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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他的万分难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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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下得淋漓尽致。
雨后的路面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林荫道边上的树木被雨水打落了枯枝残叶,现在显得愈发的青翠欲滴。
空气中都充满了泥土和青草的香味。
“那我先回家了。”
校门口,陈静禾朝池予摆摆手,和往常一样道别。
“好,路上小心。”池予目送着她走远,直至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后才转身离开。
今天钱江给他放了假,他下课后不用再去便利店兼职,于是他便收拾好了全部复习资料,将书包装的鼓鼓囊囊的回家。
雨后的天空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晴朗,但池予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轻松一分。
回家的脚步是那样的沉重,他宁愿呆在店里打工。
陈静禾从拐角处走出,轻轻提了一下书包的肩带,无声无息地跟上了池予的步伐。
那么明显的伤他以为能骗得过她?
她陈静禾虽然打小娇生惯养,但也不是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不至于连摔伤是什么样的都分不清。
池予手上的青淤分明就是被人打的。
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她撒谎,出了这样的事,就该第一时间解决啊。
这是陈静禾第一次去池予家,和自己平常走的方向完全相反,哪怕是跟便利店比较也压根不沾边,尤其是当陈静禾脚都开始酸痛的时候,她竟发现,池予家离学校是那样的远。
那他平常还要送完自己才回去?
“这傻子!”陈静禾皱眉没忍住低骂了声,心中无可抑制的泛起一丝心疼。
可前方的男孩心不在焉,陈静禾偷偷跟了他一路他都没有发现,这样的状态让陈静禾觉得实在太过奇怪。
但好在这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少年在老旧的巷子里七拐八拐后终于回到了家。
看着他的身影走上楼梯,陈静禾松了口气,继而才有空开始观察池予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
这一片远离市中心,全是破烂的居民房,带着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一栋一栋拥挤地靠在一起,积满灰尘油渍的老旧窗台和杂乱无序的电线铁丝,陈静禾在这儿看到了从未看到的世界,让她心绪无比复杂的世界。
她的出现在这里好像分外格格不入。
晚饭时间要到了,外出务工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这里,喧闹声挤满了小巷,也变成了哄赶陈静禾的劝退声。
人安全到家就好。
陈静禾退后一步,末了转身向居民区外走去。
来的时候拐了好几个弯,这会儿陈静禾想要再按原路回去便犯了难。
正纠结往哪个方向的时候,前方一条巷子口忽然走来一道身影。
那人脊背有些佝偻,身材壮实但肚子凸出,穿着一件已经起球勾丝的灰色上衣,裤子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沾满了灰尘。
他与陈静禾擦肩而过,侧头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善意,胡子拉碴的脸上神情淡漠冰冷,似是极其看不起她们这些年轻人。
他的方向也是那栋破旧小楼,陈静禾看着他身影同样消失在楼梯上,心中一顿。
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凑巧罢了,陈静禾选中一个方向,迈步离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走进巷子里,身后那栋破旧小楼忽然就传来了极其难听的叱骂声。
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哭叫哀嚎,以及少年的顶撞反抗。
“哎哟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天天这么打,迟早要出事啊!”
“咱都劝过几次她了?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能忍得了天天被打,可别连累了小予!”
说起那个少年,众人纷纷无奈叹气。
“摊上这样的爸妈是池予的不幸,再忍忍吧,考上大学就好了,离这里远远地,离他们那对神经病远远地!”
“摊上这样的邻居我也受不了了,改明儿我就搬家!呸!”
当听清楼上挨打的人到底是谁时,陈静禾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也在第一时间迅速转了回去,直冲楼梯口!
她并不知道池予家住在几层,但听着那越来越大声的叱骂和惨叫,她终于找到了地方。
池忠国甚至没有来得及将门关上,就向屋内的人宣泄了自己不满。
皮带被他抽出紧握在手,一下一下狠狠地甩在了张雪琴身上,池予为了护住张雪琴,扑身挡在她前面,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然刻上了红痕。
“啊!别打了!我求求你别打了!”
张雪琴哀嚎,身子颤抖个不停。
“小予你让开……”
她伸手想将池予拉开,但手刚刚揽上池予的肩膀,皮带就狠狠地抽了下来,疼得她又是一阵惨叫。
少年闷哼一声,一动未动。
“老子打死你们两母子!这都几点了这碗饭还没做好,你要饿死老子啊?!”
“想吃你可以自己做,拿这个来打人你算什么男人!”池予抬头瞪他,眼神冰冷。
“兔崽子你他吗还敢顶嘴!”池忠国受不了一点有人违逆,气的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掀翻,“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不是给你踩在老子头上作威作福的!”
“砰——!”
池忠国抬起的手顿住,有什么东西比他动作更快的砸到了地上。
不大的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池予后知后觉的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孩,神情瞬间惊慌起来。
陈静禾喘着气,手里还拿着一个不知道哪儿摸的酒瓶子,正想着要是池忠国再不停手,这个酒瓶就要朝他脑袋扔去了。
“打女人小孩,你就不能算是个男人!”
她目光清凌凌的,小小年纪神情却极为镇静,一字一字的表达了自己的轻蔑和嘲讽。
池忠国当即也想起了她是谁,视线在她和池予身上往返,阴冷的笑了起来。
“你是池予的同学?”
“还是小女朋友?”
他转过身子,想朝她走去。
“池忠国你想干什么?!”
池予目眦欲裂,奋不顾身的冲向了她。
酒瓶子还是落在了地上,啪啦一下变成碎片。
陈静禾手腕被他紧紧抓住,一个转身池予就带着她冲下了楼梯。
她跟着他奔跑,跑了不知道多久,不知道多远,直至池予终于觉得安全的时候,那只紧握着她的手才松开。
“你身上的伤,就是被他打的?”
她喘着粗气,终于明白池予身上的伤是从哪儿来的了。
“你身上那些疤痕也是他打的?”
她还傻傻的信了他说的话,信他是小时候调皮摔得。
“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每天回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家庭?”
陈静禾不可置信。
川溪中学高二六班的池予,学习好懂礼貌,虽然害羞有点敏感,但在老师眼里就是一个乖小孩,所有人都觉得他家家教一定非常好,必然是有一对恩爱的父母,给了他良好的家庭环境和爱才能培养出这样好的少年。
但如今,陈静禾只觉得割裂。
“没有一朵温室里的花会想出去淋雨。”池予低着头,笑的苦涩。
他薄唇紧抿,低下的头颅遮住了眼中的难堪和强撑的坚强。
那是他绝口不提的家庭,也是他最想掩饰的丑陋伤疤。
他从小就知道他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别人都有父母接送上学,有父母新买的衣服玩具,有父母的宠爱陪伴,可他只有父亲的毒打叱骂,母亲的冷漠忽视。
所以天知道他是多么地羡慕那样光芒万丈的陈静禾。
她拥有的东西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踽踽独行于他的昏暗道路,本以为就是自己一个人了,但忽然有一天,她忽然闯入了自己的视野,成了他心头上最璀璨纯洁的月光。
也正是因为她的不同,池予才万分难堪自己的家庭。
他以为他可以瞒住的,等到他真正脱离就好了。
但突变来得就是那么迅速。
他没有责怪她为什么跟踪,更没有怪她多管闲事,他只是怕。
怕眼前的女孩露出一丝一毫嫌弃和厌恶。
怕她和从前那些朋友一样,嘲讽着对他说以后不要再和他走在一起。
手腕忽然覆上了一抹温热,池予怔怔抬头。
只见那个女孩握着他的手,仔细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眼中溢满了心疼。
“昨天打的都还没消,今天又来一回,都没几块好皮了。”她小心翼翼的抬手想碰,但最后还是没敢下手,只嘟起了嘴巴,轻轻地吹着气,幼稚的想给他吹掉疼痛,“你就适合做个医生,从业经验领先别人十几年。”
这话不太好听,但却将池予成功逗笑了。
他身上的紧绷一瞬间消失,少年咧开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齿。
“那我以后就当一个医生。”
“说什么呢,我随便讲的你也听。”女孩嗔怪的看他,牵着他的手往外走,“不管做什么,首先得是你喜欢的才行。”
“任何人说的话对你来说都只是建议,什么叫建议呢?就是我可以选择采纳,也可以选择不听的东西。别人的道理终究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出来的,你的处境和经历与他们完全不同,所以千万不要盲从。”
“好,都听你的。”
“你看你,我都说了千万不要盲从。”
……
太阳归于西方,只给世人留下了一抹艳丽璀璨的橘红,云层依旧在翻滚,但奔向的却是温柔浪漫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