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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糖糖 ...

  •   没了口罩,唇齿微启,利刃似的冷气不停灌进嘴里,因为严重龋齿而裸露的牙神经像是被人用冰锥狠狠刺中,那种凿穿灵魂的痛苦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是真要人命!

      啪嗒——
      一颗带着余温的水珠落在溥奕宁的手腕上,他缩回了手,抬眼便看到了棠婉眼泪汪汪一脸委屈的模样。

      “你怎么这样!”棠婉一把推开他,她这样受不得一点委屈的脾气也没纵容自己咬溥奕宁一口,真算得上是偏爱了,“很疼啊!”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家跑。
      “等一下”,溥奕宁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已经很严重了啊,你该去看医生了,你就算再害怕现在也得克服啊。”
      “我不要!你别跟着我!”棠婉带着哭腔和鼻音,赌气丢下一句:“我讨厌这样!”

      溥奕宁很听话地慢了脚步,还没来得及抓住棠婉的手停滞在空中。
      我不是想让你害怕,我只是觉得好心疼。

      不能怪棠婉应激,只是牙医确确实实是她的心理阴影,小时候没少去过口腔医院。
      吴阿姨在某次她看完牙哭着回来后逗她开心说过:“我们小婉有一口小金牙呢”,因为牙科一直是收费比较高的科室,很多项目不入医保报销,而棠婉的那口牙几乎每一颗都有过被牙医折腾的经历。

      棠婉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一个人睡觉了,不是她独立的早,而是条件不允许——父母实在不能陪在身边。
      可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睡难道不会怕黑吗?答案是肯定的,怕得要死,哪怕是墙上摇曳的树影都散布着瘆人恐怖的气息。
      晚上,她常常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将被子紧紧蒙在头上,一点缝隙也不留,直到憋得难受得不行才只露出个鼻尖缓口气。

      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养成了个坏习惯,每天晚上上楼之前都要偷偷去餐厅的储物柜里拿颗糖藏在枕头底下,在睡觉前含在嘴里,甜甜的味道似乎可以打败她那时候的认知里一切可怕的存在。
      听起来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事,她后来才弄清楚,原来那时候的害怕并不来源于鬼魅,而是孤独,甜味可以填补心里的空洞。
      久而久之,蛀牙就找上门了,还好吴阿姨是个细心的人,很早就发现了端倪,尽管数量夸张到有七八颗,但真正严重的也就只有两颗而已。

      那是棠婉第一次去看牙医,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第一次躺在躺椅上的时候她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单纯觉得头顶那个方方的灯好刺眼,直到钻头探进嘴里,还有各种镊子和探针,她才意识到这是比打针恐怖一万倍不止的存在。

      小孩子会不停挣扎,但牙科医生不会让家长留在身边,因为小孩会哭得更厉害。
      棠婉软小的四肢被护士紧紧压着,脑袋由主治医生控制着,脸上盖着无纺布视线被完全剥夺。
      所有的行动都被自己无法反抗的力量禁锢着,恐惧在心底深深扎根。

      其他几颗不严重的只要清理了被蛀掉的部分然后完成填补就好,但那两颗蛀得深得就没那么好受了,医生的每一个动作都几乎能牵动到神经,可补牙偏偏是不打麻药的。
      整整七个小时,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她的眼泪都哭干了。
      最后结束之前医生往牙齿上涂了什么东西,不知道是抛光还是打磨,或者可能是清理之类的,里面的酸性物质混着唾液流进喉咙,一阵像是被大面积灼烧的刺痛呛得她不停咳嗽,即便如此她都再也挤不出一滴生理性眼泪。
      棠婉的爸爸妈妈知道自己不能随时看着她,所以那两年家里是没有任何甜食的。

      后来到了换牙的时候,折磨人的事情又发生了。
      棠婉的乳牙根本不会自己掉,哪怕新牙已经长出来了,旧牙也不会被顶掉,所以每一颗都是去医院拔掉的。
      拔牙打麻药的针头特别长,每拔一颗就要在附近牙龈上的不同地方扎好几次,又酸又痛,即便如此也并不能完全屏蔽掉钳子生拉硬拽时产生的不适感。

      溥奕宁印象中最吓人的一次是棠婉正和几个小朋友在公园里玩,她被人绊到摔了一觉磕到了嘴巴,一嘴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冒,溥奕宁听到动静回头看的时候只见她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那架势他当真以为棠婉马上要死掉了。
      那次棠婉伤得真的很严重,不只是外伤,牙齿连带着牙槽骨也没能幸免,送进手术室还缝了针,棠婉因为这次经历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出门。

      那段时间,棠婉身边难得的热闹,爸妈在京城的家里住了很久。
      当然,这陪伴的任务里自然也少不了溥奕宁的那一份,并且他也是十分心甘情愿的。

      有天晚上棠婉闹别扭怎么都不愿意睡觉,她和溥奕宁撒娇说:“哥哥,我想吃糖。”
      “可是干妈说了不可以…”
      “求你了嘛~我就吃一点点就乖乖睡觉。”
      “好吧,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溥奕宁就回了趟家揣着颗棒棒糖回来了,“只许吃五分钟,而且不许咬着吃。”
      “可是五分钟又吃不完。”
      “一整颗吃完也太多了,都这么晚了,然后你要乖乖再去刷次牙,你答应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带别的味道。”
      棠婉想了想,有总比没有好,而且还有下次,“那好吧。”

      溥奕宁剥开糖纸递给棠婉,“给你,吃吧。”
      棠婉拿着小女孩图样的棒棒糖,终于开心了,“糖糖”,她晃了晃手里糖,又指了指自己说。
      溥奕宁和她面对面坐在床上,问:“你是糖糖?”
      “嗯”,棠婉用力点点头,“我的小名儿。”
      “你自己取的啊?”
      “不是,妈妈取的。”

      溥奕宁印象里没有听过有人这么叫过棠婉,她妈也没有过,“有吗?”
      “我在我刚出生的照片背后看到的,不过妈妈不这么叫我。”
      “为什么?”
      “她说太可爱了她不喜欢,她不希望别人对我的第一印象是可爱,可我明明觉得很好听。”

      叶南乔在棠婉刚出生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像个米团子一样,真可爱,于是在她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背面写下了这两个字,可后来她不再想用这两个字做称呼是因为不希望在任何人的脑海里包括棠婉自己,植入“可爱”这个潜意识,因为可爱很容易拿捏,很容易被当附属品,很容易被视为弱小被欺负。

      “糖糖”,五分钟时间到,溥奕宁伸手要回棠婉嘴里的糖捏在指尖摇了摇,“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秘密了,现在能睡觉了吗?”
      “嗯!”
      “那快去刷牙吧,等你刷完牙我就回家了。”

      补过的牙齿要定期检查,有什么问题及时修复,所以小学毕业的时候棠婉又去了一次。
      医生说那两颗严重的牙齿如果再受损可能就不得不进行根管治疗了。
      根管治疗需要杀死牙神经,牙齿不会再接收身体的营养供给,但她还这么小呢,牙齿自然是撑的越久越好。
      这无疑给棠婉那根紧绷害怕的神经又打入了一根钢钉,根管治疗耸人听闻的治疗过程和牙齿死掉这两件事让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走进这里一步。

      伴随着牙疼,这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又一次被唤醒,即便现在棠婉已经不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种抵触也早已经被刻进了骨子里。
      棠婉进了家门就抱着膝盖坐在了玄关的地上。

      一片黑暗里,她靠着墙,用手掌抚过眼睑。
      明明懂事之后她就几乎没哭过,也很讨厌掉眼泪,可现在喉间仿佛噎了块苦瓜,又苦又涩,她紧咬着下唇,泪腺依然像是滑丝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眼泪往下淌。
      大颗大颗的泪珠里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牙疼和害怕去看牙医。
      剩下的全都是因为溥奕宁。

      刚才他捏住棠婉下巴的一瞬间,棠婉很羞耻的心跳加速了,而且她不可抑制地蹦出了一个惊悚的想法——接吻。
      “他明明在担心我,我却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棠婉当即就开始反思自己。
      一瞬间兴奋的情绪被理智强行压制下去,继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深深的自我厌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让她不敢面对溥奕宁的好,而自己没控制好情绪说了严重的话之后她又一直都在后悔。

      厨房里飘出来吴阿姨回家之前做好的晚饭香味,是她最喜欢的蟹黄豆腐,但棠婉一点食欲也没有,她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就瘫坐在那等身上的疲惫感褪去,她漫无目的地低着头把玩着鞋带。
      系上解开,解开系上。

      都怪除了谈恋爱就是谈恋爱的破电视剧,都怪溥奕宁那么细心那么会照顾人,都怪于清总是对我们俩的关系疑神疑鬼,都怪她和逄云鹤两个人成天腻腻歪歪,都怪这些该死的心理暗示和讨厌的青春期,都怪我不合时宜的心动。
      所有的所有,这些荒唐就此打住吧,不要往不对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几声短促的门铃打破了这份寂静。
      棠婉枕着膝盖侧头看向正门,这个点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但她并没出声。
      “我知道你在这儿,开开门好吗?”
      门外传来溥奕宁的声音,他知道棠婉一个人在家是不会一盏灯都不开的,天黑的时候不开灯她甚至不敢往家里走,哪怕是睡觉,卧室外面也总是要留盏灯的,所以她一定还在玄关,黑暗里狭小一点的空间会让她不那么没安全感。

      棠婉还是开口了,“不是有你的指纹吗?怎么不直接进来。”
      咔哒一声,锁芯弹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渗进来。
      “别开灯!”
      棠婉不想自己哭肿的眼睛被看到。
      溥奕宁听话地收回手,在她对面蹲下身,“刚才…对不起。”
      “没关系,我也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

      忽然棠婉右脸一凉,“什么东西…”
      等那凉凉的东西贴实,她才反应过来,是被柔软的毛巾包裹的冰袋。
      “没有过分,不用道歉,别躲,敷着会好受点儿。”
      溥奕宁嗅到了空气里的味道,他换了个话题,说:“吴阿姨今天做了蟹黄豆腐嘛,好久没吃到了,你要不要陪我吃一点?”
      “你…还没吃饭吗?”
      “我吃过了”,溥奕宁站起身,扶着额头状似无奈地出了口气,“今晚是我妈做的饭,你也知道她的厨艺…来吗?陪我吃点儿?”
      棠婉明白他这是在哄着自己去吃饭,也没有揭穿自己的难堪,她想她这又是被当成小孩了,“要吃的,我洗手,你先去吧”,当然还要顺便洗个脸把泪痕洗掉。
      “好,我去把饭热热。”

      冰敷还是很有用的,带着半颗脑袋一并抽痛的感觉减退了不少,饭是刚做好不久的,没有进冰箱也没有隔夜,所以不完全加热没关系,棠婉用勺子舀了一块蘸着黄灿灿蟹黄的嫩豆腐送进嘴里,是不冷不热刚刚好的完全适口的温度,她吃起来并不难受。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牙?”
      “……不知道……”
      “有些事不能由着你任性。”
      “嗯…我知道的…”

      “好了”,溥奕宁把拨了号码的手机推到棠湾面前,没给她退缩的机会,“早死早超生吧~”
      棠婉歪了歪头表示不解,在看到屏幕上的字之后,还没来得及震惊和骂一句“我靠”,电话就接通了。
      叶南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宁宁,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棠婉看溥奕宁装聋作哑专心吃饭,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只能无奈开始自白,“妈…是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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