飞船接到了同一指令。而根据最高级别极地通讯日志，人类逃往月球的可能性更是为0%。”
　　“如果我估算的没错，你确实是地球唯一的，幸存人类。”
　　“哈哈，哈哈哈，”闻言，吴欲知放声大笑，“真他妈好笑啊哈哈哈······”
　　他笑到眼泪一颗颗从眼里滑落，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笑到肠子打了结似的疼，他嘴角抽搐着，指着自己的鼻尖，自嘲道：“我他妈何德何能？”
　　Alex复杂又简单的电子脑不知该如何抚慰一个精神遭受重大打击的人，它只记得设计师说过：转移话题，看似逃避却有用。
　　于是它说道：“宇航服还剩40分钟有效使用时长，你或许可以去每个房间看一下，是否有幸存人类的可能性。”
　　“Alex，别开玩笑了，你不是说过······”
　　“你不是说过，奇迹偶尔也会发生吗。”Alex用他曾经的话回敬道。
　　吴欲知叹了口气，向距离最近的房间走去。
　　里面的状况如大厅，焦黑的地面与墙壁，被火荡平的室内空旷幽深，一如坟场。他和Alex相顾无言，只有脚步的踢踏声，在寥廓的建筑物内肆无忌惮。所有的房间都是一个样儿，痕迹被火舌舔舐地干干净净。
　　大灯把他的影子拉长，他歪了歪头，影子也跟着歪了歪头。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听到同样的声息。
　　他笑了笑，扭头张望着黑黢黢的楼梯口，然后向一片黑暗走去。
　　“吴欲知同志，你不会想把整个建筑物都搜寻一遍吧？”Alex惊讶地问道。
　　“不然我去哪？回到飞船内混吃等死？”吴欲知抓着楼梯把手，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开灯啊！你想让我摔死吗？”
　　Alex跟他无声对峙了两秒钟，最后不得不妥协。一人一灯一机器，在死亡中寻找生机。
　　地下二层的房间比一层多出二十间有余，但状况如一，除了耐超高温的墙壁染上点痕迹，其余的连渣儿都不剩。
　　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下走着，好像只有步履不停，他要的答案就一定会清晰明了。
　　直到来到最后一层，他麻木的心终于被眼前所见拨起了点儿微末的涟漪。避难所类似于一个梯形体，越是下层占地面积越大，也是众多领导所在地，因此最安全。在吴欲知先入为主的观念中，火在最上层如此肆虐，那么下层人势必有所警觉，提前避难。
　　但现实却兜头给了他一巴掌，让他为自己的错误埋单。
　　“Alex，”吴欲知站在大厅中央，仓皇四顾，凶残的大火甚至把耐超高温的门都烧变了形，他咽了口唾液，有些紧张，“我知道为什么我们在二层之后就看不见任何人体组织了。”
　　“要么是被烧成了灰，要么是这群人刚到，就像牲口一样被圈在了一层，一把大火直接灭种。”
　　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那感觉像是闻了泡在酸菜坛子百十年发酵的臭袜子一样酸爽，“你说不会是外星人吧，直接把人类搞灭种，他们好鸠占鹊巢。”
　　“虽然在联邦未成型前就不断有国家声称见到了外星人，甚至与之有了接触，但他们始终未拿出实质性证据，所以此猜测并不可信。”Alex冷静地分析着，“再者，地球如今这般模样，拥有更高科技文明的外星人，为什么要一个残破不堪的星球？”
　　“他们饥不择食。”
　　Alex冷言道：“你以为都像你们人类一样？”
　　“那就剩一种可能了，”吴欲知目视着空虚的前方，“地球真的活过来了。”
　　“嗯，”难得的，Alex竟然对吴欲知的玩笑表示同意，“在如此不利于燃烧的环境中，大火不仅在底层以一种无中生有的形式出现，且一路高歌朝上而去，确实很反常。”
　　“而且，”Alex顿了顿，“你没有觉得更热了吗？”
　　吴欲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温度又升高了？”
　　Alex调出地球实时监测数据，吴欲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听见Alex一声大吼：“快跑！”
　　“啊什么情况？”他还没反应过来，宇航服控制权就被Alex夺走，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极不优美的半转体后，他的脚下像被抹了油似的，朝大门口狂奔而去。他的反应还算快，仅仅懵逼数秒后便将身体重心前倾，避免后仰跌倒，就是大腿根因为宇航服的僵硬动作磨得蛋疼。
　　“Alex，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完美的理由，我发誓我真的会弄死你。”吴欲知呲着大牙，恶狠狠地说道。
　　“首先你并没有使我死亡的能力，其次，”Alex把刚才一闪而过的地球检测报告放大，“还记得刚下飞船时检测到微弱的磁场变化吗？就在刚才磁场变化幅度陡然加大，过去10分钟外地核液态熔融金属泄露比过去一百年还高，增长了3.2%，而软流层像是，活了？其流动速度大大加快，且温度不知因何原因而持续升高，它正势不可挡地涌向避难室的地下。”
　　“说点人话，我他妈真是一句也没听懂！”吴欲知气喘吁吁，如果速度再快一点，他可能会和老首长在排队投胎时相遇。
　　“意思就是你说的没错，地球活了，就像是套在一起的两个气球，内部那个有了意志，想要冲出外部的束缚。”Alex用一个不太高明的比喻，尽可能通俗的说道。
　　“我还是不懂，卧槽什么情况？”避难室大门打开的瞬间，吴欲知差点被狂风卷上天，尘埃漫卷，打在太空帽上叮当作响，“地球要是真活了，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类留啊。”
　　“时间不多了，根据测算，目前风力在宇航服可承受范围内，走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沙尘中，Alex果断调转吴欲知方向，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把他带回了飞船内。
　　说来也是奇怪，舱门关上的那刻，风力好像减少了，似乎它能感知到人类的生死一般。
　　吴欲知眼冒金星，他打开玻璃面板，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吴欲知同志，”Alex的声音在宽阔的舱室内响起，搞得他还有些不适应，“我的中央图书馆内，收藏了上百万部各种语言的书籍，其中有一部是毁灭大战前的科幻小说，讲得是大海活了，杀死人类的故事。”
　　老旧钟表的时针规律地散着步，吴欲知听着声儿，想起当年，老首长不知道从哪淘来这么一个脏兮兮的玩意，非要摆在舱内，美名其曰时尚，俩人为此没少吵架。现在他咂摸着嘴，不知道为什么品出一股子和蔼可亲。
　　“你是想让我相信，地球是活的，像那本小说里的大海一样，杀死了为害一方的人类？”
　　Alex说道：“变化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无中生有，一时兴起的。不论是磁场，还是温度，亦或是黄沙，都发生在监测外。它根本没有留给人类思考的时间。不说别的，单是能在耐超高温的环境中把人类烧得一干二净，难道就不可疑吗？吴欲知同志，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吴欲知没有做声，他缓慢地脱掉宇航服，小心翼翼地把老首长的瓷杯放在桌上，仔细回味着回到地球后的种种遭遇。他漫不经心地往外一瞥，发现置人于死地的风沙竟然停止了。
　　掩埋在地下的避难室被风吹得露出了头，而在其上的，竟是一串数字。
　　难不成，又是一处避难所？
　　吴欲知心脏开始雷动，手指因为激动有些不自觉的痉挛，“Alex，查一下那串数字是哪里！”
　　“位于北联盟中央大楼处，但具体作何所用尚不明确。”
　　“果然！”吴欲知喜上眉梢，一口亲上了漆黑的杯子，“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