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野》迟迟栖

16、第 16 章

　　“与眠，来了啊！这里！”

　　陈与眠走进办公室，叫住他的不是老闫，而是赵老头。

　　“赵老师。”陈与眠应了一声，背手站在赵老头工位旁。

　　“你这两天的作业，”赵老头翻着手头上陈与眠的作业册，顺手摸了支红笔，连着圈了五六道题，“你自己看一下，这些题，不该错吧？”

　　从三角函数，到立体几何，到圆锥曲线，错题类型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是难度不高的基础题型，甚至有一道圆锥曲线题，自己连第一小问求曲线表达式这样的送分题都算错了，连带着整道大题都是错的，如果放在考试里，一分都拿不到。

　　“报告。”

　　江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与眠抬头看了眼，江枫单手抱着全班的历史作业本，另一只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以后做题，还是要仔细点知道吗，”赵老头又圈起一道题，絮絮叨叨地说，“你看看这里，都做到最后一步了，怎么解个不等式还把正负号弄丢了......”

　　陈与眠低低地“嗯”了一声，并不解释什么。

　　“你今天默写不错。”萍姐手里头正在批早自习全班的默写，见江枫进来，放下手里的红笔，抽出江枫的默写纸递给他，“你自己看一眼，基本没什么问题。”

　　江枫默然点头。

　　“继续保持住，下次考试绝对是会有进步的。”徐萍萍接过江枫手里抱着的作业簿，难得地向他投以赞许、鼓励的目光。

　　江枫点点头，抬头看向他的同桌。

　　陈与眠背对着他，脊背笔直，头垂得挺低，双手乖巧地背在身后，露出半张神色平和的侧脸。

　　赵老头还在继续唠叨：“上次摸底考的成绩也是，差了点儿，以你的总排名看，数学是拉了你的后腿的......而且你看你上次考试的试卷，还有你的作业，难题也都有思路，但老是做不对......还是要再用点心思，再仔细一点......”

　　江枫听见他的同桌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老头的这番提点，江枫注意到他的同桌一直到晚自习的时候，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宿海实验一中今天的晚自习和以往的每一个晚自习一样，空气中弥漫着风油精刺鼻的清凉味道和驱蚊水廉价的工业香精味道，学生和老师进出教室门的那些瞬间，廊外种植的含笑花的浓郁幽香，也顺着风飘进来。

　　江枫散漫地翻开今天的数学作业，迅速地完成了试卷的选择题和填空题部分。

　　他下意识地用盖着笔帽的那端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又迅速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他的同桌。

　　陈与眠也在写今天下发的数学卷子——只不过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了，他仅仅完成了前五道选择题。

　　江枫不动声色地握着笔，观察着他看起来有点儿不太对劲的同桌——陈与眠微微侧着脸，视线似乎是落在面前的试卷上，又似乎只是定在空气中的某一粒浮尘上，他嘴唇微张，胸膛平稳而有规律地起伏，似乎是陷入某种平静的沉思。

　　但江枫看见，他的同桌握住笔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同桌？”江枫伸手叩了叩陈与眠的桌面。

　　“啊......”陈与眠猛然攥紧笔杆，指甲扎进手心的皮肉，茫然地应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前排的卫清和施兴晨听着了动静，齐齐地回过头，探寻地看着陈与眠。

　　“没事，我不小心碰到他了。”江枫解释道。

　　卫清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转了回去。

　　施兴晨犹疑地看着陈与眠的脸色，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对上江枫若无其事的目光，也点点头，转过身去。

　　“抱歉。”

　　陈与眠猛然站起身。

　　江枫会意，点点头，让开路，陈与眠走出了教室。

　　江枫转身看了看挂在教室后方墙壁上的钟——7：56。

　　他的目光又在班级里转了一圈，高三（1）班四十来位学生，无一不是埋着脑袋奋笔疾书，讲台上坐着的老闫一边摸着光溜溜的脑袋，一边写着教案。

　　陈与眠推开教室的门走出去，老旧生锈的铁门由于形变，发出吱呀的尖锐声响，混在夏夜的风里一起散开。

　　江枫思索片刻，从草稿本上撕下两张空白的纸页，对着刚写完的数学作业，从第一题开始，条分缕析地写下每一道题的解答过程。

　　8：12，陈与眠回到教室。

　　江枫从墙上挂着的时钟上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他的同桌一眼——眼角飞红，连带着一小部分的眼白也蔓着几道显眼的红血丝，鬓角和额前的刘海被水打湿，清水顺着下巴滴答落下，领口也是湿的。

　　他好像刚刚哭过——江枫无端端地这么想。

　　江枫就这么定定地直白地盯着他看了有好几分钟，久到他几乎可以确认，他的同桌一定察觉到了这道并不太礼貌的视线。

　　但他的这位同桌，一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打响，也始终没有分给他一个对视。

　　“哎枫哥，下课了，愣什么神呢！走了！”

　　江枫蓦地抬起头，静滞的指关节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破天荒头一回，在写数学卷子的时候走神了这么久。

　　江枫抿唇，侧过头看见他的同桌难得这么麻溜地收拾完了东西。

　　陈与眠单手拎起书包，朝江枫礼貌地笑了笑：“同桌，明天见！”

　　江枫失笑，被牵动的情绪和一时失察而丢失的理智堪堪回归正位。

　　*

　　“眠眠，都这个点儿了，赶紧睡吧！”

　　敲门声、张婉女士的说话声和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陈与眠猛然回神，下意识地合上摊开的空白的数学作业，身体比脑子更快地作出回应：“啊好！妈晚安！”

　　张婉女士本来还想进来叮嘱几句、关心一下儿子的学业，奈何脸上顶着张乌漆嘛黑的面膜，说话不太利索，只能鸣金收兵，自顾自歇着去了。

　　陈与眠叹了口气，起身把房门关上，然后再度坐回书桌前，翻开空白的数学卷子，盯着没完成的题目发呆。

　　叮咚。

　　搁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一声提示音。万籁俱寂的夜里，难免显得有些突兀。

　　陈与眠拿起手机，点进微信，看见和联系人“Jiang”的对话框上弹出了小红点。

　　江枫：[图片]

　　江枫：[图片]

　　江枫：[图片]

　　陈与眠点开图片，很快意识到这是今天数学作业的解答过程。

　　选择题第一题——集合问题，求两个给定集合的并集和交集。

　　数学摸底考拿了满分的江枫，不光划了坐标轴、用红蓝两种颜色的水笔标出了并集和交集，甚至煞有介事地写下了记忆口诀：大大取大，小小取小。

　　——坐标轴横平竖直，看样子是用直尺划的。

　　——当然也不一定，可能是用学生卡划的。

　　陈与眠：“......”

　　陈与眠：[谢谢。]

　　江枫干脆利落地秒回道：[不谢。]

　　这个回复，倒是很符合江枫的风格了。

　　陈与眠抄完作业，看看时间已经是23：03.

　　他想了想，还是从书包里翻出了历史必修一，又翻出一张空白草稿纸，开始整理明天历史默写的内容。

　　23：24。

　　陈与眠：[图片]。

　　点击发送之后，陈与眠熄了手机屏，拿过窗台上的维生素瓶，倒出半片咽下，躺到床上。

　　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他听见清晰又遥远的手机提示音。

　　叮咚。

　　同桌晚安。陈与眠呢喃道。

　　“妈，我要迟到了！！不吃了早饭！”陈与眠单手拎着书包，一手撩过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见缝插针地从桌上抓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妈我拿个包子路上吃！”

　　“哎哎哎！”张婉一把拽住往门外冲的儿子，眼疾手快地拿过餐桌上的两盒纯牛奶，塞进陈与眠的书包里，皱着眉头埋怨道，“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啊小眠？怎么天天早上跟一晚上没睡似的？”

　　“谢谢妈，晚上见！”

　　“哎哎哎，跑慢点啊！你校服领子翘起来了！”张婉着急的声音响彻清晨六点钟的楼道。

　　“知道了妈！你再睡个回笼觉吧！”

　　陈与眠一路狂奔，总算在6：45之前踩着点儿进了教室。

　　宿海实验一中规定的早读时间是7点整，但基本上每个班级的班主任都会要求学生提早到教室进行早读。

　　高三（1）班的老闫规定的早读时间是6：45，相较于隔壁班班主任要求学生6：35准时到教室的规定来说，已经颇为仁慈了，毕竟对于严重缺乏睡眠的高三学生来说，早上的时间，一分钟能当十分钟花。

　　陈与眠到教室的时候，班级里的学生基本都到齐了，但老闫还没到，学生们早读的声音难免显得困倦，听着有气无力的。

　　卫清打着哈欠转过身来说：“怎么我们眠哥这两天天天踩点儿到啊？”

　　陈与眠从书包里拿出昨天的作业搁在一边，预备着等等早读结束再交，听到卫清的话眼皮也没抬，淡定地胡诌道：“我每天早上起床，要先默写一遍萍姐早自习要默的内容，再来学校。”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默写内容背得七零八落的卫清：“......”

　　陈与眠：“我还要再练一道解析几何大题，比较提神醒脑，这样可以更好地利用早上的时间。”

　　昨天晚上刚给同桌发了数学作业答案的江枫：“......”

　　卫清那点儿子瞌睡被搅得一点儿没剩，重重抹了把脸，连连摇头悔恨道：“我这半吊子成绩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果然优秀的人都是靠努力换来的。”

　　陈与眠点点头。

　　卫清：“哎对了，昨晚那个数学作业能借我看看吗，最后那道不等式大题我跟枫哥怎么算出来不一样，你答案多少？”

　　陈与眠：“我跟他一样的。”

　　卫清：“啊？你俩对过答案了？”

　　陈与眠：“不是，我抄他的。”

　　卫清：“......”

　　江枫：“对。”

　　江枫：“他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