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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橘子落下要几秒(下) ...

  •   我比及川彻大一岁,高考失利可耻地gap了一年,全世界到处乱跑,第一个月就花光了前半生的所有积蓄,只能靠打工赚钱。机会总是很多的,酒吧驻唱,洗碗工,服务员,有啥干啥。唱到后来名气大了——好吧主要是互联网发展起来,我赶上发展中的YouTube,勉勉强强能靠这些挣点钱,技术还是那样。
      有点钱我就跑出去。
      如果一个地方变成了我的枷锁,那就不要回去,永远不要。所以我逃跑了。我要橘子从被抛下那瞬间开始腐烂,到最高点变得湿软,等它落下就应该表面发有青色霉斑。恶臭从米白脉络逃离出去,爬出束缚它的表皮。没人有勇气触碰,它就咕噜噜滚到橱柜后面,被人嫌弃,被人遗忘,变得皱巴巴,最后连汁水都被风化干净。
      本该如此。
      但他抱住我的时候我觉得时间是可以倒流的,只要我往反方向奔跑我就能回到那个夏天。他被人提溜去热身,正巧离开簇拥他的女生们,正巧看到我呆在原地,正巧冲我眨了眨眼。日本传说里,黄昏是各种妖魔鬼怪活跃的时候,叫做逢魔之时。那个瞬间,我觉得我的身体里钻出了天使或者妖怪,心脏跳得很快很快。耳机里的某段旋律叫嚣不停,鼓点特别大声,逐渐大的我什么都听不清。
      真是奇怪,之前在乐队里合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后来我的朋友帮我复盘,说我这是可耻地心动了。
      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好像自己会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如果说我之前交往过的男生是水的话,及川彻就是黏糊糊的史莱姆,会被粘上,持续掉血,最后韧性见底,对方魅惑判定成功——身不由己那种事情,我可不想要。
      虽然说到底还是害怕。
      所以我提了分手。那个早上我赖床,他结束晨训来找我,我就从宾馆的床爬起来。排球馆边上的小道还没什么小情侣,我们双手插兜并排走。这里刚刚下了大雨,地上还遍布着雨水的痕迹,流淌在青石道上。
      我问他想不想分手。他本来想说什么,看到我的表情又憋了回去,轻声说好哦。
      及川彻大人会答应你的,所以不要哭啦。

      口袋里放的拨片是前男友送的分手礼物,我一直在用。和及川彻分手他什么都没送给我,小声说了一大堆奥运冠军什么的,我没听清。可以登机了,我只好嗯嗯啊啊对对应付他,然后把装分手礼物和一张写得满满的便利贴的袋子递给他。
      他奇怪地满怀笑意,微微俯身单臂拥抱我,说一路顺风。
      我说你也是,小气鬼。
      短暂的恋情结束后,我们还保持着联系。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聊天记录就不再增加了。我猜想他过上了很好的生活:作息规律,饮食健康,每天进行大量训练,朝梦想稳步向前。我不喜欢那些充满朝气、积极向上的字眼,只是当这些词语全部堆砌到一个人身上时,我竟然奇迹般开始喜欢他们,就像没有人能拒绝太阳。
      及川彻是那种存在。

      从中国北京到日本东京的飞机只要三个半小时,从东京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飞机要三十五个小时。我不知道要坐哪个公司的哪趟飞机,才能飞到那个冬天,从北京到东京再到宫城。
      后来我去了哪里呢?
      回国,被大骂一顿,丢了学历,被父母发配出去打零工,成为社会意义上的失败人士。一天晚上我站在江边,水流汹涌奔流,我却只觉平静。它们顺着台阶卷走趾间的泥沙,流到河流,流进江流,最后流入大海,化为世界上另一端某个人头顶即将淋到的雨滴。我拥有的某个夏天终于在这个瞬间回馈我。
      后来他去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的电话卡落在机场,他的联系方式被药物丢到犄角旮旯。
      孤独。死亡。更多的东西。最后都变成轻飘飘的气体,升上天堂,或者沉入地狱。但我不信那些,就只能呆在这里。
      但我走入河流的时候有谁跨过时间拉住了我,那个力道毋庸置疑,柔软的发丝黏糊糊粘在颈侧。我握了握拳,又走上台阶,整个人湿漉漉的,很狼狈。
      是时候逃跑了。

      我又去了日本。这次去的东京。
      走的研修生渠道,瞒着所有人办好手续考了证件,又攒了半年的钱,这才上了飞机。和我一样惨的youtuber也不算少,只是我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就算是平凡,也要平凡得与众不同。那个时候,及川彻的名字我就经常能听到。
      那个高中在本子上把“博尔赫斯”写成“赫尔墨斯”的同桌已经到报社实习,拿到那家的offer不过是时间问题。她的嘴也从希腊神话、当代文学转到了体育频道。最近正好遇上奥运会,他们报社铆足了劲要拿个头条之类的东西。我倒不关心,她却说个不停。
      及川彻,及川彻。他拿了什么奖项,成为哪里哪里的最佳二传,在什么赛事上被对方重点关照。他打排球很厉害我知道,跳发扣球二传样样精通。这个人好巧不巧还是个帅哥,我路过涩谷的时候,这张脸就大大咧咧挂在户外显示屏上,笑得轻松惬意,让人想揍他一拳。代言的是哪个运动品牌我记不清,阿迪达斯和哈根达斯的标签我都分不清,只有那张脸,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恶。
      我低下头,拒绝和街边海报的对视。
      ……怎么可以想他,不是你提的分手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和及川彻哪里来的交集。明明连电子邮件都不发一个,却还是每天每天都能遇到他。打工的时候放的是排球比赛,正好是阿根廷对战日本队,他一个人对上过去的天才后辈和怪力主攻;看电视转台的时候,放他的采访视频;就连我去超市打工的时候,最常喝的牛奶上都印着及川彻的大头。
      圣诞节,我没钱喝酒,去不了酒吧。还好七点半有场live house,是我很喜欢的日式摇滚的乐队,没什么名气。要在寸土寸金的东京绕上八百个圈,在下北泽下了电车再走到微微出汗,高楼遮住街道全部夕阳的时候,就正好到地方。要像对暗号一样交头接耳遮遮掩掩,再走进去,买一杯500日元的啤酒,靠着墙角玩手机。
      珍藏的聊天记录都删了个干净。我是非常懒惰的人,从来不会备份什么重要数据。为此丢过五六次写完的谱子和歌词,仍旧死性不改。我称之为“新年新气象”,但我的大部分朋友都不这么认为。
      金属和心脏的共鸣能为一些不理智的冲动找到合适的借口。
      我没看手机屏幕,靠着本能播出一串数字。捂着话筒,“喂”还没说出口,机械亲切的女生就打断我。沉默而漫长的滴嘟滴嘟。
      果然打不出去啊。
      他都去了阿根廷打排球,换个手机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能说换,反正不用了。
      橘子掉到地上要几秒?
      我可以一秒扫七次弦,弹错所有的和弦,再来上几次误拨;及川彻可以发一个跳发球,把对面的排球接起来再发过去。从中学就开始说的重力加速度的范围从九点几到九点几,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全部忘记,留个影子保持悬念。
      把橘子高高抛起,就还可以留下一次“再见”的时间。
      我走过很多地方,被人爱得死去活来过,最后很可能会死于非命。但我想我不在乎。

      最开始我浑然不觉。
      我的嘴巴像个诅咒,只要把愿望说出口,已经得到的没多久就会消失殆尽,未曾得到的连影子都不会剩下。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在吹完蜡烛的瞬间就知道它不会实现:考上好大学,找到高薪工作,不要分手,和好朋友保持联络。
      后来我渐渐就不说了。
      “爱情”是一个珍贵且昂贵的物品,对于我这种承认自己毫无价值的失败人士来说,不亚于上海南京路橱窗里的奢侈品,止于远观。
      所以及川彻告白的时候我假装没听出来,提出分手的时候也浑浑噩噩,过去三个月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对。
      ——为什么呢,哪里都别扭。
      我这才后知后觉:这个人已经在我的生命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我无法把他从我的生命中剔除。
      来到东京之后,我受到邀请,依然在乐队演出,从吉他手逐渐变成主唱吉他。虚假的及川彻也时常被我幻想出来。
      比如某次live,我就把头藏在他的后背,小声嘀咕自己的紧张情绪,像当年做的一样。
      “来,跟着及川彻大人深呼吸。吸气,呼气……”
      他的身体由此起伏着,令人神奇地让我放松下来。
      “摇滚是愤怒的产物。你不服输,不服气,你就要说出来。用你的吉他。”
      休息室里,隐约能听到外面乐队开场的mc,吵闹异常,重复单调的无聊笑话。
      然而,我一睁开眼,那个温柔体贴的前男友又消失不见。我们乐队的鼓手像妈妈一样拍着我的背,等我从溺水般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我握住她的手,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关系。我会没事的。”
      “那走吧,我们的王牌吉他手。”她伸出拳头难得用了一句蹙脚的中文,“加油!”
      “嗯。加油。”

      后来我短暂去了一次美国,好像是乐队突如其来的活动。
      及川彻是从麦当劳把我抓出来的。那么偏远的地方,那么小个店面,我打了一个月的工,就见过三四个亚洲面孔,偏偏最后一天接了超大订单,做完满头大汗精疲力尽,还得拿出笑说麦当劳喜欢您来。眼神还没对焦到顾客脸上,顾客倒是诧异地说怎么是你。
      我心里翻个白眼,怎么不是我,打工招你惹你了。还得疲惫地回应他,说这些年经济不景气,干乐队有指标,有兴趣的话要不要看看,下个月有live哦。
      对面的倒是不客气,手伸过来。我正想转身拿传单,脸颊却被两只手捧住捏了捏。
      “怎么连我都忘啦?”
      好家伙,是及川彻。我嘴角抽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要真忘了还好,这人的大脸天天摆在马路对面的招牌上,我想不看见都不行。阿根廷队的优秀二传,排球界冉冉升起的巨星,最近在美国某个排球赛事中对上日本哪个球队,艰难取胜。
      你看,关注什么事情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
      “忘了谁都忘不了你这个世界超级无敌大明星的。”我拍掉他的手,“所以呢?你的排球事业,已经发展到这里了呀。”
      “是。”他愣了一下,出乎我意料地沉静。
      “怎么,加入了喜欢球员的俱乐部、做着喜欢的事业,还不满足吗?”
      “打排球这种事情,这辈子都不会满足的。”
      他冲我笑起来。
      我们再一次交换了邮件地址和手机号码。在手机通讯录上“A Toru”出现的时候,在手机屏幕上那个来电提示亮起来的时候,我听见及川彻在我心脏爆炸的轰鸣。
      啊,这个人要是真的爆炸了倒好了。他存在一天,我的关注就难以停止。

      及川彻每次见我都喜欢揽过我的肩膀,把我及格线往上的身高一压再压。
      这个人高中毕业后忙于训练排球,进了阿根廷某个排球俱乐部,手臂肌肉看上去能毫不费力把我掐死;整个人倒正派许多,被评价为“高中默默无名”也会一笑而过。
      就算在奥运会上见到他都没什么好惊讶的。这种喜欢打排球的人,总是能找到自己的方法实现理想。但我不一样。我听不出心跳和自己的吉他有什么共同之处,没有绝对音感,每一次live上场前都想先死一次让尸体去弹吉他。鼓手和主唱抢拍,合不上,我的吉他就乱弹一气,每个音的落点都意想不到。
      及川彻这个时候就在台下,笑眯眯的,高潮的时候还会喊着我的昵称。他的帅脸吸引了不少目光,乐队的观众增加了。
      ……我还得感谢他?
      鼓手笑起来。主唱也笑起来,一副要吐的表情。
      音乐节表演结束之后,乐队成员商量着聚餐。他们搞了一大桌的烤肉,接着凌晨的路灯誓要喝个烂醉。
      “哎呀,我们的主唱喝多了,唱得不好。你小子倒是给人家道歉啊!”
      “抱歉抱歉啊。”
      “贝斯手都喧嚣夺主了喂!”
      “你这个鼓点乱了的人没资格说我。”
      我和贝斯手站在边上,小口地抿着酒精饮料。入口是苦的,回甘几近于无,280日元有30日元是冰块的价格,剩下是骂我“250”。东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是这样。
      及川彻跟着我一起来的。但他喝不了酒,就拿着牛奶陪我喝。他渐渐变成两三个,带有模糊的重影,最后和我一起沉到水底。
      美国的旅行到这里才全部结束。

      下一次遇到及川彻是在巴西。他在和日向翔阳打沙滩排球,输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在这哦?不用工作的吗?”
      “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周游世界。”我冲上去,揽他的肩膀太费力,就搂住他的腰,撞他,“晚上好,打排球的及川同学,还有亲爱的翔阳。输了的话,姐姐请你们吃饭哦?”
      “不会输的!”日向翔阳还是一样。
      “姐姐?”他笑了起来,推我一把,“你?”
      “你小子,揍你哦?”我踮起脚戳他脑袋,啤酒太上头了。
      沙滩排球我一窍不通,西班牙语我也说不来,索性拿纱巾垫在地上看他们打。海风很大,快把人吹跑。我也要变成沾满沙粒的排球,最后掉到海里去。
      我们短暂相遇又告别,像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两个人一样,没什么特别。他似乎卯足劲在准备什么赛事,我也慢慢走着我自己的路。那时候我觉得人生大概到30岁就到头了,毕竟浏览器的当日推荐是橘子中含有致癌物,毕竟我每年都要吃几箱橘子。

      一切发生改变都拜我朋友所赐。
      她来到东京,要准备奥运会的采访特辑,找上了我。
      “采访奥运运动员?”我眼角抽抽,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是新闻专业的?”
      “可是你不是认识及川彻嘛,看在熟人的面子上——”
      “正因为认识才不能去。”我扶额,“你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吗,而且我已经很久不写了。”
      “啊,及川先生,这里这里。”她冲我背后挥手。
      “喂,别骗我,也不要转移话题!”
      一只手意外地搭上我的肩膀,我仰首就能看到他越发明显的下颚线和震动的喉结,异样的色情让我哑口无言。
      “那她就暂时交给我啦~”
      好友冲我眨眨眼,小跑离开。我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所以?你和我有什么好谈的呢?”
      “看来你忘记了呢,这样做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别油嘴滑舌,不说我走了。”
      他收起装出的心绞痛表情,手收紧了一瞬,又放开。
      “最后一场比赛,你要来看吗?”
      “你送票我就看。”我抬起下巴。
      他给的票不去白不去,二手出可太可惜了。当年我说喜欢他的排球又没有说谎;我也不是日本人,他换个国籍打排球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痛不痒。但我依然没有联系及川彻。
      因为喜欢,所以害怕,最后一言不发。能说什么呢?他赢了半决赛,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路打回东京,路过很多国家,我们短暂相遇又分别,地球却从未停止转动。及川彻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作为朋友我应该祝贺他,实际上我一直嫉妒他。
      临散场的时候打来陌生电话,我本以为是工作方面的事,结果一接起来是及川彻。他呼吸的频率和别人不一样,激动的时候急促有力,下意识会屏住半秒呼吸,再把气吐在话筒上——说人话就是,和高兴的他打电话,他经常会喷麦。场馆内信号也不好,断断续续的,我就嘴上说你在说什么、我这边听不清先挂了哦,然后落荒而逃。
      逃避可耻,但有用。
      我已经逃了很久,像一只把地球当转轮的仓鼠,自以为只要跑得够快,就没有什么能追上我。实际上只是在原地踏步。但那有怎么样呢?我需要一个借口,有人给了我这个理由。
      后来的后来提起这件事,及川彻告诉我,他当时想显摆自己帅气地赢了一把,要让我把这场剪出他的cut放在电脑上循环播放。我说好啊,宣传片剪辑费用10w日元,买定离手概不退换。

      男子排球决赛。
      我看live,心跳会被过响的音响和鼓点带着走。吉他强烈入侵,贝斯调动神经,鼓声把空气托举向宇宙,观众像被音波震荡的波浪,掀翻泰坦尼克号的瞬间爆发轰鸣。排球和乐队某种程度上很像,靠着一颗不会落地的球吸引目光,击打声短促激烈,直到所有人的心跳只为它而动、直到所有人的心跳与它共鸣,从天灵盖到额前叶到下丘脑。我不是很懂排球,说不出这个跑动那个下蹲的原因,但站在观众席,看着天穹的灯照在场地上,看向及川彻,就只能看到他。18x9米的地方,就是他的极乐世界。
      耀眼。我会这么形容他。他是聚光灯下活着的人。
      我不是那样的人。
      手机屏幕摔得稀碎也没拿去修——我执拗地想把一切留成当初的样子,原因我已经说不出来了。
      求你了。世界上可能存在的所有神明,让他赢吧。
      让他如愿以偿。
      可即便我如此祈求,有些胜利也注定无法得到。
      阿根廷队输了,奥运冠军的桂冠落至别处。领奖的时候及川彻依然朝看台挥手。这是他作为首发参加的第一届奥运会,赢得这种成绩已经无可指摘。银牌终究比不过金牌,但是,如果是他的话,再来一次肯定没问题的。
      散场的时候他找到了我,在自动售卖机前。
      “所以我们要不要再试试?”
      “试试?试什么?门票2500日元一张,谢谢惠顾。”
      “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吧?”
      我停下脚步,快速转身。及川彻倒没被吓到,了然地笑着。
      “大部分乐队的目标都是武道馆。超级棒的露天,两人高的舞台,你甚至可以在舞台上跑两圈热身;聚光灯和普通展演厅的都不是一个功率的,照在脸上像死人;整个场地有那么多的座位,全部填满,比那个什么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有成就感多了。”
      “真厉害。”
      “我做不到。”我喃喃,“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我喜欢你的排球,那你喜欢我的音乐吗?”
      “喜欢。”他笑得轻松,微微俯身看我。
      “喜欢哦。”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达不到那种高度。我做不到的。”
      “哎?可是你的音乐很不错啊?”
      我说不出口。
      “及川彻是天才”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我看着他打过的几场重要比赛,从他口中听过被天才追赶、被强者压在地上的排球故事,也亲眼见证他日复一日的晨跑、传球、控制饮食。及川彻今日所得到的一切成就,都是他努力的结果。
      我却是半途而废、一事无成的胆小鬼,注定会把一切毁掉。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答应他呢?和他一起把他的人生也毁掉吗?
      “没关系的。”他于是拥抱我,慢慢握住我的手,用掌心把外层包裹,然后盯着我的眼睛。
      “就算有瑕疵,宝石依旧是宝石。”
      我习惯性的想拍开他,尖酸刻薄或者故作玩笑地轻轻揭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样我还能骗骗自己,之后再骗骗朋友,比如说及川彻是个轻浮的帅哥,讨女孩子的欢心轻而易举,特别特别可恶;他还骗了我的真心,把它放在盒子里。
      “这不是你当初告诉我的事情吗?”
      是啊。我这种人,也曾有过那种期望。
      “那你来看看我的表演吧,老地方,及川大人。”

      虽然我说的是老地方,可那只是我的老地方,台下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很惊讶的。
      及川彻戴着口罩,渔夫帽把他整个头遮的严严实实——但这里是live house,注定没有寒冷的冬天,他脱了外套,松松搭着,还轻松地冲我眨眨眼。可全身上下的肌肉早就让他引人注目。
      比不过我的吉他就是了。观众也就在试音阶段看看他。
      聚光灯打下来,我低头,把隐秘情愫塞进音符里。展演厅的音响价值六位数,响起来五脏六腑一并震得厉害,只是那疯狂的战栗中,还夹杂了更多的雀跃。
      我听到了橘子被稳稳借住的声音。
      一曲毕。
      我喘着气猛地抬头,隔壁主唱说了什么,人群笑起来。他也笑起来,轻轻地鼓起掌。完了扯下口罩,口型是“做得好”。
      28岁真是个好年纪。
      我找了份不稳定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沉迷音乐。指标完不成的时候就去麦当劳打工,顺便推销门票。闲下来就窝在出租屋里直播打电子游戏,时不时上传些吉他视频。或许这就是我所幻想的无所事事的荒谬人生。
      今年春节我和及川彻一起出门参加新年神社的参拜。他们俱乐部难得放了假,他训练完敲开我的房门,整个人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白色水汽一直要飘到天花板。哎,怎么还没起床?他用那种黏糊糊的语调撒娇,把我从床上拽起来。
      这个人也很久没有在日本过过新年了。相比于我这种只要吃橘子就是过年的人来说,及川彻给人的感觉更为奇怪——明明已经是奥运会亚军,走在路上都会被人要合影,却还是热衷于和小孩抢射击比赛第一名的大泰迪熊。
      他抱着那么大的玩偶,依然比我走得快,拉着我的手,几乎把我一路拽上山顶。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求求我的话,伟大的及川大人说不定能帮你实现哦?”
      我笑着摇头,叹气,和他闹作一团。思考再三,我摸摸口袋里的橘子,剥开外皮,塞一半到他嘴里,塞一半给自己,酸甜的味道充满口腔。
      “那就祝我心想事成吧。”
      我们终于抵达了东京。这个令人耳晕目眩的城市注定什么都留不住,但是这一届奥运会在这里举办,下一次乐队演出也定在下北泽,橘子过年的时候被摆在客厅,来不及腐烂就被囫囵吞咽。
      过去的失败者,如今也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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