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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将所有人,烧成灰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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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头扫视墨白一眼,突然冷硬了几分:“公子也听错了。”
话音才落,地板下方忽又传来一声响,既轻且促,但在这空阒的夏夜里,却分外清晰响亮。
空气中一阵沉默,黄老头却道:“大概是一只老鼠,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房子破旧了,但没什么不安全的。”
如此,安晏也不再说,顺从地一拱手:“既然您说无碍,我们就告辞了。”
安晏和墨白离开了小院。
夏风微热,圆月有如玉盘,映亮了广袤的原野。二人走出约有一里,安晏终于停下脚步,向墨白看去,目光凝重像是垂了铅幕:“墨公子,你也听见了吧?那不是老鼠吧?”
“当然不是。”墨白却语气如常,微微笑着,不似她这般紧张,“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安晏眉头紧蹙:“我想再回去看一眼——我一定要再回去看一眼。但现在时辰尚早,我想再等一等,等黄老伯睡了,村子里的人也都睡了,我再悄悄去探查地板下的动静。”
“好。”墨白笑如晚风,“我不给你添麻烦,我在院子外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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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攀上天中,万里晴空无云,这不是一个暗中探查的好时机。
但安晏却等不及了,她也不敢等。凡是和伏焱有所关联的事,她都不敢怠慢。
屋子里一片漆黑,黄老头大概已入睡了,安晏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脚下突然一顿。
她听见了——不是离开时的轻响,而是——笞打和惨叫声。
从地面之下传来。
安晏猛地推开门,陈腐的木质地板下方隐隐透出光亮,哀呼声不绝,听来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刺耳的叫喊仿佛一只巨手钳住了心脏,安晏不再迟疑,右手蓄力,便一掌重重拍下!
她用了十成内力,木板瞬时在掌风中碎成齑粉,露出一人宽的空洞。声音停住了,下方一间暗室,灯烛昏昧如冥,安晏握紧剑柄,纵身跳了进去。
暗室狭小,不足一丈见方,幽亮的烛光晃动不止,映出石梯边上的黄老头——和被他扼住脖颈,犹自挣扎不已的女孩。
“果然。”安晏抽出采萧剑,目色冷得像冰,“你放开她。”
女孩身上伤痕累累,长发乱如蓬草,满脸泥土尘灰,唯一双眸子还残留着几分清亮。看见安晏,她自喉间发出低低的哀鸣,泪水从乌黑的眼眶中滚落。
“她是我的女儿,你不要多管闲事。”黄老头恶声道,手下加重力度,那女孩顿时脸色通红,双手拼命抓着喉咙处的桎梏。
“给老子安分一点!”黄老头不耐,另一手狠狠扇了女孩一个巴掌。白日里他分明是一个蹒跚羸弱的老人,此刻却好似被恶魔附了身,而变得力大无穷。
“住手!”安晏心头一颤,可女孩在对方手里,她不敢轻举妄动,“你……她既是你的女儿,你为何要伤害她?”
“胡说!我没有伤害她!”黄老头却怒喊道,“我是为了她好,我只是在训练她,教导她,我都是为了她——她为什么没有成为那个人呢?”忽而神色一滞,目光竟随即恍惚,“她为什么……没有成为那个人呢?”
安晏不明所以,也不敢激怒黄老头,只得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话:“你……想让她成为谁?”
“谁?除了他,还有谁?只有他,只有他才是最接近神明的人……”黄老头抬起头,死死盯着安晏,却又不是在看她,半明半暗的烛火好似透过他的瞳孔,烧进了久远的时光,“我一直记得那一天,我一直记得……是,我骗了你们,我没有逃走,而是走进了明思院,我看见了他。”
“你看见了谁?”安晏不由得心惊肉跳,“你看见了伏焱,是吗?”
“伏焱?”黄老头微一愣怔,旋即恍然,“他现在叫做伏焱吗?原来如此,不过,算了,这不重要……他始终和我们不一样……”
“你方才说,他像是神明,他做了什么?”安晏眸光深凝。
“对……对,他是神明,他……是制裁者。”黄老头低声喃喃,仿佛神志已不再清醒,就此陷进了杳渺的回忆,“到处都是血,他的衣服也沾满了血,可他却根本不在意,没有任何表情,看着死去的人,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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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前。
院内木叶吐翠,桃花正盛,小巧玲珑的花瓣随风摇曳,娇红鲜艳,像染了——血。
那确然是血。
残落的花叶混着泥土和血腥,散发着令人晕眩的气味。庭院寂静,宛如幽冥,四面汇聚的冥河正中,立着一个形如虚幻的影。
黄老头以为自己撞见了鬼影。
若不是鬼影,他怎会如此平静?这里少说也死了几十人,若不是鬼影,他怎会独独活着?
然而那鬼影却察觉到了,转过头,冷淡地向他望来。
黄老头□□不争气地湿了,温热的液体让他冷得不住发抖。他想逃,可是双脚却陷入了血泥流成的沼泽,他一步也动不了。
他看见那个鬼影勾起嘴角,向他走了两步。
“你看见了什么?”
黄老头听见那鬼影发问。
可他说不出话,发不出声,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摇头或者只是发抖,视线却无法从那鬼影身上移开一寸。
那鬼影笑了,清透淡漠的声线叫黄老头一怔:“你看见了吗,这座深宅中,到处都烧着火。火势实在太盛,我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向其中投入一块浸了油的布——”
他抬起手,微微仰起头,做了一个松手的动作。
“就足够将所有人,烧成灰烬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向一地零落的血腥,那神情仿佛不是在注视丑陋可怖的尸体,而是在欣赏某种稀少而珍贵的艺术品。
黄老头突然平静了。
他突然不觉得怕了,方才可笑的恐惧,尽数变成了憧憬。那个人——男人,或是少年——不是什么鬼影,他如此俊秀清朗,他如此平静疏离,他分明是佛,是神,是天地间所有凡俗之人,永远无法触及和理解的存在。
黄老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敬,慌忙弯了膝盖,跪伏在污浊的尘泥中。
“嗯?”那个人——伏焱回过神,踱到黄老头身前,低头看着他,半晌,好似突然觉得无趣了。
“这才是江湖。”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彻骨,“你们太天真,太愚蠢了。我们所有人,不会有一个能够成为救世主,只会诞生出无数的恶魔罢了。”
黄老头的鼻尖贴着潮湿的泥土,他不知道神在说什么,他也不敢回答。
这却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神谕,那双靴子不再停留,绕过他,渐渐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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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三年,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黄老头低声,脸上竟浮起类似悲切的神情,“后来,又有江湖人去了明思院,尸体和血迹都被清理干净,好像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然后院子就封了,我进不去,再没有人来过……他也再没有回来过……”
“我只想再见到他……可是他,当然不会再回来了。我被抛弃了,我被神明抛弃了……他们都被抛弃了……谁也没有……都被抛弃了……”黄老头颠三倒四地絮叨着,忽然看见手中的女孩,怔了怔,又一下子发起狠,“为什么你不是他!为什么你不能成为他!为什么你不能成为他!”说着,抓住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往墙壁上撞去。
“停下!你快停下!”安晏惊恐大叫,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他不是神,他只是杀人魔罢了!再这样下去,你会害死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是无辜的!”
“无辜?不是,不是的,你也不懂。”黄老头桀桀地笑了一声,随即又沉浸到疯狂的思绪中去了,“……那个眼神,我和蚂蚁根本没有区别……神明不会怜悯我们,他放弃了我们……我要再找到新的神!我要创造一个能救我的神……”
“她是你的女儿!她不会变成神!”
“这样不行,不行……是不是还要更多的人,是不是还要更多的血……”
“你疯了吗!住手!”
“还要多少,要多久,要多少,要多久……”
黄老头摸索着抽出一把小刀,神情已近癫狂。烛焰混沌的影子像是索命的符,安晏的额头渗出冷汗,七零八落的意识在头脑中乱窜——不能再犹豫下去,但女孩还在他手上,她该如何做,她的剑应该足够快吧,黄老头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她只有先打掉那把刀,可为什么双手抖个不停——
楼梯上突然闪过一道影子。
“哐”的一声钝响,黄老头身子猛地僵住,而后双眼一翻,栽倒在石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