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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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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了!!”
“你选择题最后一题选的A还是B?”
“去食堂吗?”
第二天下午,五点四十的下课铃声准时打响,为期一天半的摸底考噩梦总算告一段落,教室里跟炸开了锅似的热闹,班长蒋洲的座位旁边围了一整圈的人,大多都是手里攥着张卷子,一题题地在对最后一门语文考试的选择题答案。
讲台上的老闫收拾完卷子夹在腋下,扯着把破锣嗓子咋咋呼呼嚷嚷:“我看你们有些人真是昏了头了,暑假玩得太开心了是吧?选择题上来第一题就有人错啊?我翻你们的卷子竟然还有人选B的?B选项神采奕奕的奕是个错别字都看不出来?”
“啊——”
教室的几个不同角落传出几声长短不一、错落有致的哀嚎声。
“草——我也选错了!”卫清发出一声惊呼,将原本就皱巴巴的卷子拍在课桌面上,痛心疾首地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红笔把第一道选择题的B选项划去,改了个A。
江枫以一种懒散的姿态站在卫清课桌旁,闻言低头斜瞟了一眼卫清订正好的A选项,语气不冷不热道:“A错的,选C。”
“??什么?”卫清正欲将把红笔塞回笔袋的手猛地缩回来,重新攥着笔指着A选项一字一字地默念了一遍。
他纳闷地抬起头,左手还握着笔帽,挠了挠后脑勺的一头乱发,虚心请教道:“A为什么错了啊?”
“因为我觉得A错了。”
陈与眠正在收拾桌面的手顿了顿:“......”
“可我怎么觉得A是对的,C好像有点问题......你看C选项这里......”
江枫手指轻叩桌面,一本正经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卫清:“......”
陈与眠僵硬而缓慢地抬头,尽量克制住忍俊不禁的笑意,看向江枫,对上他一脸促狭的笑意。
陈与眠并没有吝于回予他一个友善的笑容。
“小眠,去食堂吃吗?”施兴晨从围在班长蒋洲的人群中钻了出来,顺手将试卷放在桌上,看向后排的陈与眠笑着问道,“在笑什么?”
“啊......没什么。”陈与眠这才从和江枫的对视中抽离出来。
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人稀稀落落地围成圈,还在兴奋地讨论□□。而他们正因为一个并没什么意思的梗相视而笑,竟莫名产生了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默契。
看起来,他的新同桌还不错。陈与眠在心里默默评价。
晚上六点半,宿海实验一中的校园从喧闹重归宁静,晚自习开始。
对于宿海实验一中的学生来说,每一个季节的晚自习都有不同的味道。春天里,二月的风剪过杨柳拂过教室外的梅花树,打着轻旋儿吹进教室,于是春日的晚自习便沾染上清淡淡的花香,而冬天的晚自习只是冷洌洌的北风的寒霜气。
而八月夏天的晚上,整个班级里弥漫着驱蚊液的香精味,直冲鼻腔。
前头的卫清也从桌兜里掏出一瓶六神花露水,跟不要钱似地胡乱重课桌底下曲着的两条腿上喷。
陈与眠揉了揉鼻子,有些微不适地皱起眉,他不露痕迹地屈起食指,稍稍挡住口鼻,试图减少吸入飘散在空气中的驱蚊液的味道。
“别喷了。”
课桌底下不轻不重地响起砰的一声。
卫清头往后瞪了一眼。
于是江枫又给了一脚。
卫清坐在凳子上弹了一下,随即转身,手掌拍在江枫的桌面上,压低声音威胁道:“再踢我凳子,跟你绝交信不信!”
“不信。别喷了,难闻。”江枫言简意赅道。
“就喷,气死你。”
卫清握着花露水的右手在空中虚张声势地挥舞了几下,见江枫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才忿忿转了回去,将花露水瓶塞回桌膛深处。
草稿纸上的压轴题算到一半,密密麻麻的数字逐渐跳跃出视线范围内,陈与眠握着笔的手有片刻的滞顿。
“谢谢。”
江枫闻言偏转过头,左臂斜支在桌面搁着的一本什么习题集上,腕关节搭在额角,并没有用几分力气地撑着头,挑眉冲他随意地笑了笑,右手在草稿纸上做数学大题的速度也并没有放慢半分。
陈与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的解题过程上。
很明显是一道压轴函数题,密密麻麻的算式旁边是江枫随意勾勒的二次函数图像。
淡黄色的草稿纸上数字排列整齐,但笔锋凌厉,逶迤连绵,并不是文科实验班学生们平时模仿的阅卷老师喜欢的字体。
江枫似乎完全沉浸了解题过程中,下笔几乎没有犹豫,行云流水般写下一个接一个的式子。
陈与眠微微怔住,目不转睛地盯住他在行与行之间飞速流转的笔尖。
直到他速度明显放慢,连笔稍稍收敛,横平竖直地写下最后一行答案:“综上所述,不等式在a>0时恒成立。”
句号落笔,江枫轻声而绵长地舒出一口气,搁下笔,左臂放下来,左手摸上右手手腕轻揉,视线却没有离开墨迹还未干的解题过程。
刚刚压在左臂下面的习题集露出书封,赫然印着《多视角破解高考数学压轴题》的醒目标题。
陈与眠:“......”
江枫很快注意到他微怔的神情,见他有些茫然地盯着那本习题集,便递过去轻声问:“你要看吗?”
他又补充道:“有些题还挺有意思。”
陈与眠:“......”
“我......”陈与眠对着江枫眼底友善的笑意,生生将后半句“我以为你是个学渣”咽了下去。
他摇摇头,压着满肚子疑问继续做刚刚算到一半的数学题。
所以......他的这位数学摸底考试时翻遍笔袋找不到一把尺、开学第一天没有课本、选择题全蒙A的同桌,是在做难度系数极高的压轴函数练习题?
而且看他行云流水的解题过程,似乎......做起来还挺轻松的?
毕竟陈与眠念的是文科实验班,对于绝大部分文科实验班的学生来说,数学算是弱势科目,他从来没有听班里的哪位同学形容数学压轴题“有意思”。
他一时不知道,是他对于这位新同桌有误解,还是他的新同桌对于数学压轴题的理解有问题?
陈与眠正出神,班里突如其来地有些躁动。
他抬起头,看见数学课代表孙锦轩手持一张A4纸背对着大家站在讲台上。
“草......真狠啊。”
“我选择题第七个就错了......”
“比摸底考更恐怖的是什么,是对答案!”
这也算是宿海实验一中的老传统了,考完试当晚的晚自习,各科老师基本上不会布置作业,而是让科目课代表将本次考试的答案公布,学生们自主对答案估分,美其名曰培养学生的心理素质,锻炼抗压能力。
班级里的议论声渐涨,讲台上的老闫咳嗽了几声,端起保温杯抿了口茶,眼神逡巡示意大家安静点儿。
陈与眠从桌兜里找出试题卷,拿了支红笔,对照着黑板上的答案批自己的卷子。
选择题第三题错了,选择题第六题错了,填空题第二题少了个负号,大题......大题第一道三角函数错了。
陈与眠安静地划去错误的答案,一笔一划地改成正确答案。
选择题第三题,不选B,正确答案是......答案是A。
陈与眠面无表情地盯了会儿A选项,一字一顿地用三笔写完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A。
对于一个文科实验班的学生来说,数学卷子的第三道选择选错,几乎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了。
而第一道三角函数大题做错......用数学老师赵榕的话来说,送到手边的分儿,你给捡起来,然后手一扬,扔得远远儿的。
周围的声响窸窸窣窣地涌起来,陈与眠抬眼,恰好对上斜前方的施兴晨探寻又关切的目光,心头又是突地一跳。
“哎枫哥,考咋样啊?”
卫清扭身,右手五指并拢拢在嘴边,作出一副探头探脑的神秘样儿,压低声音道,“暑假突击补习的效果如何?”
“不出意外的话,比你强点儿。”
陈与眠看向江枫,再次看见江枫完全空白的崭新的数学卷子,还是觉得颇有冲击力。
此刻江枫从笔盒里拣了支圆珠笔,正慢条斯理地往雪白的卷子上抄写黑板上的正确答案。
“真有你的,”卫清啧啧两声,脸上写满了底层劳动人民对于高高在上的资本家的鄙夷,转而却又颇与有荣焉道,“怎么样,140以上有把握吗?”
“不出意外,考不了140。”
卫清诧异:“哟,我们枫哥跌下神坛了,这次考试很难吗?”
江枫冷冷打断他:“不出意外,满分没问题。”
卫清:“......”
陈与眠订正卷子的动作僵了足足五秒:“......”
先不论卷子难度如何,就凭江枫这个狂傲又颇不以为意的轻飘飘态度,就能被教数学那老头的唾沫星子淹死。
“得,您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不是一条道上的,我就多余问的!”
卫清气了个倒仰,颓丧地挥挥手扭身伏回桌面上,继续埋头研究数学卷子。
“小眠,你......”
“好了好了,静一静啊静一静,对个答案哪儿那么多话!”讲台上眯着眼睛琢磨教案的老闫拍了拍桌子,“自己对自己的,晚自习呢!有什么话下课再说!”
老闫突然发声打断了施兴晨的话,陈与眠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有什么话下课再说。
施兴晨笑了笑,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身去。他表现出一副急于得到某个问题的答案的神情。
陈与眠完全能猜到施兴晨想问什么,他想问,你考得怎么样?有没有错什么不该错的题呢?
陈与眠还能继续往下想,在得到一个完全不出意料的答案之后,施兴晨会挂上关切的、遗憾的、惋惜的表情,轻叹一口气说:“哎没事儿,下次别错这么简单的题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陈与眠的错觉,他总觉得,在安慰的话语说出口的一瞬间,施兴晨脸上一闪而过的,有一丝心满意足的松弛感。
......他并不想以这样的恶意来揣测自初中就相识的好友。
陈与眠强行拉回思绪。草稿纸上的数字像是一只又一只细小的黢黑的蚂蚁,跃出纸面,飘忽扭曲,顺着神经末梢爬进脑子,激起一阵微微刺痛的痒意。
无意间,江枫瞥见他的同桌颤抖的手指,以及钉死在数学卷子上的停滞的眼神。
......
晚自修结束得猝不及防,铃声打响的一瞬间,陈与眠抓起书包背带,没有停顿地起身走出了教室。
八月夏夜的热风从每一个皮肤毛孔里钻入,蒸腾的暑气里绿意疯长,在黑夜中孕育成蚊虫的温床。
脱离那间狭窄的、拥挤的、充斥着空调吹出的森森凉意的教室,陈与眠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手心里指甲尖儿掐出的血痕被皮肤表面的汗渍浸染,隐隐作痛。
回到家冲了个澡,陈与眠坐在书桌前,重新掏出做得颇有失水准的数学卷子。
“眠眠,今天考得怎么样?”张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瓣儿的橙子。
“敲门妈,”陈与眠随手扯过一本数学习题集摊开,将今天考试的数学卷子压在底下,回道,“还行。”
“数学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
张婉将水果盘搁在陈与眠手肘边,坐上床沿,将平整的床单扯得愈发平整些,追问道:“能考多少分儿?”
陈与眠想了想,估摸了一下扣分情况,语气平静说:“一百二十多分吧。”
“还是只有一百二十多分吗?”张婉明显失望道,“怎么这数学就一直上不去呢?这次考试很难吗?”
“还好。”
“那怎么只有一百二十多分呢?是不是又丢了不该丢的分儿?”张婉眉头紧锁,语气紧张地追问道。
陈与眠没回答她的问题,手里捏着笔,慢慢地圈出题目中的一个并不重要的数据,眼神有些失焦。
儿子的沉默让张婉迅速意识到自己过于急躁的态度,她双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随即又分开,笑了笑,轻柔道:“没事儿不用急,还有一年时间呢,你其他功课都没问题,数学肯定也没问题。”
陈与眠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更多地像一种对她的希冀的无奈附和。
张婉又叮嘱了几句,将儿子在台灯下的背影反复看上几遍,一半忧心一半欣慰地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被明亮灯光充满的房间陷入长时间的安静中,窗外的黑夜由远及近影影绰绰地点缀着飘忽的灯火,时而有深夜飙车族驶过,车胎与柏油马路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声。
书桌上,压在习题册下的数学试卷露出一角。
陈与眠合上习题册,重新将卷子展平,半晌没动弹,又重新折起卷子,放进书包里。
吧嗒。
安静的书房里传出轻微的一道撞击声。
陈与眠低头,看见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那枚小小的助听器。
他犹豫片刻,弯腰将它捡起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它戴进右耳。
果不其然,下一秒,铿锵有力的男声回荡在耳边:“尊敬的vvvip陈与眠先生,欢迎您回到佳人有约交友大会现场!”
陈与眠冷静开口:“说点儿有用的。”
系统:“?”
陈与眠:“说说看,说点握感兴趣的......给你个机会,改变你今晚睡垃圾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