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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浮生闲 清日赋闲,师徒和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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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清楚,对方这样做,是为着在外忙碌的父亲。
可还是忍不住去回忆,初次遇见他的情景。
那日风雪刚停,他就那样自然地出现在栅栏外。
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亮,看见自己时,笑容如冬花融雪般明媚灿烂。
他的身形高挑而瘦削,迎着风,衣襟猎猎地飘着。
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富贵风流的天然姿态。
似风雪后,偶然飘落山中的谪仙,行走在雪地里。
遇见一户人家,便轻叩柴扉,只为找个人说,只为讨口水喝……
“好在,父亲就快要回来了。”
又在心中描画了一遍他的眉眼后,陈子舟逼迫着自己转移了思绪。
她不想再回到那种苦痛中去了。
现在,自己至关紧要的事情,就是把身体调养好,让父亲看到后能够放心。
陈瑜亭一行回程的路,简直比去时还要赶。
原本为着他拜相时日尚短,就连推两项新政,出发南夏的时间,可以说是一拖再拖。
要不是路上星夜兼程,否则别说提前到达,恐怕就连喜酒都难喝上一杯。
本来,出来时如此匆忙,回程时,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但众人皆体谅陈大人思女心切。
也明白朝中大事,桩桩件件都在等着他,所以都愿意陪着一起赶。
毕竟,别人的地方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好。
这一群陪着出来的人,也都在想念中州。
他们想念家乡的青白屋瓦、勾栏酒肆,甚至是凛冽的北风和呼啸的干雪。
这一次的南夏之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陈瑜亭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即便在各地齐齐派出使节贺喜的当口,他的待遇亦是头一份的。
可他自己很清楚,若没有跟着的这些人,此次未必能如此轻易地过关。
很显然,使团中这些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一个个老成持重,从不多话多事,无论遇见什么。俱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
陛下的亲笔信,当然是提前布好的局,所以当庭的嘲笑,对自己并算不得什么。
最难得,是跟着的这些人,在不知道详情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稳重,事后并无半分抱怨。
陈瑜亭想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自语道:“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跟在一旁的副使看他这副表情,便问:“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陈瑜亭回过神,笑笑说: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你们一路都辛苦了,回到京城,陛下自然要嘉奖,大家也可好好休息些时日。”
副使随即行了个礼。
“为朝廷办事,卑职万死不辞!若说起辛苦,陛下和您才真是忍辱负重,为了蒙蔽南夏君臣,可谓费尽心思……”
陈瑜亭点了点头,看来无需向他们解释什么,大家就自行想明白了。
接着,他转了话题,问:“从南夏带的回礼还妥善吗?尤其是那只玉盘,可是件稀罕物。”
“这是自然,请大人放心!”
副使说话语速很快,但胜在直抓重点,让人一听便十分明了。
他继续道:“其他东西,都是跟在后面的车上。只有那玉盘,交给了专人看管,确保万无一失。”
“那就好。”陈瑜亭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依旧是苍翠葱郁。
“看来,还要有几天,才能看见落叶纷纷啊……”
闲下来的这些天,秦川终于有了时间,能盯着小松习武学文了。
对于这个徒弟,他心里是着实有些亏欠。
谁让自己越来越忙,在府里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就别提耐下性子来教导小松了。
好在有父亲和师父的帮衬,这孩子各方面又进步很快。
并没因为自己的延误而耽搁了。
此刻,院子中央的小松,正穿着一身爽利的短打,不断挥舞着拳头、使出步伐。
哼哈之声不断传出,越往后听越觉得有了些意思。
气确实已经慢慢沉了下去,出拳的力道上,也有了些微不同。
而另一边的石凳石桌上,是秦淮和萧路对坐而弈。
他们神情专注,完全不被外界所打扰。
偶尔抬眼,看看彼此、相视一笑,将所有语言皆化作目光流转。
虽相处不久,却早有了知己间的默契。
秦川收回思绪,斜靠在栏杆上,一条腿搭在栏台边儿。
心里想着韩凛说,要再派人去边地买马,尽快将飞骑营的战马,装备起来的事儿。
这件事,之所以如此令秦川在意,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就是如此大的动作,早晚会为北夷所察知,到那时一场交战在所难免。
况且中州在陈大人拜相后,连续推行新政。
每一条,都精准地打在如今的命脉上,收效可以说是指日可待。
一旦等收益化作实实在在的银钱、粮米。
中州的综合实力进一步提升,南夏和北夷必然要瞩目。
南夏距离远,自身物产丰富,虽会忌惮,但一时还不会发难。
可北夷,却是万万不想看见,这种局面的!
他们只想要一只,随时可以割肉吃的、瘦弱的羊。
并不想看见,羊把自己喂得膘肥体壮,甚至突然变了面孔,露出狼的獠牙。
思索到这里的秦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或许朝廷买马一事,北夷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以为韩凛还和曾经的中州帝王一样,所以才轻率地认定无妨。
若真是这样,那就要趁这个空隙,赶紧着手加快速度。
利用这段一叶障目的宝贵时间,把需要的东西,尽快弄到手才行。
“小松,这里的手势错了!”就在思考的当口,秦川也没有落下小松那边。
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小松差点要出去的左拳,说道:
“这一招,讲究的右手快如闪电、势如雷霆,左拳要使力格挡在胸口以保护自己!这样才能在近身战中击伤对方,并保证自己的安全!”
小松收了力,疑惑不解道:
“可是如果我出拳够快,保证先一步打到对方,不就等于保护了自己安全吗?为什么还要多一手防御呢?”
听见问题的秦川笑了,因为小松问出的话,和自己当年是一模一样。
果然,在小孩子眼里,招数花哨迅速、击杀能力强,是最具吸引力的。
总觉得,防守是懦弱无用之人才用的办法,不够利落飒爽。
虽然小松年纪还小,可秦川依然不愿采用命令,或者教条式的办法来敷衍。
他抬眼看了看天,略略思忖片刻,蹲下身道:
“好,那我们就来试一下!以你刚才的方式出拳攻击我,我进行反击,会有什么结果?为求公平,我会采用蹲着的办法,格挡也只用左手,怎么样?”
“好!”小松应得很干脆,急忙扎稳马步再行运气。
一个呼吸的功夫,便看他右拳如头冲刺的小牛般撞了过来,速度之快简直让秦川惊喜。
左拳也在后面配合着,准备再趁其不备再来上一下。
但还没等他把这两手用出来,小小的身形就僵在了原地。
原来,不知何时,秦川的一根手指,经直接点在了他的左胸口上。
小松知道,此时若是真的较量,自己早已非死即伤。
“现在明白了吗?”秦川依旧和气的笑着,眼睛亮晶晶的。
“天下事,从不以快作为唯一标准,武功自然也是。”
“天底下,永远有比你更快的人,你不需要成为最快的那个。而是需要做到无论快慢,都能用自己的能力保护住自己——活下去,才有赢的希望。”
秦川耐心解释着,语速放得很慢,留足了给小松消化吸收的时间。
“嗯……”小松拧在一起的眉毛,慢慢松开了。
笑着说:“师父,小松明白了!您看刚才的动作,是不是还这样?”
说完,赶紧摆出个纠正后的身形。
秦川站起身摸摸他的头,笑道:“对,就是这样!你学得真快!”
见小松重新回归投入,秦川又适时地退步到原来的位置,继续从被打断的地方接着想。
那是一封奏折。
幼年时,父亲专门拿给韩凛和自己看的。
上面,记载着一次,朔杨守军与北夷军队的较量。
奏折自呈上之日起,就没有受到重视。
因为以当年中州的国力,哪怕知道北夷的真实战力,自身亦是无能为力。
而秦淮却将那份奏折一直保留着,直到拿给韩凛和秦川。
那个将领的名字,秦川记不得了,可里面写的每一个字,哪怕过去多年,他依然能完整背诵。
上面说,所有中州人都道北夷军队彪悍、作风强硬,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往往谈之而色变,没打就已输了底气。
但据他们这些人,多年在边地周旋所见,北夷的英勇善战,更像是纸糊的老虎。
每一次出击,都只为了抢夺更多的财物和牲畜。
掠杀老弱妇孺时的确凶猛,一旦遇见正规抵抗,皆以逃离为第一目标。
尤其是守卫军出城门追击时,常有丢盔弃甲之徒被俘。
剩余人等,不仅不思救援,还一味争夺被俘虏者的战利品。
秦川还记得,那一支守卫军下的边城,是和平年月最久的。
往往一战,可换来两三年的安定。
是以,北夷从来,都不是不可战胜的。
不可胜的,只有自身的怯懦和恐惧!
他早已打定主意,一旦边地与北夷开战。
自己定要打到他们不敢出兵,直到中州扫平南夏为止。
何况南夏一平,北夷就是想动,也再无翻身之日了。
秦川嘴角,又勾起了那抹邪气的笑容。
内心深处对血腥气的渴望,再一次涌了上来。
曾经,这是他自认为最卑劣龌龊的心思。
可如今,秦川明白了——
只有内心永远存着杀伐之意,才有可能守住一方生息安乐。
征战,从来不是罪过。
苟且迂回,才是生者道路上,真正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