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阁下顾山河》零食吱吱

2、第 2 章

　　段还漪身在高台，看着温乘礼，恍若隔世。
　　天陌十四年，二人初见，段还漪九岁，十四岁的温乘礼颠沛流离来到段府，幸得当时的家主赏识，招为门客，他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而做了教习先生，可惜拳脚功夫烂得一塌糊涂，在段府待了一年，就卷铺盖走人了。
　　十四岁本来也该是念书的年纪，可他偏偏像是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得，又那么沉稳有细心，做事不急不躁的，几乎不像个少年，却像是做了多年先生了，坐在那里便浑身都是书卷气，教人不得不尊敬。
　　时人都说他是被段家主忌惮然后赶走的，然而，事实却是，当时尚且年幼的庶出二公子段还漪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先生，请你走吧，远走高飞，求求你了……”
　　温乘礼在段府的一段时光倒也还算顺遂，小孩子们到底心智淳朴，没有因为那一头白发就认定温乘礼是怪物，恰恰相反，他们总是蹦蹦跳跳地围在温乘礼身边，吵吵闹闹：“先生是神仙！我们的先生是神仙！”
　　即便如此，温乘礼走的时候依然义无反顾，头也没回，神情冷淡正如那一身白。
　　时隔多年，段还漪不记得自己当时呆站在段府门口，看着那白衣胜雪的背影，心底究竟有没有眷恋。
　　段府偏卧——
　　一盏蜡光下，温乘礼从睡梦中惊醒，他梦到自己尚在段府做着教习先生，闲敲棋子，段府的学堂算很热闹，学生也多，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如春日燕雀，不像清陌宗一年到头死气沉沉。
　　不过那确实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时常忆起。
　　他尝试调动气力，却发现穴位都被封，脱身乏力，他强撑着伸出右手探向命门，却发现那里竟早早敷上了膏药，方才胃液翻腾恶心难耐的感觉也荡然无存，显然有人趁他昏迷偷偷喂了好些上等的补药。
　　温乘礼在心底暗笑，一个巴掌一口糖，段三公子还真是闲着没事。
　　榻上，段还漪依旧红衣，身侧的丫鬟轻摇蒲扇，他悠闲地泡了一壶茶，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乘礼，神情却实在算不得平静，旧人重逢，物是人非，回忆如潮涌来，一时不能断绝，段还漪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都已经说了浪荡多情，便不应该执着于过往事——眼前趴在地上的人比当年变了许多，五官更为深邃，目光却依旧温和，明明受制于人却不显狼狈，仍旧从容，从容后透着冷淡。
　　这个人是弥漫着书卷气的，他总给人一种运筹帷幄，万事皆在掌握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被吸引，想去接近。
　　温乘礼懒散道：“公子多此一举，即便不封我的穴位，我也逃不掉的……”
　　段还漪冷笑：“无妨，我做事仅凭心情，封了先生穴位，我才安心。”
　　“我的下属……”
　　段还漪眉头一皱，仿佛不很乐意温乘礼提及这个：“都在地窖里，放心先生的人我不会轻易动的～”
　　“那程城冠呢？”
　　程城冠即武林盟主，武林盟颠覆后，这位盟主失踪多年，杳无音讯，再未露面，直至今日——
　　“我的人已经把他杀了，向先生学习，我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王家的地盘去了，放心，办的悄无声息，不像先生，就差敲锣打鼓了。”
　　温乘礼不言语，他感觉几乎要不认识这个眼前人了。
　　他故作镇定问道：“我听说他们都死了，只有你和两个嫡长兄幸免于难。”
　　他们，毫无疑问，指的是段府当年那些孩子。
　　“不错，这么多年变故颇多，我娘也死了，还是被父亲亲手杀死的呢。”
　　段还漪的母亲曹氏是别家秘密安插来的眼线，下毒杀了段还漪兄弟姊妹好几个，甚至差一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骨肉，幸被及时阻止后压入地牢，几乎什么酷刑都轮番来了一遍，可这个女人却异常有定力，守口如瓶，不肯透露自己的主家半分，后来没有办法被段家主一剑刺死了，其下手磊落果断，仿佛从未爱过。
　　温乘礼缄默良久。
　　段还漪又兀自说道，面不改色，语气轻佻漫不经心：“倒显得我像个天才式的人物，可以预知未来了，当年冷言冷语还请先生多多海涵，我也是为了先生着想。”
　　“你不必再唤我先生，鄙人只教了你们一年的书，又没什么真才实学，真是折煞我了。”
　　“不叫先生？那叫什么，世人口中的段还漪欺男霸女，真实的我虽然不是见个人就调戏，但也终究不是什么善茬，先生如此貌美，难道您想和我更进一步，乱……”
　　温乘礼仰起头，面色终于有些变化，温和中掺杂了些愠色。
　　　当年他在段府教书，一众学子当中九岁的段还漪尚且算得上中规中矩，或许是因为庶出，他有些沉默，孤僻，阴郁，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温乘礼不是不知道段府的暗流涌动，也从来没有在这个普通平凡的孩子上押宝——
　　他甚至没曾想过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长到而今年岁……
　　“即便你有意，我却无力，天生贱命，段府子弟我高攀不起。”
　　段还漪眉间一跳，他没想到温乘礼会做此番答复，惊诧道：“只要你不是奸细就行了，现在的我是疯了，看谁都像奸细，上次在醉红楼，还有个舞女公然行刺，想必先生一心在清陌宗琐事，不会在意我这个远在千里的浪荡子吧……”
　　温乘礼怎么会不知道，他费力装作懵懂样子：“确实不知，无论如何，我心凉薄。”
　　“果然，当年先生就同我说过你天性不羁放荡，不喜在一处停留，心如大鹏，将至远方，果然一年的时光都不到，你便走了——”
　　温乘礼想回到过去把打自己一巴掌，好好的同一个九岁孩子讲这些做什么，他别扭道：“当年毕竟年轻，书又读多了，自然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今世间浮沉，早已看开了，我只想好好当个清陌宗宗主，安安稳稳地报曾经家主的赏识之恩，其他，别无所求，至于今日事，实属意外，前盟主是我在回宗的路上偶遇的，不想引火烧身便信手丢在这里，至于陷害一说，实在是下属臆想，公子明察秋毫，恳请网开一面……”
　　突然，段还漪大笑起来，仿佛全然不顾会招来其他人，毕竟段还漪的卧房里，从来只有灯红柳绿，纸醉金迷，洞房花烛。
　　“温乘礼，你究竟要装到几时，傀儡弊端昭然，你不可能不识，先生是那么小心的人，却故意排了几个废物，前盟主身上的伤有你乘礼鞭的痕迹，分明是清陌宗的手笔，哼，你今日前来，一个像样的侍卫也不带，不就是算好了我要在此设伏吗？你一路上不言语，说给傀儡听的几句少之又少，却都是最要紧关键的话语，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嘛？”
　　“你回来了，你想借我的手重会棋局，我是不是要恭喜你：目的达成了”
　　黑暗下，暗流涌动，话语间针锋相对，分毫不让，这种“兵戎相向”，段还漪不要太过熟悉，但他从未设想有朝一日面对的是温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