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伊说她没想好》桑葚之杯

3、第二话 心生反感的男仆

　　凯瑟夫原本是阿斯拉王国后宫的禁卫侍男。
　　所谓的禁卫侍男，是指同时具备禁卫兵性质的侍男，平常负责侍男的工作，紧急时则要拿起剑保护主人。
　　凯瑟夫忠于职务，侍男的工作也无可挑剔。
　　然而做为剑士，他只拥有会被归类为一般人的才能。因此，碰上有刺客试图暗杀刚出生的王子时，他一时大意，被对方用短剑伤了脚。
　　短剑上涂着毒，是那种用来暗杀王族的毒，也就是没有解毒魔术可用来治疗的棘手毒药。虽然伤口马上被治疗魔术治好，医生也试着解毒而让他总算保住一命，却留下了后遗症。
　　即使日常生活不受影响，但再也无法以全力奔跑或是迅速往前踏。那一天，凯瑟夫身为剑士的生命就此告终，王宫很干脆地解雇他。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状况，凯瑟夫也能理解，既然失去能力，被解雇也是当然。虽说连当前的生活资金都没能拿到，不过光是没有因为在后宫工作就被秘密处决，就必须抱着已经赚到的想法。
　　凯瑟夫离开了王都。
　　企图暗杀王子的幕后黑手还没被找到。
　　知道后宫构造的凯瑟夫非常明白自己很有可能成为目标，或许王宫正是故意放他自由行动，打算借此引出幕后黑手。
　　以前，他曾经怀疑过为什么家世并不优秀的自己能进入后宫，不过到现在再去思考，说不定他们只是想雇用可以用过就丢的男仆。
　　不管怎么说，也为了保护自身，凯瑟夫必须尽可能远离王都，就算王宫真的是把他放出来当饵，既然没有收到任何命令，那么也没有约束力。
　　当然他也不认为有报恩的必要。

　　凯瑟夫转搭了好几班公共马车，最后来到有着广大农业地区的边境，菲托亚领地。
　　除了领主居住的要塞都市“罗亚”，这里是放眼望去全是麦田的悠闲地区。
　　凯瑟夫决定在这里求职。
　　话虽如此，脚上有伤的他无法从事必须动武的工作，或许还能教人剑术，但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当侍男，因为侍男的薪水比较高。
　　在这个边境有许多能使用剑术或传授剑术的人，但是受过完美家事训练的侍男却很少。
　　既然供给较少，自然薪水也会提升。
　　然而被菲托亚领主或是同等的上级贵族雇用会有危险，因为那种人当然和王都方面也有联系。
　　要是雇主知道凯瑟夫原本是后宫的侍男，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政治上的筹码。
　　凯瑟夫才不愿碰到那种事情。
　　他再也不想遇上让自己差点送命的遭遇。虽然对不起王子，然而凯瑟夫希望王族的继承人之争可以在和自己无关的地方随他们怎么闹都行。
　　话虽如此，要是薪水太低会无法把钱寄回家。
　　能同时满足薪水和安全这两个条件的工作实在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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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一个月在各地奔走后，凯瑟夫注意到一个求才告示，在菲托亚区域的布耶纳村，有个下级骑士正在招揽侍男，上面还注明会优先招募拥有照顾小孩的经验，具备助产知识的人。
　　布耶纳村位于菲托亚区域的边缘，是一个小村庄，也是乡下中的乡下，换句话说超级乡下。虽然是个不方便的地方，但这种位置正符合凯瑟夫的需求。
　　而且，待遇好到让人简直不敢相信雇主只是下级骑士。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雇主的名字有印象。
　　“忒嘉拉·阿兹拉尔。”
　　这个人是凯瑟夫的师妹。
　　她是出身贵族的纨绔子妹，某天突然闯进凯瑟夫学习剑术的道场，似乎是因为和母亲吵架所以被断绝关系，于是住进道场里开始学习剑术。
　　即使流派不同，但在家里学过剑术的她很快就追过了凯瑟夫。凯瑟夫当时感到很不痛快，不过现在他已经认定这只是因为自己缺乏才能而干脆死心。
　　而这个才华洋溢的忒嘉拉在某一天引起问题，慌慌张张离开道场。只对凯瑟夫留下“我要成为冒险者”这句话。
　　是个宛如一场暴风雨的女子。
　　分别是差不多七年前的事情。
　　没想到那时的她居然成了骑士，而且已经结婚……虽然不知道忒嘉拉后来经历过多惊涛骇浪的人生，但在凯瑟夫的记忆中，她绝不是个坏人。
　　只要说自己遇上困难，忒嘉拉应该会伸出援手吧，要是被拒绝，就提出往事当筹码。他手上有好几件能当作交涉材料的事情，打着这种算盘的凯瑟夫前往布耶纳村。
　　忒嘉拉很爽快地雇用了他。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因为她本人很快就要生产，因此她急着找到人手。为了对应王子的出生和养育，凯瑟夫曾经受过相关所有知识和技术的严格教育，再加上双方原本就相识而且出身清楚，代表来历很安全。
　　他受到欢迎。
　　对方还表示会支付比预定还多的薪水，对凯瑟夫来说也是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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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出生。
　　没有难产或是其他意外，生产过程和在后宫时的练习内容相同。
　　没有任何问题，很顺利。
　　但是生出来的孩子偏偏没有哭。
　　凯瑟夫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孩子出生后，鼻子和嘴巴里的羊水立刻被吸了出来，然而婴儿只是用没有感情的脸孔往上看，连一声也不吭。
　　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死产。试着摸摸看之后，发现有温热的脉搏，也有在呼吸，然而婴儿就是不哭。
　　凯瑟夫内心闪过禁卫侍男的前辈曾说过的话。据说出生之后没有立刻哭泣的婴儿通常有哪里异常。
　　当他猜想“该不会是那样吧?”的下一瞬间，“啊──呜啊──”婴儿看着这边，以呆滞的表情说了些什么。听到这声音，凯瑟夫总算安心，即使没有任何根据，不过看起来大概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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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被取名为埃洛伊。
　　这是个诡异的小孩。她完全不哭，也不吵闹。或许是因为身体比较孱弱吧?总之照顾起来确实比较省事，其实这样也不错。
　　不过，这种想法没能持续多久。
　　等到埃洛伊开始会爬，她会溜达到家里的任何地方。真的是家里的“任何地方”，包括厨房、后门、储藏室、放扫除工具的柜子、暖炉里......等等。
　　甚至连二楼都闯进去过，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总之只要稍不注意，埃洛伊就会立刻不见人影，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能在家里找到人。
　　埃洛伊绝不会前往屋外，虽然她有时候会从窗口向外看，但或许是还害怕外面吧?

　　凯瑟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本能对这个婴儿感到恐惧呢?是在这孩子钻空溜掉，最后总算找到人的时候吗?
　　大部分的情况中，埃洛伊都在笑。
　　有时候是在厨房看着蔬菜，有时候是盯着烛台上蜡烛的摇曳火焰，有时候是看着待洗的衣裳。
　　埃洛伊总是喃喃低语着些什么，然后露出毫无求生意志的苍白而空虚无力的笑容。
　　──那是一种会让人产生生理性恐惧的笑容。凯瑟夫还在后宫工作时，曾经因为任务前往王宫数次，那时做任务偶尔有死在他手下的人脸上就挂着和这个很像的笑容。
　　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和将死之无妄念无期待的人露出一样的笑容，这瞬间，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支配了凯瑟夫的全身。这股寒意甚至会让他想把抱在胸前的婴儿狠狠砸向地面。
　　她身上完全不具备婴儿该有的天真可爱，这种笑容只会让人胆颤心惊，鲜血铁锈味弥漫的梦中才会见到的表情。
　　居然出现在一个初生婴儿的脸上。

　　这让人产生无可比拟的不快感，甚至会觉得自身受到婴儿的威胁。
　　凯瑟夫思考着。这个婴儿有哪里不对劲。说不定是被什么邪恶的东西附身了，或是受了诅咒，联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凯瑟夫感到坐立难安。
　　他急忙前往道具店，用掉仅有的一点钱买下必要的东西。之后在阿兹拉尔家的人都熟睡后，他进行了故乡流传的除魔仪式。
　　当然，没有获得忒嘉拉的允许。
　　隔天，抱起埃洛伊后，凯瑟夫发现，昨晚是白费力气。她还是一样令人心惊胆战，用空洞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全世界，带着毫无情绪的空虚笑容，一个婴儿光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已经十足诡异。
　　凯瑟夫回想起一件事。话说起来，他曾经在后宫听过这种传言。
　　“过去曾经发生过阿斯拉的公主每天晚上都趴在地上，在后宫到处爬来爬去的事件。公主是被恶魔附身了。如果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随便把公主抱起，公主就会用藏在身后的小刀，朝向侍男的心脏一刀把他刺死。”
　　真是恐怖的故事。
　　埃洛伊就是那样。
　　没错，她肯定是那种恶魔。
　　虽然现在还很安分，但是总有一天她会觉醒，并且趁着夜深人静时，把全家人一个又一个的杀掉，又或者走进厨房用菜刀结束自己的生命，又或者从二楼坠落往大门口台阶前，又或者爬往院子后的水井将自己沉入其中。
　　啊啊……太冲动了，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早知道不该来这种地方工作，总有一天绝对会遭到袭击，否则就是需要直面婴儿自杀的恐怖事实。

　　…………凯瑟夫是那种对迷信也深信不疑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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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这里约一年的期间，凯瑟夫一直像这样满心畏惧。然而，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埃洛伊原本无法预测的行动开始出现固定模式。
　　她不再神出鬼没，而是会窝在二楼角落的忒嘉拉书房里。虽然称为书房，但那里其实是个只有几本书的简朴房间。
　　埃洛伊总是待在那房间里不出来。凯瑟夫去偷偷观察，发现她瞪着书本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那些发音听起来没有意义。应该没有，至少那些并不是中央大陆普遍使用的语言，埃洛伊还不到学说话的年纪，当然也没有教她认识文字。
　　所以，这只是婴儿看着书随便发出声音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就太不合常理了。

　　然而，凯瑟夫总觉得那听起来像是有意义的成串语言，也总觉得埃洛伊似乎能理解书本的内容。真恐怖......凯瑟夫一边从门缝观察埃洛伊，同时内心产生这种感想。
　　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会感到厌恶。仔细想想，自从埃洛伊开始窝在书房里，那种真相不明的诡异感和恐惧感也逐渐沉静下来。虽然她有时候依然会露出空洞的笑容，但抱她时不再会产生不快感。
　　为什么自己之前会觉得这孩子很可怕呢?
　　最近她反而散发出一种真诚和勤勉，让人觉得不该去打扰。和埃洛伊的父亲歌契先生聊过后，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在那之后，凯瑟夫觉得或许不要管埃洛伊会比较好。
　　他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想法。
　　身为人，绝对不该做出放着年幼婴儿不管的行为。
　　然而，最近的埃洛伊眼里开始出现知性的色彩。在几个月前明明只能看到零的眼中，居然出现强固的意志与似乎随时会绽放出光芒的智慧。
　　到底该怎么办呢?只有知识却欠缺经验的凯瑟夫无法判断。不知道是禁卫侍男的前辈，还是故乡的父亲曾经说过，“养育小孩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
　　至少现在不会感到恶心，不会心生不快，也不会造成恐惧。那么，也没有必要去干涉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还是丢着不管吧。
　　凯瑟夫在最后做出这种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