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春色》baiaaa

26、相思了无益（四）

　　重景含笑睨了他一眼，手上却毫不留情，巨阙的剑身重重地磕上了化萤的鼻子，疼得他“哎呦”一声，从胡须到龙尾，直直打了个激灵。
　　这一敲，把他敲回了原形，安安稳稳待在了重景手里。

　　“是要送人，却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重景淡道。
　　细细端详了一下刀身，刀鞘上刻着复杂繁密的祥云花纹，有种神秘莫测的美感。片刻后，他将扶道收起。
　　刀身震颤，化萤不甘心地粗着嗓子问：“那便是心上人？”
　　“......不是。”他怎么跟东来似的。
　　“是我的一位有缘人。”重景颇有耐心的回答。

　　东海龙王在禁制出现波动时，就闪身出现在了重景身后。此时听了这话，脸一下绿一下紫，忍了又忍，才将心底的荒谬感渐渐压下去。
　　万刃冢内何其凶险，不论何人，进去前都要三思而后行。而重景再入万刃冢，竟然是为了他的有缘人？
　　心思不断活泛，老龙王酸得咕嘟嘟直冒泡：他也眼馋里面的旷世神兵，何时才能有人主动为他进入万刃冢？
　　他忽地想起了重景在九重天上的作风，再看看他布了沙砾的青色衣摆，心中禁不住呵笑一声：有缘人？到底是谁，才会被九重天上的辰天官称之为有缘人？
　　更何况，“有缘”二字，在他听来，总带有一种，秘而不宣的情谊。
　　但最终，这重景仙君没有再毁一次万刃冢，那他便知足了。将重景送出龙宫外，他勉强笑道：“那小仙便恭送辰天官了......”
　　重景一言不发，手一翻，将扶道收了起来，又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老龙王。

　　“这是？”东海龙王受宠若惊地接过，打开盒盖，盒内是一颗通体碧红，足有拳头大的宝珠，顿时大喜：“此乃.......万年才出一颗的九韶乾离珠！”
　　宝珠光芒四射，简直比他这龙宫里所有的夜明珠加起来的光还亮。
　　重景仙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如此大方！什么不请自来，连名帖也没有的怨怼一下子便被老龙王抛到脑后。反正万刃冢一直在这里，他再多来一次又怎样呢？
　　看重景已飞身远去，东海龙王当即决定再送他一段距离。直至出了水面，重景耳旁还围绕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重景仙君，东海龙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着！”
　　重景不置可否，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

　　东海离风雨楼所在的黑山，足有几千里远。在万刃冢费了许多时辰，再返回时，重景快了许多。
　　风掀起宽大的袖摆，呼啸着从身边而过。化萤兴奋得很，一面在扶道内窥着刀外之景，一面放狠话：“小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吾服气的！要签订契约，你打得过吾不行，得要你那有缘人打过吾才行！”

　　绕过绵延的群山，云散雾散，眼前豁然开朗。在他们的行迹下方，是一座连着一座热闹非凡的凡人城池。
　　化萤看透百丈高空，一直看到那连绵逶迤的街巷内，尽管没有嗅觉，却仿佛已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香得他直流口水。还有小贩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地叫卖：“葫芦儿！卖冰糖葫芦咯，新蘸的！”他瞧得新鲜的很。
　　好奇心勾得他眼珠子滴溜乱转，从城东转到城西，又打个旋儿从城北转到城南。他心满意足地将这丰富奇趣的尘世之景看了个够，才恍然这仙君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顿时急了，捶得扶道刀身“咚咚”作响：
　　“喂，你说话！你不会要硬按着吾订契吧？”
　　“我告诉你，这可是奇耻大辱，我绝不会就范的！”

　　瞧瞧，上古神兵急起来，连“吾”都不讲了。

　　“她天赋佳，悟性高，假以时日，能与我不相上下。”化萤远离这现世太久了，重景有意让他融入这红尘，而后才慢慢抛出一个饵，默默钓他上钩。
　　——听着还不错，数万年没遇到让吾如此投入的对手了，和他实力相当，那岂不是能时常比试了？化萤“嗯”了一声，赞许点头，但他也不慌不忙反问：
　　“那照你的意思，你那有缘人，岂不是还很弱？”

　　话音刚落，便觉得眼前一黑，光亮渐渐消失不见，化萤看不见下边的小人，有些失望，以为是重景恼羞成怒，故意为之，重重哼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不接受他那有缘人做自己主人。
　　却不防听见一道冷静的声音轻声道：“安静......”
　　而后在这黑暗里，他觉察到有两道陌生的灵力逐渐接近。哦，原来遇上同僚了。
　　一位嗓音含笑的仙君先开了口：“辰天官，好巧啊，竟在此遇上你了。莫非也是感受到了万刃冢的灵力波动？”
　　另一道略显拘谨的声音随后接上：“万刃冢灵力波动，天帝怕里边的神兵出了什么意外，特让我俩去查看一番......”

　　原是为公事，却是不太妙的公事。只听重景淡淡回复：“既如此，那便去罢。”
　　两位仙君一愣，没再多说，友好地笑了笑后，拱拱手离开。

　　化萤笑嘻嘻开嗓：“怎么办，你做的事情要被发现咯！”
　　重景垂睫看了看地面，这里离黑山已不远了，遥遥可看见冒出半个头的黑山山顶，云雾环绕中，隐约可见冲天的浓郁妖气。
　　“怎么，你想回去？”重景低声道。
　　“......那便不必了。”化萤“哈哈”尬笑两声。
　　重景颇觉好笑，顿了顿，接上方才的话题，放出第二个饵：“龙王宝贝那万刃冢，不会自寻麻烦。而你待在她身边，我自有机会能时常与你讨教。”

　　“......”
　　有些心动怎么办？
　　化萤抓耳挠腮地琢磨了一番，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个无解之题。怎么说怎么做，最终还是要择一主而栖。只是这主不是重景的话，是谁倒也无所谓了。
　　唉......
　　“好吧。”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算是接受了他给自己找的主人。

　　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反倒让重景准备的另外两个饵没有了用武之地。
　　片刻寂静后，他微微咳嗽两声，“你放心，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化萤听了这话，有些郁闷，在扶道里盘起身子，阖上眼皮，对他置之不理。这新奇的事物看的多了，难免觉得眼花缭乱，他需要静静心。
　　她若真有这小子说的这么好，那他稍微期待一下也未尝不可。

　　*

　　风雨楼的考绩已过半。半日的角逐，擂台之下，已只剩下一半的妖。另一半，要么死在了擂台上，要么因为输了抽中的对手，而被当场剔除。
　　风雨楼内，血腥气弥漫，黑山脚下，已白骨森森。

　　时重沉着脸坐在榻上，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屋外参天的大树，叶片阴翳，透过窗扇，投进屋内成了密密匝匝的叶影。
　　晨时抽签，她抽到了下半场。目睹了上半场败者的惨象，时重心沉到了底。
　　右手伸展，手心向上，左手拿着一截白布，一圈一圈地裹住掌指关节，绕至最后一圈，缓缓低头。
　　咬住多出来的布节，左手灵活一勾，便打了一个牢牢的结。她却仿佛犹觉不紧，又使劲拽了拽，直到关节发出“咔吧”的声音，才满意地点点头。

　　说不慌是假的，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去。
　　重景给的册子，她只看了一半，里面教的术法，她勤加练习，也几乎全部掌握。
　　但不够，明显不够。她难免有些焦虑。距离她上场不过一个时辰，如何才能在此之前做好万全准备？
　　环顾一圈，屋内陈设更是少得可怜。她都不记得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用来藏她的“杀手锏”。
　　更何况，她何来的杀手锏？
　　时重苦笑一声，慢慢倒在榻上。伸出手臂，看着被白布包裹着的右手，不断地呼吸，不断地蜷起手指，又张开。
　　她现在穷光蛋一个。

　　出了南玉阁，她便去找了之前未来得及找的“接头人”。
　　那时她给他好处，让他助她进珲阁。可珲阁事发突然，后来她怕事情败露，也只得按捺不动，心中暗暗祈祷那接头人还算聪明，不会露出马脚。
　　这次她找去，他闭门不见，却仍善意地告知她没有来找麻烦的妖，她放下了心，为表歉意，她又把自己攒的雀石全给了出去。
　　此刻她身无分文，连买点丹药都无法。

　　做妖难为啊！
　　时重忧伤地感叹一番，闭上眼睛凝聚妖力，回忆着那书册中的内容，反复练习那些术法。
　　只是练着练着，心中的疑惑更重。
　　初初她翻开那些书页，只觉生涩难懂，她便一遍一遍地看，企图能够理解那些字眼。后来有了些许进步，她便尝试着运用妖力。
　　先是气聚丹田，后将妖力慢慢引导至肺腑。暖意随着妖力的涌动而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初次便成功了，那种熟悉感，仿佛她已这样做过千次万次......
　　蛮讶异地，她以为妖力与仙力有互通之处，再后来的练习，便越来越顺畅，每一道术法，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重景仙君......
　　时重拧起眉头，摇摇头，将这有些荒诞的念头抛出脑外。

　　忽听门外“叩叩”两声，时重警惕地翻身而起。
　　随着妖力的精进，她也越发敏捷。悄无声息地走至门旁，又从袖中拿出那柄短剑，眼睛定定地盯着门框。
　　自考绩开始后，风雨楼内蹊跷死亡的妖十分的多。后来某日她偶然听到，有一部分妖，为了提高自己的胜率，会行刺杀之事......
　　刺客之身，行刺杀之事，在风雨楼内仿佛已如常事。她自己不做，但也得提防别人来做。
　　那么，门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