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是女郎》长寻

5、第五章 有心聚可叹错相逢

　　世子府。

　　西暖阁中炭盆烘得暖意融融。
　　萧镜盯着那张纸片一时默默无语。

　　涂夏瞄了一眼那句“回京再议”，忍不住噗嗤一笑：“云公子还是那副性子，什么话都只愿意当面说。从尚阳郡回京，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需得七八日吧，殿下可有得等了。”

　　“这信写了还不如不写，真是服了他了。”
　　萧镜搁了纸笺，执了茶盏送到嘴边想抿上一口。
　　但她看了看那褐色的茶汤，无奈摇了摇头，却又放到了一旁。

　　萧镜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茶也是，寄了还不如不寄。什么清茶不是一样的又苦又涩，真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待客的礼数。”

　　“婢子还想着这茯茶或许不苦，就自作主张给殿下泡上了。”
　　涂夏讪讪一笑凑上前来，纤纤玉指搭在萧镜肩上，替她揉捏起来：“待会婢子就去替殿下换上一壶百花蜜。”

　　涂夏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萧镜肩头一松，心头也跟着一松。
　　她微微颔首道：“也不必是百花蜜，照例把那君山银针泡得淡些就是了。免得万一有人来了，传出去又平白多些闲话。”

　　“殿下说得是，婢子一会就去照办。”

　　萧镜应了一声，纤长的指尖搭在云旭寄来的那封信上轻轻敲了敲：“对了，这茶叶表兄寄了多少？”
　　“一共有三封，每一封大约是一两重。”
　　“既然这样，那今日拆了的那封就留下吧，你们几个小丫头拿去喝着玩。剩下两封给宋随那边送去，他向来嗜茶如命，给他尝个新鲜。出去的时候，顺道去将军府把拜帖递了就是。”

　　涂夏停了手上的动作，凑到萧镜跟前笑得促狭：“上回淮国遣使来访，鸿胪寺送来的两封上饶白眉就全给他送了过去，听说宋公子现下还一点儿也舍不得喝呢。如今这两封茯茶，倒是不知道他要放到什么时候？”

　　“宋随的公子府可不比咱们的世子府。他虽说是孟国的王长子，可昔日孟国兵败之后，他被送来咱们璃国为质之时，就已经成了一枚弃子。每月只能靠着宗正司分拨的份例度日，手头紧些也是难免。”

　　那小妮子吐了吐舌头：“可婢子怎么听说，宋公子只要随手写个曲子送去松竹馆，就能赚到大把的银子？”
　　“你这嘴啊，如今可真是越发刁蛮了！”萧镜抬手赏了她一个爆栗，“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出去替孤把差事办好才是！”

　　涂夏眨了眨眼睛，笑着站起身来盈盈一礼：“殿下所言极是，婢子告退。”
　　萧镜冲她挥了挥手：“去吧，我这处还有许多文书需得处置，执金吾的人选还头疼着呢……”
　　“那殿下可需要抹春姐姐过来伺候笔墨？”
　　“叫她过来吧……”萧镜点了点头，“你平时也多向她学着点，别一看书就犯困。孤身边也好多个人出出主意。”

　　“咳咳，知道了知道了！”
　　涂夏轻咳一声，含混不清地答了话，一溜小跑出了门去。

　　萧镜轻叹一声，身子向后仰去，倚在了凭几上。
　　她将右手高高抬起，但见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温润柔和，隐隐透着莹莹水色。

　　这枚白玉扳指，是十三年前第一次与宋随相见时，那人送她的“谢礼”。

　　那时燕天子开设学宫的风气在诸侯国之间兴盛，璃国也仿照了燕天子的栎阳学宫，设立了璃水学宫，供王室子弟识文断字所用。
　　待得萧镜长到六岁，父王指了洛怀安当她的伴读，也打发她去了此处。

　　入学第一日，萧镜还没踏入璃水学宫的大门，就见着王长兄带着一群与李氏交好的世家子弟，将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堵在墙角奚落。
　　她一怒之下，就带着洛怀安一道，把那群人打了一顿。
　　哦……现在想来，或许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奶娃毫无章法地扭作一团。
　　总之，后来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被夫子拎着好一顿训斥。
　　直到第二日下学的时候，昨日被奚落的“小姑娘”凑到她和洛怀安跟前，萧镜才发现此人原来是个男儿郎。

　　萧镜至今仍记得，当日宋随额上缠着的绷带还隐隐有些渗血，却是拱手深深与她见礼，又从袖间摸出一枚白玉扳指双手奉上。
　　这枚扳指，她一戴就是十三年。

　　噔噔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萧镜从思绪之中唤回。
　　听这动静，八成又是涂夏那丫头。
　　她叹息一声坐起身来，朝着门外道：“进来吧。”

　　果然，推门而入之人正是涂夏。
　　萧镜挑眉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快就把差事办好了？”

　　“回殿下的话……”
　　涂夏福了福身子，方才敲门时分外急切，此时却又犹豫起来。
　　但她并未踟蹰太久便开口回禀道：“洛小将军正在宋公子府上用午膳呢，小厮就将两件事一块儿办了。小将军说……他公务缠身，今日不能赴约。”

　　“你说什么？！”萧镜当即拍案而起：“他二人相约，不曾叫孤一起也就罢了。洛怀安竟然还拒了孤的帖子？！”
　　涂夏咽了咽口水：“殿下息怒……”

　　“息什么怒？”萧镜凤眸一眯，冷声喝道，“速去备车，孤要去公子府上问个明白！”

　　一刻钟后。
　　那辆驷马拉着的世子銮车停在了公子府的门口。
　　雕龙画凤的銮车旁，站着一队世子亲卫，足足有二十人之多。

　　萧镜一撩衣袍，自銮车上一跃而下，正撞上准备离去的洛家怀安。
　　他已经换掉了早朝时分的那身官袍，此刻身着一身宝蓝色锦袍，头上束着一顶小银冠。

　　萧镜一见此人，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拦住那人去路，与他怒目相向：“洛怀安你站住！”

　　洛怀安后退一步拱了拱手，神色之间喜怒难辨。
　　他只平淡道：“殿下金安。”

　　萧镜衣袖一拂，一声冷哼：“不是与随兄正一道用膳么？怎么孤这一来，洛中郎倒是要走了？”
　　“公务缠身，不比殿下轻松。”
　　“哦？洛中郎整天倒是在忙些什么？竟是连来世子府小叙一番的功夫也无？”
　　洛怀安避开她的目光，不咸不淡道：“总归不是如殿下一般忙着花前月下饮酒作乐就是了。”

　　这话听得萧镜怒极反笑。
　　她拜帖中的一句“赏花吃酒”，到洛怀安口中竟成了那等不堪之事。此人心中到底对她怀有多少成见？！

　　正欲出言斥责，却见公子府内花厅方向，一人快步追了上来。
　　他肤若凝脂，眉眼如画。此时因着跑得有些急促，微微上挑的眼尾染上了些微红。就连他那一身竹青色的深衣，也压不住勾魂夺魄的眉眼。

　　此人正是昔日孟国遣来为质的王长子，宋随。

　　“怀安！哎呀，你倒是等等我……诶，阿镜，你也来了？！”
　　宋随脚下步履略微踌躇，却还是迎上前来，向着萧镜拱手见礼：“方才我正与怀安一道用膳，原本还说等会一道品鉴你方才遣人送来的茯茶。只是怀安忽然说有急事，匆匆忙忙就要出门……”

　　萧镜不耐烦地打断了宋随的话语：“洛中郎的急事，你当然不懂。他这是嫌弃你我整日游手好闲，耽搁了他沉冤昭雪呢！”

　　宋随上前一步，温声相劝道：“阿镜你别急，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怀安怎么会……”

　　只可惜他话才说到一半，却又被洛怀安打断——
　　“没有误会。”
　　那小将军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了过来，眸中尽是凌厉之色：“殿下既然知道臣忙着查案，就请行个方便。”

　　萧镜一声冷笑，目光丝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行，你查你的案子，孤赏孤的风月——孤现在就去松竹馆听曲儿。你若不愿与我等俗人为伍，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作陪！”

　　“殿下请便就是。”
　　洛怀安瞥了她一眼，拂袖抽身而去。

　　萧镜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心头怒意。
　　她转头看去，宋随仍站在原处，俊秀的眉眼之间蓄满了担忧之色。

　　“随兄，咱们这就同去！”
　　她银牙一咬，上前攥住宋随的手腕，将人一股脑地往门外带去。

　　宋随脚步顿了顿，半推半就跟上前来。
　　他轻咳一声，低低问道：“阿镜这是要‘我’陪你去松竹馆么……？”

　　萧镜松开宋随，随后撑着銮车的木辕，纵身一跃上了车去。
　　待她坐定，居高临下地看着立在车下的宋随，凤眸微眯，沉声问道：“怎么？随兄往日不是也爱冯姑娘手上那把琵琶。莫不是今日听了洛怀安那三言两语，也生出了嫌弃吧？”

　　“怎会……”宋随摇了摇头，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只是……这身衣裳乃是旧衣，在府中穿穿也就罢了。既然是要出门，还请待我更衣。”

　　“啰嗦。”
　　萧镜轻嗤一声，目光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遭：“宋公子容色倾城，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你若有心作陪，现在就坐上车来与孤同去。你若推辞，孤换人相邀就是。”

　　宋随漾着盈盈水波的眸子抬眼向她看来，其中似是藏了万语千言。
　　但他到底只是轻轻叹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踩着脚踏缓步上了车去。

　　待到两人并肩坐定，那极尽奢靡的六驾世子銮车当真朝着松竹馆的方向一路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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