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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黄荆和奶奶的家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土坯房,但在村子里也不算小,而且有些年头。
      这栋房子的地基由大石板和碎石块夯实而成,墙脚几尺也由石头搭成,再往上,全部的墙体均由土砖垒起。
      这种土砖,由红泥混着灰土砌成,里面还掺杂着大量水稻秸秆,每到夏日,或者在其他季节的晴天,干稻草的味道都会变得很馥郁,而且清新。
      黄荆常常坐在墙边的木梯子上面,嗅着干稻草的味道,观赏水泥晒坪边的李树和桃树。
      梯子斜靠着房顶的横梁,底部顶着两块砖,防止打滑。
      三角形的斜屋顶上面,铺着层层叠叠的半圆瓦片,凸面朝上,下雨的时候会形成雨帘白柱。瓦片下有贯穿而出的木头横梁。
      在黄荆的世界里,这一方小屋是最安全的天地,她最爱在周末和假期坐在屋檐下、木梯上看自己的记事本。
      在家里翻那些疼痛纪录,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治愈方式。
      今天,她凌晨四点半就起了,跟着奶奶去田里除草。
      庄稼已经在春天种下去了,现在是打理虫草的阶段,这些活都很无聊,枯燥琐碎。
      夏天一道,田里的野草疯长,抢夺农作物的养分,王槐英每天都忙着打理农田。
      前一天,王槐英点好蚊香挪到床脚,摆好塑料凉鞋,然后上床躺下。
      她摇着蒲扇,把风送去黄荆身上。
      “小女,明天应该晒得很,你别跟我出去了,晒黑了不好,醒了就住一壶开水晾着,学你的功课。”
      黄荆睁开眼,接过蒲扇给奶奶扇风,“我要去。我们明天早点去吧,日头一出就回来,下午再去一趟,白天就在家剪辣椒吧。”
      辣椒是原南地区一片的主要农作物,好种,好换钱,活多但不重,而且摘了一茬还有新果长出,长得快。基本上,每天都有商人来村里收辣椒,干辣椒和生辣椒都要,品种和质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
      每一年的春夏季,辣椒都是王槐英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有些“秋延后”辣椒品种,哪怕到了转凉的八九月也有收成,只是不多,但那时还可以种些甘蔗或者花生去卖。
      “好,那明天早上去摘辣椒,晏昼(中午)回来做饭,你边剪辣椒边等饭吃,下昼(下午)我们再去田里除草,晚上你做功课。”
      “好,”黄荆摇着蒲扇,掀起薄麻毯子一角,盖在王槐英的肚子上,“早点睡吧奶奶,不然明天难爬起。”
      次日,天微微亮,露水很重,田埂小路微白清静,黄荆提着篮子,卷着麻袋,跟在王槐英后面。
      到自家农田后,王槐英挑着空桶,说先去池塘边接两担水浇辣椒土,让黄荆先从外往内摘着。
      “小女,挑红的摘哈,青的人家不收,要拣出来,或者卖低价,不值当,我们留着下一茬,不怕地里的虫蚁,看到蛇就叫我,莫怕哈。”
      黄荆答应着,又嘱咐她,“奶奶,你一次少挑点,多走两趟。”
      等到两人饥肠辘辘,满身大汗时,邻田也来人了。
      “槐英婆,来的这么早啊,还带着你孙女。”那人一面系草帽,一边跟她们高声打招呼。
      “诶,来早点躲日头。”王槐英一边往桶里扔辣椒,一边应着。
      两人无话,分头干着活。
      四处的农田人渐渐多起来,王槐英把桶里的辣椒倒进麻袋里,拿起田埂上的塑料水壶,先递给黄荆,等她喝过,自己一口气喝完。
      “小女,你看看手机,几点钟了。”她把手机递给黄荆。
      黄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拿起又小又重的按键手机,按了解锁键,环境光太亮了,屏幕太小,看不清字。
      她把手机屏幕伸到辣椒叶下面,挡住日光,才看清发着黄绿色的像素光。
      “奶奶,七点五十了。”她把手机揣自己裤兜里,继续摘辣椒。
      “那我们把这一排摘完,收了尾,就回家吧,等下太阳煎肉,热滋滋。”
      一老一小提着辣椒和工具回家,路上,黄荆问王槐英,“奶奶,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我曾经在心里对他存着芥蒂,不算深,因为他也不算做了错事,现在,这个人经常向我示好,我要和他做朋友吗?”
      王槐英乐呵呵地笑着,扁担换了肩,盯着她一甩一甩的单马尾,回答她,“你这么问,就是想和他做朋友了。没说是什么芥蒂,却说芥蒂不深,还不算他做错事,不就有答案了吗?”
      “但是他见过我难堪的样子,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什么难堪的样子?遭人欺负了吗?”王槐英的语气突然变得紧张。
      黄荆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连忙解释,“不是难堪,就是自己不小心出了糗,小事情。”
      “噢,那还好,那就更不用介意了,小事情过几天就不记得了,而且,反过来说,反正都出糗过了,以后可以更敞亮地相处,没什么阴毒计较的心思。”
      黄荆好像没想明白,还在纠结,提着辣椒不说话。
      快到家了,王槐英空出一只手接过她手上的篮子,叫她掏钥匙准备开门。
      “小女,别苦心了。你看,我和你这么投缘,也算是个例子。当年,我都快半截入土了,要死不死地活着,你忽然被抛到我身边,两个人不可怜吗?你来之前,我过得没意思,你那时才几斤几两,也是少见的凄惨,要这么说,我们也都见过对方难堪的落索样,但现在不是合得来、过得下日子?差着快五十岁了都不是问题,至于你说的朋友,要用心去看,心好才是一切好的根本。如果你想和他接触,就多做来往,奶奶老透了,万一以后不在你身边,就指望你有可以交心的朋友。”
      黄荆转头平视王槐英的双眼,望见她脸上纵横的皱纹和淋漓的汗水,恍然点头,“知道了奶奶,回家做饭吧,好饿。”
      进门后,王槐英和黄荆舀了水洗脸冲脚,然后就分工。
      八点多,王槐英在灶前烧饭菜,黄荆坐在屋檐下剪辣椒柄。
      她有些不专心,剪刀下猛了,剪破了左手食指指腹,一道口子马上翻开。
      黄荆的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啊”一声叫出来,吓得王槐英扔了锅铲除了柴就跑出来看。
      “怎么回事?小心着哇,别剪了,快去井口边站着,我舀水给你冲冲辣气,不然等下伤口撕咬着痛。”
      王槐英飞速说着,牵着她来压水泵前,顺着食指给她冲水,又抽了墙沿下的毛巾给她擦干,压了几分钟止血,等到毛巾上的血迹不再蔓延了,赶紧拉着她到卧室,找出创可贴给她贴住。
      “乖女子,遭罪噢,今天不要剪辣椒了,还好不是右手,不然耽误几多事,你坐在这休息,凉凉心,刚刚吓坏了吧,我先做饭,等下喊你吃。”
      王槐英一句又一句地哄着,看了半天,确认黄荆的手指一点血也不流了,才放心走去厨房。
      黄荆是愣着的,一开始是恐慌,后来是被王槐英一连串的紧张反应转移了注意力。
      奶奶的神情揪在一起,好像黄荆手上这道小口子,变成伤痕累累转移她自己身上了,心疼地嘶哑咧嘴,挤脸皱眉。
      王槐英连这点无意的小伤都难以接受,如果知道了自己隔三差五就在学校被人故意欺负,该多心痛呢?
      黄荆想象不出,也不敢多展开想,她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不剪辣椒了,她没什么事做,就在木柜子里翻出那本记事本,从书包里拿出笔,记录新的伤口。
      “今天剪辣椒柄,走了神,剪破了指头,皮翻开来,指纹断裂,肉漏出一点,血涌出来。”
      写完,她还是能感受到手指的痛。
      痛楚是有痕迹的,这次的痛是斜斜的,纵向开口留在指头上,创可贴上的药水捂着,其实有点刺痛。
      但是创可贴有股好闻的药香气,所以不算太糟,而且黄荆只觉得微痛,心里不苦。
      她翻了翻前面几页。
      看到一条五月的记录。
      “体育课练习蛙跳,吴佳妍跟在我后面,我跳不动了,慢下来,她站起身,从后面铆足劲往前一跃,又坐下身,屁股压在我的脸上,猛得坠地。我真是命大,顺势俯倒,腿向后踢,胳膊往前折,压在脸下面,才保住我的五官和牙齿。我真是有命可以活。但是她起身尖笑着跑走时,我还是趴在地上,后脑勺嗡嗡哑哑地响,不知道盖骨有没有碎,总之没有一点力气起来。”
      这篇分了段,还有下半部分。
      “体育老师吓坏了,一边嘶声裂肺地骂吴佳妍,一边叫停其他人,然后跑过来看我,送我去校医室,校医院的护士说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真想看就得去拍片子,体育老师犯难了。其实我也不想去,就说我要回教室休息,他顺着台阶应下,单独送我回了教室,让我趴一会。我很感谢他,他比吴东生老师有人性。我看着他在倒过来的世界跑向我的时候,心里很感激。但最感激我过强的这条命,这样痛了还能不死。”
      黄荆看着这些话,重温当时的记忆,像个听戏看曲的局外人。
      虽然算是惨剧,但戏里戏外都没有人落泪。
      王槐英出现在卧室门口,“乖女子,吃饭了,先吃点饭,再喝水,稳稳地睡一觉,别惊了心。”
      “这是在干嘛?”她看见黄荆拿着笔那只手不动,反倒是贴着创可贴的那只手在翻本子,诧异地问。
      “没什么,奶奶,我本来准备写作业。”黄荆面不改色,伪装得极好。
      “别做了,下午醒神再做,快来吃饭,我端菜了。”王槐英说着就往外走,话语声渐弱。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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