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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芰荷香 月辉空蒙,细语嘤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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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毕,他止住步子。
半环半掰地,按住女孩儿肩膀。
望向那双,闪动着水珠的眼睛。
“我们还要一起看着据儿长大,看着他习武修文,看着他娶妾生子呢!到时候,孙子孙女们闹哄哄的,难道都让我一个人管啊?”
吴煜语气很轻快,心里却比熬煮过的药还涩。
泛着光的泪水,滑过巫马澄面颊,留下道不算饱满的弧线。
吴煜的心,更疼了。
曾经娇艳似鲜花、温润如满月的女孩儿。
短短几年,竟变得如此忧愁瘦弱。
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对面的巫马澄,读懂了他眼里的疼惜。
赶紧抬手抹了两把脸,换上个还算好看的笑容。
“嗯!据儿这么努力、这么勇敢,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不能让他泄气!我会养好身子,为了据儿,更为了你!”
原本并不做他想的吴煜听到这话,简直感激到想求神拜佛。
他颤抖着一把搂过女孩儿,将无声地抽泣埋进对方耳畔。
“就是这样……就是要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是要这样永远在一起……”
谁知,一声比眼泪滴落还清脆的笑,吹进吴煜衣襟。
他想起来了,那是澄儿以前的笑——
那个明艳活泼、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回来了!
震惊的喜悦化作滔天巨浪,冲击着四肢百骸,连声音都战栗了。
“怎、怎么了……我说的有、有这么好笑、笑吗……”
“当然有啊!”巫马澄此时倒淡定许多。
她抬眼偷偷瞄了吴煜一下,又迅速把头埋回对方胸膛。
又喜又羞道:“据儿总吵着想要弟弟妹妹,怎么到你这儿,就只剩一家三口啦?”
女孩儿讲得其实很小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可落在吴煜耳朵里,却比什么天籁仙乐都要动听。
他知道,这是澄儿在向自己表明决心——
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吴煜紧紧抱住对方,紧到连心脏都快要挤出来。
“不是三口!不是三口!”
“以后啊,我们据儿会有数不清的弟弟妹妹!弟弟妹妹还会再有弟弟妹妹,好不好?”
“哎,你……”根本来不及管,涌到嘴边的咳嗽。
只见巫马澄携了粉拳,就打在吴煜身上。
边打边来回摇晃着。
“坏死了!坏死了!坏死了!”
吴煜当然是任由她打。
甚至还怕女孩子家,力气小、不过瘾。
自己又挥拳朝胸口补了几下,连连告饶道:“你这可冤枉死我了,明明是据儿的主意!”
话语里,听不出一丝埋怨之意,只有欣喜若狂的感激。
再次提起据儿,巫马澄赶忙住了手。
旋即与吴煜分开些距离。
理了理衣衫道:“咱们快去看据儿吧?再晚了,我怕惊着他!”
“好!”吴煜复携过女孩的手。
两人一起,朝长亭殿方向走去。
心跳正借由指尖,隐秘而躁动地传递着,像极了无处无在的嘹亮蝉鸣。
又走了一会儿,长亭殿才算到了。
这一带显然要安静许多,不仅没有蛰声,就连水流声或枝叶声都没有。
好似被扣上了一层透明罩子,是难得的安乐与静谧。
吴煜和巫马澄亦不自觉放轻脚步。
更是挥挥手免了殿外内监请安,径直朝据儿安歇的偏殿去了。
随侍嬷嬷们听到开门声,还以为是梨蕊替皇后娘娘来询问太子情况。
丝毫不敢怠慢地,就迎了上去。
却见陛下亲自携了娘娘而来,惊得两腿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不必拘礼了,都起来吧。”吴煜尽可能把声音压得很低。
“朕与皇后想来看看孩子,没提前着人通传,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敢!不敢!”一屋里四个嬷嬷齐齐俯首回话,竟不见半分扰动聒噪,
足见皆是细心的人。
吴煜心下满意,立即赏了这几位不少银钱。
谢绝了奉茶好意后,帝后两人由赵嬷嬷领着,来到据儿安睡的寝殿。
门内门外两道细纱帘,不仅隔绝蚊虫,也最大限度降低了噪音。
不得不说,真真是用心!
掀起第一道纱帘前,赵嬷嬷先行了个礼。
随后叮嘱道:“陛下、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睡得十分安稳,皆因孙御医建议,晚间时分要避光消声。是以,奴才们平日里都轻手轻脚,您二位一会儿进去,请务必多加注意。”
“嬷嬷放心,我们不会吵醒据儿的。”
看长亭殿上下人等对据儿如此关心,巫马澄鼻尖一热。
拉着赵嬷嬷接连道谢,手心儿都出汗了。
推掉多给出的赏赐后,赵嬷嬷撩起帘子轻手轻脚开了门。
动作一看就是驾轻就熟,一点儿声响都没弄出来。
随侍在屋中的两位嬷嬷,见帝后携手而来,匆匆请过安后,便退到门外。
不大的房间内,顿时只剩这一家三口。
巫马澄将呼吸声放到最低,快走几步来到床榻边缘。
但见精心布置过的床帐内,自己的据儿正安稳睡着。
小嘴巴朝前嘟着,发出均匀深长的鼾声。
小手握成拳头举在脑袋两侧,很是憨态可掬。
一张白嫩小脸儿,透着健康的红润。
虽不似其他孩童那么肉乎乎的,可总比之前在病中时,要好上太多太多。
吴煜听见女孩儿的笑声,夹杂着点儿水花漾开的轻响,又柔又软。
接着巫马澄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
擦掉了孩子结在鼻翼旁的细小汗珠。
“你看,他睡得多香甜、多舒服!”
吴煜走过去,从后面扶着女孩儿肩膀,将声音环在两人之间。
巫马澄收回帕子,把手搭在吴煜手上。
安心地向后靠去。
“嗯,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我真是高兴……”说着,便又想掉泪。
只得一转脑袋,把脸埋进吴煜臂弯里。
“你看我们的孩子这么努力、这么懂事,你忍心不陪着他吗?”
吴煜抚摸着女孩儿发丝,一字一字动情说道。
“你……别再说了……”巫马澄抓紧吴煜衣袖,把脸埋得更深了。
潮热的抽泣扑出来,是愧悔,更是难为情。
只是这一次,吴煜没有选择让着她。
而是换上副近乎恳求的口吻,继续道。
“所以啊……澄儿,别丢下我、别推开我……我和据儿,都不能没有你啊……”
泪水替代了言语,在两人心间默默流转着。
吴煜紧紧拥住了巫马澄,仿佛拥住了整个世界。
等他们从房间里出来时,月亮已经很高了。
跳出之前笼在周围的薄雾,散发出柔和清亮的光。
照得地面,也似铺上了一层银色软纱。
“咱们去荷塘边走走吧,我还不想睡。”
女孩娇柔提议着,如夜莺般悦耳动听。
吴煜估算了下时辰,转而绽开个笑,答允道:“好,我们去看花!”
这一笑,令巫马澄有些恍惚。
不禁想起年少时,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样子。
那一天,记忆中的“大哥哥”也是这么陪着自己。
走到伯父家鱼塘边,说是要表演一下他捉鱼的拿手好戏。
接下来一个时辰,自己的惊呼与欢笑,就在其接连不断的卖乖耍宝中,没有一刻停下。
女孩一边回想着,一边伸出手去。
以食指指腹补全了月亮,那残缺的一角。
笑着说:“还记得吗?我们初见那天,正好是十五。”
“怎么能忘啊?”吴煜没有任何迟疑就接了下去。
但他没有告诉女孩,当天夜里在自己梦中,女孩明媚的笑脸比月亮还要圆。
“看!是鱼!红色的鱼!”巫马澄收回举着的手。
不待吴煜反应过来,就将目光移到了荷塘上。
指着远处,一条悠哉悠哉的胖鲤鱼,开心地叫起来。
“嗯,好大一条啊!比我那天抓住的都大!”吴煜紧跟着转移了话题。
毕竟,只要女孩高兴,聊什么他都愿意。
巫马澄的手一会儿搭在石栏上,一会儿又到处指来指去。
好像这些景色,她之前从没见过似的。
吴煜看着女孩因兴奋而胀红的侧脸,心里又泛起温柔的疼。
是啊,一入冬据儿就病了。
断断续续,绵延到初夏。
澄儿哪还有心思,往窗外看一眼呢?
加之不得不操持的国丧,把她整个人都熬干了。
“幸好……幸好……据儿挺过了这一遭……”
“来日方长!等她把身子调理好,一家人定会顺遂安乐、美满幸福!”
吴煜默默念着,将朝政上所有烦恼暂时搁置。
安心陪着女孩,共赏这锦鲤戏水、月下青莲……
当他将巫马澄送回宫里的时候,梨蕊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依着规矩,国孝期间,天子不得在后宫留宿。
是而梨蕊一早便做好了准备。
沏上了安神茶,又备下了擦身的水。
好让巫马澄一回来,就能安心歇息。
出现在前方的低微笑声,令梨蕊惊喜。
她听得出,这是自家娘娘的笑。
不,不应该这么说。
应该说,这是自家“小姐”的笑!
是的,在消失了那么久之后,这熟悉的笑声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