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溯》忆枝狐

359、调丹砂 岁月长安，四海长宁

　　“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跟着走过好几趟街，韩凛总算缓过神来，迷迷糊糊问道。

　　那声音，别提有多乖了。

　　难得见对方这么听话，秦川自是喜上眉梢。

　　半是打趣半是哄逗说：“我还以为官人一心忙着回味，不肯管我了呢！”

　　“你……哼！！！”自己偷着乐是一回事儿，被人当众戳穿还拿来打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却瞧韩凛皱着鼻子噘着嘴，一不做二不休把脸歪向旁边。

　　发誓再不去管前头，这个自鸣得意的家伙。

　　除非……除非……他先来哄自己！

　　出乎韩凛预料的是，秦川这次还真没做小伏低的意思。

　　见他歪着脑袋气哼哼的样子，只把手握牢了些。

　　又是牵又是拖地往前走。

　　全然不提过会儿要去哪儿，更不开口试探对方心意。

　　这蜜里加火药的滋味，烧得韩凛着实不好受。

　　一面跟在秦川身后拖拖拉拉走，一面不住拿眼剜他。

　　心里直数落其，没有良心。

　　仗着些雕虫小技，就在这儿洋洋得意。

　　可说到底，韩凛更气的还是自己！

　　明知对方当众出风头，就为了看自己脸红心跳、情不自禁。

　　却还是没出息地陷溺进去。

　　直到这会儿，都拔不出脚来。

　　“哎，行了，就这家吧！再远我也走不动了！”

　　不知又跟着溜达出多远，前方秦川忽然停下脚步。

　　韩凛一心皆放在回忆上，脚下根本没留神儿。

　　一个急刹不住，就这么直挺挺撞向对方肩膀。

　　碰的鼻子，又酸又涨。

　　“停下也不说一声！这是哪儿啊？”

　　他兀自揉着鼻尖，声音里是透着委屈跟抱怨。

　　“当然是吃饭的地方啦！”

　　秦川不以为意，揽过韩凛肩头笑着说。

　　“今日可是我家官人生辰，怎么能让寿星老饿着肚子在街上逛呢？对不对？”

　　说完还得意搓搓鼻子，引着对方看上头那块牌匾。

　　“月下斋？”

　　韩凛老老实实抬头观瞧。

　　只觉不像个饭庄食肆的名字，倒像什么念经打坐的所在。

　　不由得皱起眉，望向秦川。

　　秦川自然知道他在困惑什么，一把揽紧对方脖子。

　　笑嘻嘻道：“听说啊，这家长寿面可是京城一绝！”

　　“别看是专门经营素斋的馆子，那滋味却比什么大鱼大肉都好！咱们一起进去尝尝！”

　　“还说是偶然找到的，这下露馅儿了吧？”韩凛反应是真快。

　　逮住个把柄就绕到秦川身前，瞪着双圆圆杏眼，死命看向对方。

　　直把其看得脸都红了三分，才心满意足拍拍对面肩膀。

　　心下漾开股温润清甜。

　　“好啦，快进去吧……逛了一天，你不饿我还饿呢！”

　　秦川倒是不打算反驳，轻轻携过韩凛，与之并肩走进店内。

　　甫一入店，满堂清新之气便扑面而来。

　　瞬间教两人吹了一整天的脸，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月下斋里店小二，也跟别处不同。

　　虽有着一般热络亲切的笑，说话却柔声细气。

　　惹得秦川直往人下巴上瞅，总觉得有把古琴藏在里头。

　　“两位里边请，想用点儿什么，吩咐小的便是。”

　　韩凛打量着这眉目清秀、细语温声的伙计。

　　水绿色短衫配青灰色小帽，脚下一双素色布鞋。

　　真真不像迎来送往的买卖人，倒像个庙观里洒扫修行的小道士了。

　　“哦，我们先去里面坐下，稍后再点菜。”

　　面对如此斯文的伙计，秦川连语气都柔下不少。

　　走路动作也轻了。

　　牵着韩凛的手稍稍摆着，如刚刚抽芽的柳条。

　　“得嘞，您二位里边儿请，里边儿清净。”

　　小二把手巾一甩，继续轻言轻语说着。

　　不成想这话，倒把韩凛给逗笑了。

　　他瞅了瞅大堂里四下无人的状态，真是那儿那儿都清净。

　　不用猜也知道，人呐都被街上各种花把式吸引去了。

　　是而这处，才如此幽静安闲。

　　索性掌柜心性好，不曾着急动气，伙计们便也跟着稳了下来。

　　小二一面支着手臂，一面略略弯腰为秦川和韩凛引着路。

　　几步之内，将人带至处背靠高窗、面朝屏风的所在。

　　宽桌大凳间，犹有余香袅袅，甚是温馨雅致。

　　秦川笑着迈过凳子坐下。

　　边用桌边素白巾子擦着手，边道：“劳驾来两碗长寿面，要大碗！”

　　“再把这儿招牌素菜掂对几个！有饼的话来几张，没饼饽饽也成！”

　　这傻小子，才装了几句啊？

　　身上那股子江湖劲儿就回来了！

　　看来一沾上吃啊，这本性比江山要难移多喽。

　　韩凛边净手，边低头压抑着快要憋不住的笑声。

　　待小二走远了，才胀着通红脸儿问：“都是素菜，你吃得饱吗？”

　　“我吃什么吃不饱啊？”秦川显然没听懂对方意思。

　　“那、那倒是……只要吃得够多，什么都能吃饱……”韩凛又乐了。

　　那看表情，大概是回忆起对方，从小到大种种“美好”吃相。

　　秦川才不管这套，提着茶壶为其斟满。

　　换了副正式神色道：“新一岁要素素静静，知道吗？”

　　“你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而你盼望的一切，总有天会全部成真！”

　　韩凛愣住了。

　　适才笑容还来不及褪回，就被感动糊着定格在面上。

　　嘴角弯弯的，眉心却漾开一股涟漪。

　　令那双好看杏眼，不知不觉蒙上了层水汽。

　　他听见自己又缓又轻的声音。

　　“好……新的一岁，咱们都素素静静、梦想成真……”

　　像是故意要应和这句吉祥话。

　　这边刚说完，那边满满一盘油酥饼就落了桌。

　　霎时间，葱香伴着面香扑腾开来，直往两人鼻子里钻。

　　看样子，不把人肚里馋虫搅和起来，是不肯罢休了。

　　“喏，快吃吧！这一天又是骑马又是打鼓的，肯定饿坏了！”

　　韩凛把盘子往秦川方向推。

　　那对漂亮的杏眼，再度恢复成笑着的样子。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吃长寿面！”哪知秦川拒绝很是利落，半点儿转圜余地没有。

　　韩凛一面笑他念头古怪，一面却也由着他去。

　　甚至还很是耐心哄道：“好，一起吃长寿面……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当然是装着你啊！”就像特意在等这句话一样，秦川答得飞快。

　　一双眼睛，布灵布灵眨巴着。

　　像极了忠心护主的大狗狗，在主人面前撒欢讨赏。

　　但这一遭，不等韩凛出手，新上桌的清酿冬菇，就给了其“致命一击”。

　　只听他肚子里锣鼓喧天、弦管齐鸣，闹得那叫一个欢。

　　不管怎么又吞口水又运气，就是止不住这声响。

　　直把脸都给他叫红了，也没丝毫平息的意思。

　　“好啦好啦，先吃点儿吧……别饿坏了……”

　　看着对面如此狼狈，韩凛不由得心疼起来。

　　抄起筷子就要帮秦川夹菜。

　　“我不要！我就要跟你一起吃长寿面！”

　　不料对方一个飞扑，直接捂住了面前碗碟。

　　边摇头晃脑边念：“就要一起吃长寿面！就要一起吃长寿面！”

　　见其这么撒泼打赖，还全是为着自己。

　　韩凛心知不好再劝，只得放下筷子。

　　“好，我们一起等！一起等长命安、社稷宁、天下平！”

　　日出东方般的笑容，绽开在秦川脸上。

　　他强压下腹内空空的不适，拉过韩凛一只手道。

　　“对，就是要这样！说出来，并且相信一切都会实现！”

　　风吹花枝似的笑，熏醉了秦川眉眼。

　　竟让他有一瞬恍惚，以为心心念念的面，终于上桌了。

　　要不是清汤飘出的热气虚疼了鼻尖，这傻小子还真当是幻觉呢？

　　足以想见，是饿到了何等地步！

　　“好啦好啦，长寿面来啦！这下可以开吃了吧！”

　　韩凛根本顾不得烫，一个劲儿往秦川那推着汤碗，频频催促着。

　　秦川见状，赶紧抄起筷子揽过面碗。

　　那清香中透着浓郁的滋味，光是闻上一闻，就让人心情舒畅、四肢安泰。

　　竹制筷子扎进碗中，犹如两片系着风帆的桅杆。

　　将浸在热汤里的面，悉数挑了起来。

　　顷刻间，整张桌上薄雾弥漫、白烟四起。

　　恍若仙山秘境一般。

　　“一挑福……二挑禄……三挑平安康健，万事足……”

　　秦川一边挑着，一边将事先编好的词儿念了出来。

　　他念得如此认真，神情郑重而专注。

　　仿佛是什么豁出命，也要守住的誓约。

　　韩凛将这些一字不落听在耳里。

　　心中积压的满胀越堆越多，眼看就要化作泪滴夺眶而出。

　　却不料，被秦川接下来举动，堵了个严严实实。

　　想回回不去，想掉又掉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