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野》迟迟栖

58、第 58 章

　　十月的风吹过木芙蓉的花蕊，微风摇动，明亮的光线穿过云层和遮天蔽日的叶，在林荫大道上洒下碎金子似的光斑。

　　“走吧，”江枫似乎从那种他不常有的低落情绪中抽离了出来，站起身，“再逛逛，同桌？”
　　俩人一言不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悠，时而路过正在上课的教室，在一众好奇和艳羡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晃荡过去。

　　直到路过某一个班级门口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授课老师从教室里探出头：“你们哪个学校的？怎么进来的？”

　　“......跑快点，”陈与眠拽起江枫的袖子，小步跑起来就要溜。

　　江枫丝毫不慌，任由陈与眠拽着往前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冲那位老教师远远摆手：“老师，我是市实验中学的！来听讲座的！”

　　“......别嚷了，”陈与眠咬牙，头痛地拉着这个不安分的学生往前小跑，迅速拐过墙角，逃离出身后那位老教师的视线范围。

　　他这才喘着气，甩开紧攥在手的袖子，靠墙站着，因为起伏不定的呼吸而没什么威胁力地警告江枫：“你消停点。”
　　江枫：“没事，我是市实验中学的。”
　　“这位，你身上穿着宿海实验一中的校服。”
　　江枫低头瞥了眼校服左胸处绣着的宿海实验一中的校徽，抬手拍了拍校徽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挑眉看向陈与眠：“嗯？那能不能借我条衣服穿穿？白衬衫行吗？”
　　“......”
　　“行吗同桌，借我一条你的白衬衫穿穿？”

　　“......”

　　“放心，我穿没你帅。”
　　“你最好什么都别穿最帅。”
　　“嗯？”江枫慢条斯理地整理刚刚跑乱的校服衣领，极其认真道，“现在不行，晚上睡觉可以。”
　　“......”

　　陈与眠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俩人在校园里七拐八绕的，逐渐远离了教学区域，来到了校园中颇为偏僻的一角。

　　“琴房。”

　　陈与眠路过一间教室的窗口，看见里头摆放着的一架盖着红色绒布的钢琴。

　　只不过绒布被掀起，琴盖也被翻开，教室门大开着。

　　“听我弹一段？”

　　“......我们在市一中，不是宿海实验一中。”陈与眠拦住江枫，恳切地提醒道。

　　“没事，”江枫手指划过外墙上贴着的告示单，“写了，对学生开放，请抵押学生卡并做好登记。你学生卡带了吗，借我用用？”
　　“......”

　　陈与眠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学生卡，然后眼瞅着江枫顺手拿过旁边一张桌子上搁着的一本《琴房使用者名单登记本》和黑水笔，龙飞凤舞地签上“江枫”二字，随后煞有介事地将陈与眠的学生卡压在了名单上方。

　　......很明显，对于江枫这种跳脱的行事作风，陈与眠已经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免疫。他扯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随口问道：“你会弹琴？”
　　“精通。”江枫姿态优雅地在琴凳上坐下，整理并不存在的燕尾，抬起手腕，试弹了几个音，评价道，“挺准。”

　　陈与眠默然——他这位同桌，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再到体育再到音乐，可谓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发展，甚至于打架也很有一手。

　　下一秒，琴房里响起一连串振人神经的、毫不连贯的、毫无美感的、和音乐没有半毛钱关系的音符。

　　“............”

　　陈与眠敏捷地扶着一旁的窗台，以免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小星星，好听吗？”

　　江枫边弹边侧过头问，在他分神去和陈与眠搭话的这间隙，手上又不知道弹错了几个音。

　　“哪个版本的小星星？”陈与眠诚恳发问，“你自己作曲的版本吗？”
　　“......”

　　“挺好，很有创意——跟你的历史考试一样，可以说是——创造性的、艺术性的。”

　　“......”

　　但江枫的创造性发挥很快被打断，刚刚在琴房练琴的老师赶回来，见二人擅自使用琴房，倒也没说什么，陈与眠和江枫礼貌地道谢，走出琴房。

　　“往哪儿走，他们还不下课吗？”陈与眠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了约摸四十分钟。

　　没成想，下一秒，身后传来熟悉的怒吼：“江枫！陈与眠！俩闹腾孩子！给我过来！”

　　“......”陈与眠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脖子跟生锈的齿轮似的转过头，就看见赵老头迈着六亲不认、像要把人揍得七荤八素的步伐，气势汹汹地走到二人面前。

　　“你俩！！干什么！！”165的赵老头抬高手冲185的江枫肩膀上狠狠拍了两掌，唾沫星子险些溅到二人脸上，“平常上数学课写历史我说过你吗？！现在跑外面来给我丢人！你俩要给我气死了知不知道啊俩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

　　一向和颜悦色、慈眉善目、究极擅长和稀泥的老头在短短一天内，接二连三地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江枫和陈与眠非常识趣地闭着嘴，跟在赵老头身后，跟俩被押送回京的囚犯似的，乖顺地跟着回到了礼堂里。

　　“你俩！！你俩不看群消息吗！群里都炸了！”

　　“什么？”

　　二人刚坐下，屁股还没挨着座，卫清已经踊跃地凑上来，眉飞色舞的，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你俩刚出去没一会，刘教授就出了道题，应该很难，没人会做，然后刘教授就想起你俩来了——噢主要是想到陈与眠，就在台上问之前那个宿海实验一中的那个很会答题的同学在吗？”

　　卫清边说边绘声绘色地比划：“在吗？喂？之前那个答题的学生不在是吧？”

　　“......”

　　“你都不知道，当时整个礼堂里的人都看你俩这边，看得我都心里发慌！”

　　“......”
　　“然后你们就知道啦——所有人都发现你俩听讲座听一半跑了。”
　　“......”陈与眠边听卫清叙述边打开了群聊，群里是参加这次培训的十个学生。

　　手指点开群聊的一瞬间，99+消息蹦出屏幕，他往上划，就看见满屏都是清一色的：[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

　　陈与眠按灭手机屏，动作迟缓地转向江枫，面部肌肉都有些难以控制。

　　江枫也正刷着群里的消息，对上陈与眠麻木的目光，斟酌了一番，开口道：“考虑不周。”

　　陈与眠正想说你还知道“考虑不周”，话没出口江枫下一句就接上了，语出惊人道：“不应该说自己是宿海实验一中的——应该说自己是市实验中学的。”
　　“......”

　　陈与眠嘴角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下午的课程结束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宿海实验一中的学生们统一在市一中吃过晚饭，上完晚间的纪律培训，坐上大巴车回酒店已经十点多了。

　　在酒店大堂，高三（1）班的学生被赵老头从人流中一个个揪出来拎到一边儿，然后以江枫和陈与眠作为反面教材，千叮万嘱、连劝说带警告地训了一顿——中心思想就是，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都收敛点；以及，虽然我管不了你们一群倒霉孩子，但是回去被老闫教训，到时候没好果子吃。

　　高三（1）班的一帮人面色沉重地听完，一块儿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蒋洲啧啧称赞：“真有你俩的，这也能逃！”

　　武欢脸上流露出一点担忧的神色：“幸好是赵老师，好说话，要是换成老闫，估计就麻烦了！”

　　卫清搭住江枫的肩膀，完全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比了个大拇指：“我枫哥！数学没下过150！逃就逃了，能怎么的？”

　　陈与眠凉凉道：“这位，数学徘徊在及格线上的这位，按一下电梯谢谢！”
　　一群人这才意识到电梯还停在一楼，随即发出更热烈的笑声。

　　陈与眠和江枫一道回到房间，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脸朝下呈大字型、摊煎饼似的栽倒在了床上。

　　“......”江枫将房卡插进取电槽，房间内的灯光一瞬间大亮，他顺手关掉房间的顶灯，只留下玄关处和窗户下方的两盏黯淡的灯，随后走到另一张床边坐下，对着另一张床上毫无声息的这位道：“不舒服？”
　　陈与眠：“没有，懒。”

　　“噢，”江枫笑了一声，“那你，直接睡觉？澡还洗吗？”

　　“......”陈与眠将完全埋进被子里的脸抬高了一点儿，转动着脑袋朝向另一侧，闷闷地答应了一声，“等会儿洗。”

　　靠窗那边的灯光很是柔和，偏黄的色调显出复古的格调，温和地洒在陷入柔软被窝的陈与眠身上。

　　窗外的夜色已深重，13搂的视角向下望去，市中心光辉夜景尽收眼底，绵延不绝的万家灯火，在黑夜中如璀璨星河点点。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氛围。

　　陈与眠烦闷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同时伸手毫无章法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凑到眼前，这才舍得睁开眼，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划下接听键：“喂？”
　　张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眠眠，第一天学习，怎么样啊？”
　　“挺好的。”
　　“我看天气预报，你们那边凉，我给你行李箱里塞了件厚的外套的，蓝色的那件，你早上出门带着，热了再脱......在外面生病了麻烦，都没地方看去......”

　　张婉在那头唠唠叨叨的，陈与眠困倦地低声应着。

　　过了会儿，似乎是听出来陈与眠声音中浓重的疲乏感，电话里沉默了几秒，张婉轻声问：“很累吗？累就休息会儿。”

　　“......好，”陈与眠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姿势不对，有些发酸，他从床上爬起来，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换了只手握着手机，尽量掩饰住自己声音中的疲倦感，平静道，“妈没事儿，别担心，就上午坐车有点累。现在已经回酒店了。”

　　张婉应了一声。

　　“那我先洗漱去了......明早挺早集合的。”

　　陈与眠挂断电话，坐在床上呆滞了几秒，随后重新跌回柔软的床铺和被窝的怀抱。

　　“......”江枫好笑地看着挨了床就不起的这位，“实在困就别洗了。”

　　他补充道：“不嫌弃你。”
　　“......我等等洗。”陈与眠用最后的理智挣扎道。

　　叮咚。

　　门铃在这时被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