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雨霁初晴》盏辞

6、（6）

　　萧亦为了大四上学期的研究生考试准备了大半年的时间，着实不想中途放弃。她认真地给向她发来工作邀请的湘大出版社回了邮件，表明了自己抱歉的态度，希望得到对方的谅解。

　　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复，不仅表示了支持，也希望她成功考上研究生后，在就业时优先考虑她们。萧亦欣然同意。

　　十二月，她如期参加研究生考试。走出考场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没戏了。
　　今年的题目实在是太难了，一下子抽走了她那满满的自信。她去肯德基狠狠炫了一顿，冷静下来后，回宿舍呼呼大睡了三天。

　　等她从半梦半醒的放肆状态中清醒过来，她整理好自己大学三年半的所有书籍，一遍遍地翻阅过去，让自己凌乱的心沉下来。看着书本上的笔迹，从开始有些潦草到后来越来越认真，就像她的人生轨迹，一步一步走得愈发沉稳。抛弃了过去的不安，学会了一点点给自己蓄力。

　　她翻开尘封已久的邮箱，给湘大出版社再次发去邮件。

　　和舍友宣布应聘入职消息的时候，大家都很吃惊。
　　四人寝里，萧亦年纪最小，三个舍友都把她当小妹妹宠爱。那天晚上，她们从各自繁忙的事务中抽身出来，正儿八经地在宿舍开了个小会，认真询问萧亦的想法。

　　萧亦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强调了湘大出版社开出的诱人条件。
　　“实习期间基础薪资两千八，全勤加五百，朝九晚五，包午餐。转正之后，基础薪资上调到三千二，全勤不变。”她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等待室友们的支持。

　　舍长推了推眼睛，淡淡地说：“到手才那么一点，在沪城都不够买颗蒜。”
　　其他两人纷纷点头。

　　萧亦忍俊不禁：“沪城物价多贵啊！光是租个小房间都好几千，但是湘城不一样。我问过编辑姐姐了，她说公司附近很多房子可以租，每个月七百，加上水电和通勤，一个月花销不到一千呢。你们也知道我不是那种爱花钱买东西的人，认真工作、慢慢攒钱，在湘城买个小房子还是有机会的。”

　　三个女孩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萧亦补充：“你以为像你啊蒙亭？你可是土生土长的沪城人，家里还有房子等着过户给你呢。还有你！舍长，你都保研了，到时候多少公司想包吃包住地挖你去上班啊！你别在这‘何不食肉糜’了好不好！”
　　最后她看向刘静，全宿舍除了她之外的外地女孩，苦口婆心：“静静，你不是也考公回家吗？我也想回家，你懂的。”

　　很好，就这样，她成功地说服了三位室友。
　　舍长叹了口气：“我们的意见仅供参考，但是亦亦，你是我们的团宠，是我们永远的好姐妹。只要你遇到困难，尽管开口，我永远支持你。”
　　“对！我们也是！”

　　四个女孩抱在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学期的课程只剩下了最后一门，蒙亭忙着去实习，剩下的三人——一个刚考完公，一个刚考完研，一个保研，都悠闲得很。
　　萧亦原本打算元旦跨年之后就去湘大出版社报道，但是那边回复说，年前工作很多，并且内部需要进行一些整改调整，此时入职可能有很多事情没办法交接，建议她安心完成这学期的课业，过完年后的三月份正式报道。

　　在这段空窗期，萧亦沉迷于写毕业论文。白天和室友们泡在图书馆，晚上围在一起看剧聊天，或者聚餐后散步。
　　那段时间是她最悠闲的时候，没有写不完的作业，手里存着从前兼职留下来的积蓄，足够挥霍到毕业。

　　萧亦很喜欢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她认为操场是一个学校里，最有可能发生故事的地方。她会有意无意地观察每个人的跑步姿态，有人穿马甲背心，有人戴着蓝牙耳机……还有坐在操场边看球台上的情侣，有说有笑。

　　广播里播放着钢琴曲，前奏一出，萧亦便听出来是《The thrth that you leave》。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纯音乐，后来听过中文填词版，但她觉得没有钢琴曲原版那种惊艳感。
　　你离开的真相……

　　她的脚步骤然停下。
　　她猛地回想起，宋霁目送她离开的场景。

　　那时她刚刚开学，在和父母怄气一整个暑假后，独自踏上了从湘城到沪城的路。
　　临行那天，在学校忙碌了好几日的宋霁忽然回来了，从家出发，一路送她到高铁站。
　　告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不舍的，但他没有挽留。

　　宋霁抬起手臂，似乎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脑袋。
　　但眼前的女孩已经不是那个整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布丁了，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像一朵向阳而生的花，勇敢去远方追逐自己的梦想。
　　而他困于此地，无法离去，注定只能望着她的背影。

　　“亦亦，上大学了也不要松懈，好好努力。”最后，他也只是端着兄长的姿态，轻描淡写地叮嘱了一句。
　　萧亦压住眼底的泪意，笑着点头：“知道了，我会好好加油的。哥。”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列车关门、启动。宋霁慢慢走着，追了一段路。
　　直到他们再也看不到彼此的影子。

　　……

　　当年她决然离去，宋霁是不是很痛苦？

　　她攥紧了手机，身体微微颤抖。
　　多少往事，不能细想。深思之下皆是伤口，可伤口之上却撒着糖。

　　她从不后悔，在十八岁的时候离开故乡，来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
　　节假日她也很少回家，拼命找兼职、做家教，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感到疲惫，再也走不动了。

　　萧亦忽然好想见他一面。
　　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的时候，朋友圈忽然弹出一条动态，是宋霁。
　　她点进去，看见宋霁发了一张工位图，配了两个字文案：加班。

　　将近八点了……他竟然还在加班？
　　研究生也这么卷了吗？还没毕业，一边忙着论文，一边当资本家的奴隶……

　　她两指放大图片滑动，仔细一看，发现了他桌面的角落里，居然摆着一张木质相框装起来的照片。
　　因为照相机位离得远，照片上的人很模糊，但萧亦不可能认不出——
　　那是她高中毕业后，他陪自己一起去照相馆拍摄的证件照。

　　当时宋霁说，上了大学以后，参加许多专业性的考试都需要证件照，建议她抽空直接拍好，一套蓝底、一套白底。湘城物价不高，一套下来不需要多少钱，去了沪城可能遇到不靠谱的店家，坑了一笔还拍得差。

　　宋霁带她去的那家照相馆，是他大学室友的妈妈经营的，店面很小，布置得很温馨。阿姨的拍摄技术非常不错，精修过后，萧亦对成品甚是满意，打印了几份，还存下了电子版。

　　——所以，宋霁竟然把她十八岁拍的证件照，堂而皇之地摆在办公桌面？

　　萧亦满脸黑线，刚想点开他的头像质问，手指一滑，给他的动态点了个赞。下一秒，朋友圈刷新，那条动态不见了。
　　她奇怪，再打开他的朋友圈，发现已经完全锁上了。

　　……怎么个意思？
　　她的手指在对话框里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想了想，还是作罢。

　　算了，等回湘城再当面和他“对峙”。

　　萧亦不知道的是，在网线的另一端，宋霁收到她那个点赞时，吓得差点甩掉了手机。
　　那个相框本来是藏在桌肚里的，他偶尔会拿出来看看，马上又物归原位。今天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拿出来就摆在了桌面，居然还发了个朋友圈。

　　他看着对话框上闪现的“对方正在输入”，心惊肉跳地等待了两分钟，最后萧亦什么也没有发。
　　宋霁松了口气，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望。

　　他的手指抚摸过照片上女孩子青春洋溢的脸，唇角漾开了一抹笑意。
　　偏头看写字楼外，高楼林立、灯火璀璨，玻璃却映照出一张疲惫的年轻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