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月晦在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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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05784323。”
机械的声音重复念着机械的学号。在九月开头，夏热未完全散去的时间里，这样无表情的念白使临时搭成的新生入学报到处原本就阴暗而潮气十足的空间更显沉闷。
“来了。”很快应道。
“十张一寸免冠照片。”
“在这儿。”
“后面写名字了吗？”
“还没，……”
“写好再过来。下一个，……”
顺从地双手递上证件照，扎着马尾的女孩左手又从书包带里挣出来，单手把书包抱在胸前，支起脚撑住书包下沿，费力地从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子，终于在某个角落扯出一枝墨蓝的钢笔，并弯腰在每张照片后面迅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同学，能帮我拿一下吗？”身后突然传来干净好听的声音。
有几分疑惑地回过头去，赫如妍看到橘色头发的女孩冲着站在她旁边的同学微微一笑，指着相对她而言体积过大的拉箱有点烦恼地垂下眉毛。
原来，不是在跟她说话啊……有点遗憾，要是能认识这个好听声音的主人的话大概也是件不错的事……
这就是赫如妍与菊橘的第一次照面,两个女孩脸上带着完全不同的笑意。一个鲜亮，一个——有点落寞。
接下来的报到过程完全没有什么好说的，赫如妍走出新生报到的K3楼一层时，手里抓着一沓诸如学生手册，图书馆使用介绍，班导联系方式这样的印制精良到有些花哨的宣传册，低头翻着其中几张彩页，有一些心不在焉。
上大学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会遇见很多乱七八糟的人，会被逼无奈做一些不得不作的事情，会放弃自己的原则。
这所大学不是一所非常知名的学校，比起如盛城大学这样的顶尖名校，它自然是不如。省内的家长一般喜欢互相吹捧：“你家的孩子真是有出息啊，将来一定是上盛大的料。”“哪里哪里，老徐，你家的千金才是真才实学，我这傻乎乎的儿子啊，能上个宁大就谢天谢地了。”
赫如妍现在就置身于他们口中的宁大。宁大的全名是：“盛宁大学”，大概是几百年前的创校者本着大爱之心，取盛城安宁之意，给了它这个名字。
校园，倒是非常美的。宁大有全城第二大的校园占地面积，第一当仁不让的由万事领先的盛城大学摘去。盛宁校内正中贯穿一条隐形的中轴线。中轴线上离校门最远的地方图书馆稳稳坐阵，两旁分立十多主教学楼，建筑颇有对称的古典审美感。
对于这座校园的初体验就是如此。在一两周的新鲜劲过去了以后就觉得生活开始平淡无奇起来。
当初会选择宁大，也许的确有无奈之举的味道。父母都是小商人，都坚持生活应当稳定，而赫如妍当时的联考成绩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法好不稳定了。”开设新鲜职业课程的院校往往是勇于尝试的一流名校，至于她分数所能“企及”的也只有普通学校的“大路货热门”的英语专业了。
食堂共有四个，在偌大的正方形校园对角线的顶点，完全是私人承包的活计，所以菜色也还说得过去。
随处可见的书报亭倒是让人赏心悦目，问题是占据半壁江山的往往是杂志封面明星们无比光鲜的精致脸孔。
驻扎固纸堆们的硕大图书馆则藏书纷乱，虽然看上去清楚，实则体系不明，到有用处时没觅处。旧书过多，近几年的书籍总的看来也不甚齐全。学生们多把它当作自习室，只是隐隐约约有股酸腐味道混合在书籍的木纤味之中，应当是多年懒于清扫留下的书页浮灰，另人置身其中徒生难受。这感觉大概与长时间呆在新装修过的房屋类似。高跟鞋啪哒啪哒的踱步声在本也算不上安静的图书馆不知何时起已成了习以为常的存在，窃窃私语声同样已被默许，丝毫无收敛之势。在被打扰无数次后，赫如妍痛下决心：除非借书，绝不踏进图书馆一步。
金属的轮廓线，簇灰的水泥墙，七弯八绕的回廊，深藏在每层拐角处紧闭的铝合金窗框，锁在玻璃门后的空中小花园。这些西方罗曼蒂克似的读书圣地悠景反复出现在这个东方图书馆中，奇异地和平。远看的话，的确算得上是书呆子的天堂。
主楼间湖很多，树亦多，景色基本达到了隔步即绿的地步。土色的历任校长及对学校建设做出“卓著”贡献的商界人士半身像就雕在曲折小道两旁，单独走夜路的话，很可能被路边耸立的头像吓到。
宁大最远近闻名的风景还是当属喷泉和花坛。一旦社会团体或要人进校宣传演说，花坛就提前一天开始姹紫嫣红，喷泉便在阳光下银水泛耀，六处人工泉眼不断喷涌清滔，气势宏阔，远观来看视觉效果极佳，每到此时，就会有很多进校散步的老年人停步驻足，流连赏玩的心情与观光客无二。两个月前《盛城日报》就曾刊载了市长访问宁大时在喷薄而出的人工泉前微笑致意的巨幅照片，如今那张珍贵的报纸已被翻印过，当天的原版和其他史料一起，收在校史馆中，大约是要与宁大的百年校史一起永流传了。
转眼间进校已经半年多了，明的暗的潜规则不说深谙，也差不了多少。赫如妍的理想主义是时候开始作祟，辞去了已经到手的学生会副主任和班长之职，每天笔记生活，偶尔看看电影和评论，也算自在悠闲。
与菊橘相识在十分正式的场合，以人类通用的十分不正式的肢体语言进行。从第一学期伊始的副班例会上，代替法语班A班柏锦游列席的菊橘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邻座的她的肩开始，赫如妍便主观地认为，这个女孩和自己很像。
事实也是如此。
菊橘，临事出乎意料的干练沉稳，有着与外表的温和完全不同的严肃，这应当是藏在骨子里的，旁人无法复制。如果按星座学家的分析，那么她绝对符合天蝎守则。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也许在潜意识里，每个人都是这样。只不过她把月晦的一边留在里面，明亮的一面放在外面，而自己正好相反。
“喂喂，万年磨蹭，你搞定没？食堂要关门了。”例行公事似的敲门，宿舍外面的菊橘延续着一贯的大嗓门。
“来了。”整理了一下床铺，换了新的垫子，阳光铺洒进来，堆满慵懒的光谱。赫如妍满意地从上铺下来，干净的环境总让人心情舒畅。
菊橘的宿舍就在赫如妍她们宿舍的正上方，每天两人一起去共进早餐。当然，那是菊橘主动提出的，她最近持有的观点是大学好友每天应该有且只有一餐应当一起吃。
背好书包打开门，赫如妍故意冲正做不耐烦离开状的菊橘吐吐舌头，抛出这样一句：“久等啦，小生这厢有礼了。”同时不忘配合动作地一欠身子。
“我已经彻底寒到了，不要跟人家说我认识你。”菊橘用不可救药的眼神扫了她一眼，走在前面。
“玩笑嘛。哎，柏锦游是不是也这么说过啊，否则干嘛那么激动？”忍不住挖苦同伴一下。
“那是当然。”这样颇自负地回答道，菊橘对赫如妍的书包似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嚯，又是大书包，现在是背包时代啦，你跟不上流行了。”
“我这叫复古风。” 赫如妍默许了她的话题转移。“再说软绵绵的背包哪能放得下那么多书啊。”
突然想到对于所有有关柏锦游的八卦，菊橘一向采取全盘肯定的做法，虽然暧昧不明，却让人分不清虚实。
“倒是你们家啸啸小朋友，”吊足了听众胃口的某女顿了顿才开口，“听说在打工？”
“是啊……”
菊橘偏头侧目，没看出什么端倪。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两个朋友一起没什么聊天内容，互说八卦是把谈话持续下去的最好方式，因为保险。跟人七荤八素随便闲侃，一定要分清对象，否则只是浪费时间。以信息交换为第一目的的交流才是比较有意义的，剩下的就只是打发空闲而已。显然在这一问题的观点上赫如妍与她惊人的一致，偶尔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活络气氛的良好途径嘛。不过，林啸这个家伙如果配给赫如妍，应该会很登对吧。这么想着，菊橘暗笑数声。
绕过游廊时，两人停了一下，原因是遇见了菊橘的“下属”陈冰蝉，她得“客套”一翻。自从离开学生会以后，赫如妍就断绝了和以前上下级的来往，见面也只是淡淡点头而已。她觉得这样很自在安全。而跟菊橘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免不了要维持与其他人的交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天气晴啦雨啦出太阳啦等等，就好像真的那么回事似的。这也算是两个人友谊的副产品吧。
菊橘拉扯完回头，看见赫如妍拾起一个落在地上的纸球往不远处的垃圾筒处走。不算很长的头发清爽地扎在脑后，简单的蓝色牛仔裤，黑色纯棉连帽长外套在膝上部分剪裁良好地包裹住女孩的背影。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赫如妍都随性而自然，没有名牌，没有做作，品味独特，对外界抱有距离，但是和蔼。
曾经一度很羡慕她，觉得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样的存在。但是更加洒脱，放得开。比如所谓的学生工作，不想做就辞掉，责任无法牵绊她，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屑一顾。现实世界只是她用来保持社会人身份的实习场而已，学到了就全身而退。而菊橘自己，还是不能活得这么简单平静。其实也有自傲在里面吧，因为手头的工作很多，有时候觉得没有自己的话，很多程序就运转不起来了。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也的确如此，所以还是要有点无奈地继续。
有人说气质天生。比如赫如妍，虽然看上去不太亲近，但是人气却一直居高不下，让人羡慕。而菊橘的好口碑则是靠长期不断的联络和积累。从这种层面上说，她是不是应该觉得有点滑稽的悲哀？
“在想什么哪？”赫如妍迎面走过来。
“预算的事情。”反射地回答。
“还没搞定？真是麻烦。”同情地说。
“对啊，这阵子忙，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这阵子忙完还有下一阵子，忙是完不了的。但是赫如妍还是体贴地点点头。
菊橘觉得她与赫如妍“跨楼层跨专业”的友谊能继续的一个原因就是经历太像。她们走过同样的路，但是选择不同，所以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友谊其实不过是个奇怪的称谓吧，对菊橘而言，如果在别人面前不用伪装自己是“sunny girl”，那么这个“别人”就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了。赫如妍就是她少数几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之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月晦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