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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琥珀光 软语轻言,憨态酩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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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韩凛抬脚迈上第一级台阶时,有些记忆便如跃出水面的金色鲤鱼。
毫发毕现、无遮无拦。
那是秦川第一次学着喝酒的事,地点就在自己的书房。
当天也是个好天气,连风都是香的。
饥肠辘辘的两人,反锁上书房门后,对着一大桌子菜就准备干上一杯。
当然,这些全是秦川的鬼主意。
若依着自己,才不会让他这么早碰酒。
“呵呵呵……”韩凛搭着扶手往上走,轻微细小的笑声洒了一路。
谁让那天他的眼睛那么亮,说的理由又那么动听。
自己一时失神才纵了他,没想到差点惹出祸端。
韩凛上到驻马楼二层。
空旷洁净的内室一览无余,并无秦川身影。
他便只能继续往三楼走去,脑海里浮现着秦川,小时候的样子。
其实,当时的韩凛是加了小心的。
为怕对方没个轻重,一下喝得太多,才提议由自己来倒酒。
还惹来秦川好一顿埋怨!
撒泼打赖的,就差坐地下拍地板了。
“我带来的酒,当然应该我倒!”小秦川的声音冒了出来,像脆生生的小梆子。
“我倒,不然就别喝!”韩凛的气势,从那时候起就很足了。
拿捏个秦川,简直手到擒来。
“那……好吧……”抗争过数番,对面还是投降了。
毕竟无论秦川说什么,韩凛就这么一句话。
半分退让没有,心硬得跟块石头一样。
不情不愿地,秦川交出了酒坛。
被韩凛接过去时,还眼巴巴地往里瞅。
好像生怕经了别人的手,这酒就变成水似的。
“你也太抠了吧?这可是我带来的!”
看着将将没过碗底的酒,秦川实在忍不了了,大声抗议道。
韩凛先护好酒坛,随后才说:
“这些就不少了!你用的是汤碗,又不是酒杯!何况第一次喝,太多太急容易晕!”
“好吧好吧,听你的!”秦川晃悠着碗里那晶莹的液体,鼻端萦绕上一阵醇香。
就是这个瞬间,让韩凛大意了。
他看秦川这么听话,便收回目光,开始给自己斟酒。
为着陪秦川,他自己倒得也不多。
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万一,好来得及处理。
可一切,就在他抬起眼的那一刻,发生了变故!
“来,我先干为敬!”
韩凛的脑子都还没顾得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秦川就端着碗仰起了脖子。
这边的一声“哎”没等出口,韩凛就发现,对方的动作静止了。
犹如被什么高手封住穴道一样,一动不动。
紧接着,呛咳声从碗里面翻滚起来。
期间还伴着酒水,溅在碗壁上的清灵之音。
韩凛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
自己当年第一次喝酒时,哪怕是由宫人特意为皇子们酿造,闻上去清香怡人。
却依然在入口后,只剩辛辣灼烧。
若不是当着父皇和诸臣的面,自己不得不咽下去,他是真的连碰都不想碰。
慌忙撂下汤碗的秦川,捂着肚子对韩凛道:“胃里烧、烧得难受!”
言语间憔悴憋屈,全不见方才半分豪情。
韩凛急急起身,为他盛上一份碧梗粥。
边用嘴巴吹着热气,边安慰秦川。
“都说了不能喝这么急,你又没吃东西!快,把这粥喝了,能舒服点儿!”说着,就要伸手去喂。
秦川虽被这酒折磨得够呛,但最后一丝倔强坚持还在,执意不肯。
自己端过粥,拿过勺,才老老实实趴在桌边用了起来。
起初几口下肚,并无什么异状。
韩凛只道是虚惊一场,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想着,也要给自己盛碗粥。
可还没等指头碰到碗沿儿,秦川那边就彻底失了控。
韩凛看见,他举着勺子的手,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根本找不准嘴的位置。
一张脸,像是被扔进了染缸里。
不断变换着红绿白、红绿白的花色。
眼神却呆滞无比,像两个用手抠出来的黑洞。
然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径直栽倒了下去……
“自己酒量有多少,自己不知道啊!非要这么喝!”
处于时光两端的大韩凛和小韩凛,齐齐叉着腰。
对着同样不省人事的秦川喊。
只不过,当年的秦川,手里握着的是断了把儿的勺子。
现在的秦川,怀里搂着的是没了盖儿的酒壶。
“唔……你不许凶我……人家已经这么难受了,你不许凶……”
记忆里的小秦川和眼前的大秦川,一起抱怨着。
连换气的气口,都一模一样。
韩凛简直被他给气笑了。
脑袋晃荡的幅度,比架子上的秋千还大。
“呜……是他们……是他们非要灌我的……”
秦川的动静,糊在满满一笼委屈里,听着都快哭出来了。
只是,流出来的是泪是酒?韩凛就不知道了。
“哦,他们灌你,你就喝啊?”他拨了拨掉到身侧的长发,继续问着。
听语气,完全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秦川。
“他们人太多啦……”
即使在酒醉状态下,秦川还是能够捕捉到,韩凛口吻中的“杀气”。
他一个骨碌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身旁酒壶被撞出去好远。
“咕噜咕噜”地在环廊上滚着,发出并不好听的摩擦声。
“我、我跑了……一直想逃……可他们人、人太多了……我抗不过……”
随着天色渐晚,三楼外的风亦渐渐强劲起来,吹的秦川浑身激灵。
本来,在看见他怀里有酒壶时,韩凛的火就已经酝酿上了。
现在,再瞅对方那副盘着腿儿,搁地上拍拍打打的样子,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
暗暗下定决心,这回必须让他好好长个教训。
“哦,你想躲来着,但没躲了,是吧?”韩凛换上比春水还要软嗓音,问道。
“嗯嗯!”拼命点头。
“他们人多,又都拦着你,是吧?”继续和颜悦色。
“嗯嗯嗯!”拼命乖巧地点头。
“你实在抗不过,才喝了这么多,是吧?”尽力伪装出,最亲切的笑容。
“嗯嗯嗯!”又乖巧又可怜地拼命点头。
“那……这楼内才能用的鹊踏枝酒壶,也是他们硬塞进你手里的?”话锋急转直下,霎时从春日掉进了寒冬。
秦川脖子后头,登时一紧。
就像有人拿着把刀,在自己后背上蹭着、磨着。
他瞪大被酒花酿出重影儿的眼睛,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着。
终于,逮到了那只调皮的酒壶,一把藏到身后。
心虚道:“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怎么到我手里的……可、可能是谁拿错了吧……”
韩凛倚在门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秦川演。
心想若不是喝成这样,他的演技肯定会更好,理由肯定也会更完美。
见韩凛半天没有出声,更没有出手拎自己。
自以为平安过关的秦川,壮着胆子抬眼去看。
却恰巧撞见,伏身而下的韩凛。
黑发挂在身侧,一双眼睛又亮又冷。
“筹备这次庆功宴的,可是方缜……你觉得,他会犯这种大不敬的错误吗?”
“呜呜呜,对不起嘛……对不起……”秦川一看撒谎不成,马上端正了态度。
对着韩凛双手合十,就是一顿拜。
边拜还边扭着身子,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韩凛将弯着的腰直了起来,言辞也变回了往日的语重心长。
“你知道,这样突然不见,会让大家多担心吗?方缜和季鹰沿着驻马楼,找了你好几圈,连碧血坡都去看过了。”
“什么?谁不见了?谁担心谁?谁找了谁好几圈?”
秦川心里想着,停下手里动作,眼神迷茫地望向韩凛。
他的脑袋,依旧闷到作烧。
里面藏着的那些乐器,也好似坏掉一般。
只余下百十种不同的“嗡嗡”声,疯狂拉扯着他的神经。
“我、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楼下太热,要上来呆呆,吹会儿风……你们当时,也没拦着我啊……”
努力从混乱中,提溜出些片段的秦川,认真说着。
说自己喝醉酒惹人担心,他认!
但说自己枉顾他人忧虑,不打招呼就跑,他不能认!
韩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确信秦川的确没有说谎。
可他们一行三人在楼内,根本没见其回来,亦是不争的事实。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他回忆着,一路寻来的点点滴滴。
突然记起西南门内,摆着的几盆雁儿花。
那颜色,可不正好,跟今天几人身上的差不多?
估计是这傻小子,酒醉惶恐之下看错了。
拿着花架当真人,扯了一通有的没的,就躲到这里来了。
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发现,让韩凛气更大了!
他虽素知秦川酒量不佳,可真没想到自己一会儿不盯着,这傻小子就能在外边儿作成这样。
这哪是微醺薄醉啊?
分明就是上了头、红了脸,连脑子都喝成一锅浆糊得烂醉!
韩凛动手揪上秦川衣领,低声喝道:“你给我好好站起来!好好承认错误!都去哪儿了?见的谁?又是怎么喝成这样的!”
见对面动了真气,竟用这么严厉的音调跟自己说话,秦川顿时慌了手脚。
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
一手扶着窗沿,一手抵在额头上,压制里面打铁般得难受。
完全顾不上把气喘匀,只一味撒娇道:“那……那我老实交代,你能别生气了吗……”
嘟着嘴挤出的醉话,真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要多悲惨有多悲惨。
像极了街边淋着雨,还仍要寻家的流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