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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小火炉 万般皆命,全不由人 ...

  •   京城内的将军府中,秦川看着逐渐迈向黑夜的初二天色。

      终于是喜上眉梢,自顾自叨咕着:

      “再等几个时辰……等天亮了,就可以回家,就可以见到他了!”

      或许,是见父亲和师父日日厮守在一起,好不和谐惬意;

      又或许,是见小松和五儿的竹马之交、青梅之好,甚是青涩懵懂。

      他心中的那份思念愈加蒙了急切,时时烧的秦川坐立难安。

      可随着时间的推进,他除了期待外,却也犯起了难。

      此刻,正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案边,想着明天该准备些什么带过去。

      以往无论是事先说定,还是临时起意。

      家中之事皆是韩凛安排操持,这次怎么说,也该轮到自己了。

      但寻常玩意儿缺乏新意,秦川拿不出手,相信韩凛也不会喜欢。

      只是若是出新、出奇,现下还真没好的点子。

      毕竟,秦川最擅长在生活点滴中,照顾体贴他人。

      并不善于,营造出其不意的情调。

      这下不仅是无米难为炊的问题——

      而是连自己这个人都算不得“巧妇”,可要如何是好呢?

      伴着一声“哎呦”,秦川双臂前伸,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起来。

      而在窗下品茶对诗的秦淮和萧路二人,正兴致盎然地搜刮着,所有关于寒酥的诗句。

      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全然没发觉在房间一角,正团着一坨胶着的愁云。

      只听秦淮喝了口茶,吟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把萧路逗地直笑,说:

      “我这里可没有酒炉子,只有茶炉子。将军若是馋酒,恐怕要另寻好去处了。”

      一听这话,秦淮饶有深意地挑了挑眉,露出个很值得寻味的笑容。

      “想不出就是想不出,莫要拿打趣来拖延时间。还是说……这里的茶炉子不满我心念绿蚁酒,故意要提点我呢?”

      萧路又岂是服输的呢?马上接下去一句: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随后,将一杯新茶缓慢且用力地放在秦淮面前。

      同样挑挑眉,算是对方才调笑地还击。

      但这些,秦川已然通通听不进去了,先前的那两句让他灵光一现。

      现在,正急火火地要出屋子,准备明天家里要用的东西……

      与将军府中,一个人忙进忙出不同,南夏的太师邸里,可谓是张灯结彩。

      人人面带喜气,忙的脚不沾地。

      原来,是年轻的南夏帝王携着他的新婚妻子。

      在大年初二这日回门省亲。

      不仅一早到了府上,还说要用晚膳。

      显然是为了让新后,更好地与家人团聚。

      其实,南夏宫中历来的规矩,都是在这日由皇后母家,派出几位亲近重要的女眷入宫请安。

      再由宫中膳房设宴,欢聚片刻也就是了。

      但吴煜惦记着巫马澄,是第一次离开亲人,独自守在宫中过年,肯定倍加思亲。

      所以一进腊月门,就早早布置了下去,嘱咐到初二这日,他会带澄儿回巫马府。

      宫内宫外人人知晓,唯独瞒住了巫马澄 ,算是他精心安排,送给爱妻的惊喜。

      果然,车舆一出了宫门,巫马澄就像飞出了金丝笼的小鸟。

      又恢复了,往日做小女儿家的活泼娇俏。

      一路上拉着吴煜,东看看、西瞧瞧。

      给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以前在府里的事情。

      她的畅快恣意,倒让吴煜心中感慨良多:

      无论自己再怎么小心呵护,当年那朵香气四溢、放肆生长的茉莉。

      都在皇后身份的约束和限制下,逐渐变成雍容华贵的牡丹。

      虽然牡丹也是美的,可到底少了自由洒脱、随意随性。

      真不知道,这样把她揽在身边,究竟是对是错?

      只不过,这一切顾虑烦恼,都在看到巫马澄跟亲人相见后的笑脸时,烟消云散了。

      是的,吴煜坚信,只有自己才能守住这样的笑容。

      才能在礼法约束之下,给她包容和放纵。

      为了澄儿这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笑颜。

      他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生生世世……

      这不,到了晚膳时分。

      为了不耽误澄儿和伯娘姐妹们说体己话,吴煜特别交代大宴分为两拨。

      首要一批,是皇后和府里女眷们,坐在主厅,伴着丝竹奏乐,畅谈欢笑。

      他自己则和巫马良雨在书房,菜也无须太多,正好对坐饮酒,别有风味。

      其实,打从南夏帝迈进府门的一刻,巫马就看出了他有心事。

      哪怕这个年轻人,笑得再灿烂明艳,还是遮不住眉宇间紧锁的焦虑踌躇。

      可一来今日新后归宁是大喜之事,二来忙来忙去的自己也没顾上细想。

      眼看着这好不容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巫马方开口道:“臣观陛下眉宇间似蒙忧愁之色,想来定有为难之事,不妨请直言。”

      说着,拱手行了一礼。

      吴煜牵出个比药汤还苦的笑,说:“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师啊!”

      他仰头复饮下一杯酒。

      “我这手里,确有件十分为难,又势在必行之事——便是推行在民间的节俭政令!”

      一听“民间”和“节俭”这两个词,巫马可算是明白了——

      这其中的犹豫不决,所谓何来。

      以往的吴煜从不这样,他锐意革新、奋力进取。

      再难推行的政令,只要想好了的确对南夏有益,就会努力去做。

      哪怕每一次都收效甚微,甚至惹来朝野议论,他也不为所动。

      只是继续坚定地往前走。

      然而,这一次不同,他的政令直接针对百姓。

      一个不好激起民意如沸,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无论再怎么迟疑,吴煜还是有着自己的执着,他继续说:

      “前些日子,京中掌事官汇报的您也都知道,在我和澄儿大婚那段时间,他们闹得有多么不像样!”

      “做出来吃不了的点心,竟直接倒在路边,满坑满谷的,直至发霉生虫。”

      “酿出来卖不掉的美酒,干脆倾倒在河里,甚至醉死了里面的鱼。”

      “更不用说抹蜜、洒谷、踩芝麻这些庆祝习俗,所浪费的粮食和银钱了。”

      随着吴煜的叙述,巫马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封奏折呢?

      直到现在,想起那上面的一字一句,他还是会急火攻心。

      恨不得揪出那些挥霍无度的蛀虫,让他们日日做苦役、夜夜饿肚子。

      可法不责众的道理,自己明白、吴煜更明白。

      这一场里,参与的商贾百姓又何止成千上万?

      不仅京城地界儿如此,其他地方亦是挥金如土、暴殄天物。

      罚谁?

      抓谁?

      又去斥责谁?

      早就抓不住个影儿了。

      吴煜给巫马斟上了一杯酒,叹了口气道:

      “虽说南夏地处优越,没有彪悍之敌频频骚扰,五谷杂粮亦是连年丰收,百姓安乐富足。”

      “可不管有多少家底,长此以往也总要挥霍一空的,等那时再哭天抢地,不是什么都晚了吗!”

      “陛下所言甚是啊!”巫马用力点着头,如同一把榔头,想要敲碎眼前的迷障。

      他问道:“陛下可有想到具体的政策?”

      吴煜回答:“这是自然!”

      “第一,废除所有以浪费粮食为庆祝手段的陋习,像前头提到的抹蜜、洒谷等项全部禁止。”

      “第二,给诸如酒品等,有着虚高估价的商品,订立最高价码,避免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第三,监督饭庄、酒肆、点心铺等处的铺张滥用,尤其是在年节时。”

      “第四,严查斗鸡走狗、娼门赌坊的聚众之事,若遇财路来历不明者,必刨根究底。”

      “啧……”巫马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叹息。

      “面面俱到,可牵连也是不小啊!若百姓能体会陛下苦心还好,若不能体谅甚至曲解其意,实在不好办呐……”

      “是!”不料吴煜十分干脆,接着说:

      “所以,在推行民间节俭令前,我会先下一道宫中皇室的节俭政策,从饮食起居各个方面,缩减开支用度。以视天子为万民之表率,君民一心、上下一体之意。”

      “陛下为了南夏子民,真是操碎了心啊!”

      巫马拱手拜了拜面前的年轻人,算是对他的认同和鼓励。

      虽然这样的政令发下去,一定会碰到阻碍,可如果再耽误下去,恐怕南夏就真要烂进骨子里了。

      吴煜端起酒杯,眼睛看向书房门口的方向。

      好像在透过这扇门,往更远更远的地方望过去。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不知是这酒的原因,还是因为积压的心事。

      “中州那边的第二批礼物已经送到了,是上次的那个副使率众前来的。”

      “我那好弟弟这次不仅言辞恳切,问及兄长与新嫂的康健,还纡尊降贵地叩头请安,直呼自己礼数不周,未能亲身前来侍奉,当真能屈能伸。”

      巫马看着吴煜眼中,极速冷却下去的光芒,心里也是一惊。

      想着那小皇帝,也太肯下血本了。

      他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那这信……”

      “我自然是好生收起来了,但满朝文武早晚都会知道这一出……只是早不如迟,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免得他们高兴地喝花了眼,还做着南夏为万邦之主的春秋大梦!”

      吴煜恨得牙都痒痒,却拿这样的软刀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抖动起来,看得出,是在极力克制心中的厌恶与愤恨。

      接着吴煜笑了,笑容如鬼魅般凄惨狰狞。

      然后,缓缓开口道:“您可知,这一次我那好弟弟,送来的是什么礼?”

      不等巫马回话,吴煜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一套茉莉图案的画器,算不上名贵却是下了十足功夫。”

      “信中说,这是他特意命宫中匠人精心打造的,只为博新嫂一笑。多了解、多周到、多会拿捏,真是……哈哈哈……”

      骤起的笑声如惊雷,伴着飞散在身侧的发丝。

      愈发像发了狂病的病人。

      “哈哈哈,他真是什么都算到了……这么精美绝伦的茉莉画器,我怎舍得不给澄儿呢?”

      “当然,我没有告诉她这些东西的来历。现在,它们就摆在澄儿宫中的画房里。”

      “我不仅时时得见,还能常听她夸赞那上头的茉莉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哈哈哈……”

      吴煜仰着头,声音虽是笑着的,唇边却不见半点喜色。

      更像是一头凶狠狂暴的狼,渴望着鲜血的献祭。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面容恢复如初,举止也变回了平日的吴煜。

      巫马明白,这孩子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

      纵使他再刚强、再英明,终归是血肉之躯。

      总有人的七情六欲、消沉失意。

      南夏帝年轻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这一次竟是无殇无悦:

      “老师啊……南北分裂已几百年了……”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偏安一隅的政权,能长长久久地安宁下去……历史,留给南夏和中州的时间都不多了……”

      “两国之间总有一战,且这一战,必定会发生在我和他在位的时期……”

      “而我与他,必定会有一个亡国之君,必定要有一人,以死殉社稷……”

      这最后的话,让巫马顿觉遍体生寒。

      仿佛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被放干。

      只留下冷静的绝望,和清晰的残忍。

      书房外面,大红灯笼一簇簇挂起,前厅的丝竹之声不绝如缕。

      自己的妻子和侄女,就在不远处欢笑畅谈。

      可面前的这个年轻帝王,却如此淡然地说着自身的生死。

      这是多么荒诞诡异的一幕,充满了世事无常的嘲讽与倨傲。

      这大概,就是天道的力量。

      或者说,是历史运行规则的力量。

      任谁都逃不开、躲不掉。

      不管你是卑微如蝼蚁,还是尊贵如帝王。

      都只是命运手掌上翻滚的尘埃,一个反复间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巫马看着吴煜,年轻而英俊的脸庞。

      一股莫名的巨大哀恸,从身体里鸣动震荡,终于还是没入无言之中。

      最后,他以杯中残酒敬了面前之人,也敬了变幻莫测的宿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小火炉 万般皆命,全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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