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跌落》柒说佑

14、尾声

　　自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肆意增长。
　　林姲安抱腿坐在外面，看着游轮在海上漂流的痕迹。

　　一道黑影缓缓走到她身旁，为她披上一件外套。
　　“怎么没睡？”秦祝予在她身边坐下。
　　坐的久了，林姲安声音有些沙哑，“睡不着。”
　　“有什么心事？”
　　林姲安摇摇头，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我在找爸爸妈妈在哪。”
　　秦祝予陪她一起看。

　　“秦祝予。”良久，林姲安发出声音。
　　“嗯?”
　　“你的家在哪里？”

　　男生侧眸，女生并没看他，还是望着天空。
　　他说:“我家长久定居国外，在英国，一座漂亮的小岛周围。”
　　听到英国，林姲安呼吸一滞，“那你以后也要定居国外?”
　　沉默几秒，秦祝予点点头。
　　林姲安忽的就笑了，心里有了答案。

　　“那你来到这里……”
　　秦祝予回答:“只是放松。”
　　林姲安眼睛左右转动，不想掉眼泪。

　　她声线颤抖，“你……从小受过苦吗？”
　　秦祝予认真思考，从小到大的经历他都想了一遍，轻轻摇头，“没有。”

　　家庭条件的优渥，让他享受了很好的待遇，衣食无忧，买任何东西从不看价格，他头脑聪明，学习也毫不费力，一点就通，一路畅通无阻拿到最高学历，毕业后，他进入自家公司，凭借着敏锐的商业头脑，扩张商业版图，越做越强。
　　所以，他并不知道苦是什么。

　　林姲安满心羡慕，她幼年双亲离世，小学时爷爷也去世了，剩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到现在，吃了不少苦。她从小就学会做饭，因为奶奶要下地干活，鞋子小了、烂了她都不敢开口，最难的那两年，她们每顿饭基本都是白馒头配水煮菜，导致林姲安营养不良，多次在学校忽然晕倒。

　　从上初中开始，林姲安每节课都紧盯各科老师的动作，生怕从他们口中或手上拿出一本新的教辅书让买，她的家庭支撑不了每本四五十的书。
　　奶奶早晚两个小时会去外面卖菜，回来还要下地干活，生活拮据，每当面对要花钱的时刻，林姲安总是难以开口。

　　从小到现在，她过得都不算好，大冷天鞋底漏水冻的发抖还在外面摆货是常事，因为前十几年的缺失害怕，这两年林姲安对自己宽容很多，弥补小时候的遗憾她冲动消费买了很多她并不是很需要的东西。
　　就像角落里那几盒洋娃娃，尽管她已经过了玩它们的年纪。

　　…………

　　两人敞开心扉，彻夜长谈，互相撕开自己丑陋的阴暗的一面，把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

　　可越剥开自己越聊越深时，林姲安越发觉得自己配不上秦祝予，他各方面都顶尖优秀，她则处处不如，他对事业有长久的规划，且有巨大的野心，而她只想赚点小钱，和奶奶安安稳稳的过完这平淡的一生。
　　他像是天空翱翔的鹰，不受拘束，她像是路边的野草，经历风吹雨打，努力向上爬，只为活下去。

　　她一直说自己是小公主，其实那是她内心极具向往的生活。
　　林姲安安于现状，秦祝予杀伐果断，有强大的野心，两人相背而驰，除去性格热烈，其他都不一样。
　　两人的认知和经历都天差地别，林姲安嗓子发紧，原来她和秦祝予，真的不合适。

　　四周寂静，大海的凉风等同于林姲安此时内心的温度。
　　“内衣网店的事情是你解决的对吗？”
　　她也疑惑很久，为何对方突然就了无音讯了，竟没想过，是他的帮助。
　　秦祝予坦然，“嗯。”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从他嘴里听到，林姲安的手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吸吸鼻子，“谢谢。”
　　秦祝予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眼里透出的心疼让林姲安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阿予，你给我唱首歌吧。”
　　“想听什么？”
　　“随便。”
　　秦祝予翻出手机，找到歌词。

　　手机是黑色的，元旦那次她的手机掉进水里，秦祝予又买了两个，她白他黑。
　　低缓磁性的嗓音在空中飘荡，最后沉入大海。
　　“匆匆那年我们
　　究竟说了几遍
　　再见之后再拖延，
　　可惜谁有没有
　　爱过不是一场
　　七情上面的雄辩，
　　匆匆那年我们
　　一时匆忙撂下
　　难以承受的诺言，
　　只有等别人兑现。
　　…………”

　　林姲安在笑，可是嘴唇控制不住的轻颤，想哭哭不出，一股气堵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

　　她认真的盯着他看，想把他眉眼的样子刻在心里，想记住他的鼻梁有多高，唇瓣有多薄，她牵起他的手，一遍遍的摸，她内心清楚他们走不远了，这双漂亮的手以后也不会牵着她了，只好贪恋现在的每一秒。

　　“你好，我叫林姲安！”
　　“你好，秦祝予。”
　　“去爬山吗？”
　　“下次去看海吗？”
　　“阿予，给我拍照！”
　　“阿予，我肚子疼。”
　　“阿予，我想出去玩。”
　　“阿予……”
　　阿予，阿予……

　　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他们很多过往瞬间，眼泪在林姲安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在想以后见不到面的日子该怎么办，早知道就不认识他好了。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一首歌唱完，秦祝予看向她，林姲安慌乱的扭头，把眼泪憋回去，冲他大笑，“难听死了，你唱的太难听了！”
　　秦祝予突然伸手把她搂在怀里。
　　林姲安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生活永远不按她的计划行事，她想留住时间，想留住他，最终却什么都留不住。
　　林姲安趴在他胸膛，祈祷着多纠缠几年吧，能拖一天是一天。
　　“秦祝予，”她闷声道:“我不喜欢你了。”
　　男生把她从身上扯开，眼神低沉，带着警告，“林姲安，说出的话可就收不回了。”
　　林姲安垂头不说话了。

　　鲜花盛开的日子，林姲安还是经常给秦祝予分享学校里的琐事，跟他吐槽拿错了书，去看了哪场电影，分享好吃的饭菜，给他看自己的摄像成果。
　　一如既往，她每次分享内容里面的金钱他全部报销，并且每月按时转生活费，但林姲安通通没要，她找了两个兼职，学习之余忙的也很充足。
　　后来，他直接给她转支付宝。
　　林姲安也全数退换。
　　“阿予，我有能力养活自己，我不能永远在你的庇护之下。”

　　事实证明，林姲安在秦祝予心中的份量还不足以让他放弃家族只选择她。
　　“跟我回去，我娶你。”
　　林姲安把头扭向窗外，胳膊搭在车窗，留给他一个背影，看着倒退的树影，不说话。
　　她跨不进高层阶级，也太倔强，不肯低头，年轻气盛，想靠自己打拼闯下一片天地让奶奶过上好生活，不想接受别人以爱为名的救济束缚。

　　静默许久，林姲安忽然开口，“做情人我是合格的吗？”
　　秦祝予蹙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说过，你家庭很看重门当户对。”

　　秦祝予抿唇，看着他的样子，林姲安继续说:“我不想费尽心力去讨好、融入你那么大的家族，我不想把我变得不像我自己，迷失自己。”
　　“秦祝予，任何时候我都先是我自己。”

　　秦祝予微不可查的叹口气，“阿林，你太犟了。”
　　他说:“你跟我在一起就不会那么辛苦。”

　　或许，从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两人就注定走不下去，在林姲安的观念里，奶奶一直警戒她要自立自强，不要为爱放弃事业，受到奶奶的影响，她把挣钱看的很重要，她需要钱，她爱钱。
　　她不需要接受别人的救济。

　　他喜欢她，她都要因为他的态度而左右情绪，更何况其他不相熟的其他人呢。

　　“秦祝予，在一起时你不发朋友圈是因为我拿不出手还是觉得没必要。”当时林姲安并没在意这件事，觉得他就是本人不玩朋友圈而已，但是分离之际，她还是想知道答案。
　　“我……”秦祝予张口，半天说不出话。

　　他该怎么解释？说那时对她的感情不是真的，只是寂寞时随口答应的；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想过在朋友圈里公开她。
　　秦祝予说不出口。

　　林姲安点点头，倒也没逼问。

　　机场人来人往，秦祝予最后一次抱了她，“阿林，再见。”
　　林姲安穿着黑色V领紧身T恤，她吸吸鼻子，还是那股好闻的味道，她要多久才能把这熟悉的味道忘掉呢？

　　林姲安抛去理智的挽留，“或许你在等等呢？等我往上爬，慢慢和你靠近，不用太久……”
　　“……”
　　秦祝予沉默，她维持脸上的笑，“人生南北多歧路，秦祝予，江湖不见。”

　　林姲安看着他检票，在他看过来时摆了摆手，扭头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走出机场大厅，林姲安翻找包里的纸巾，发现一个盲盒，她疑惑的拿出来。
　　她席地而坐，看到盲盒里草莓熊的那一刻情绪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

　　远处的街头卖唱艺人在唱歌:
　　“每一段爱情都危险，
　　每一对恋人都勇敢，
　　下一个瞬间，
　　是下一个永远。”

　　林姲安脸埋进膝盖里泣不成声，任何声音在她耳边都很模糊，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像是走在她的心脏上，令她心乱如麻。
　　炎热的夏天，她手脚冰凉，如浆糊般的脑袋思考不了任何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秦祝予了。
　　过往路人匆匆忙忙的脚步都会在这个小姑娘的身边停留一瞬，随后加快步伐离开。

　　去年夏天，她遇见秦祝予。
　　今年夏天，她失去秦祝予。

　　林姲安哭到缺氧，听到呼啸声，她抬头望去，一辆飞机从她头顶的天空飞过。

　　秦祝予，我们都能成为更好的人。

　　“真分了？！”
　　“我还以为你认真了呢。”
　　“我还猜你会和她走到最后呢。”
　　“唉，没办法。”
　　“……”
　　听到消息的兄弟们纷纷惊讶，毕竟游轮上秦祝予对她的宠溺他们可是亲眼目睹，这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秦祝予的另一面。

　　【我们都能成为更好的人。】
　　这是秦祝予收到林姲安的最后一句话。

　　机场分开时，秦祝予害怕小姑娘偷偷哭鼻子，回头看她一眼，她很平静，朝他摆了摆手，看似毫不留恋的就走了。
　　先前朋友们都说他们谈恋爱不会遇到真心的，大都是为了卡里的钱。

　　秦祝予倒希望林姲安跟以往那些前女友一样是个拜金女，她想要多少钱他都给，只要她跟他走。

　　耳边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秦祝予挂断电话，一阵恍惚。

　　“分了？！！！”陈溪晴不可思议，“不是，为什么呀？”
　　“阶级太高，我跨不上去。”
　　“那你甘心吗？”
　　林姲安苦笑，她退了小区里的房子，重新搬回了宿舍，“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在这段感情里，勇敢的是她，她才不是胆小鬼。

　　“那你……”陈溪晴斟酌用词，“还喜欢他吗？”
　　“……”她停下动作，随后浅笑一声，“至少跟他的这一年，我是开心的。”

　　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是她二十年来最浓墨重彩的一年。

　　他走后，树叶变黄掉落，轮过一个又一个四季。

　　春天的翠绿发芽，夏天的炎热和凉爽的冰淇淋，秋天的枫叶果实，冬天的雪，她都不能和他分享了，大学三年，她每天都在治愈自己。

　　枫叶落了满地，在夕阳的照射下美不胜收，如若他在身边，她一定会缠着他各种拍拍拍。
　　可惜，再也不能了。

　　林姲安从图书馆出来，看到这副景象，心中感概，“秦祝予，这里的风景也很美。”
　　他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她的也是。

　　分开后的一年，林姲安买了一个蛋糕，陈溪晴看到她回到宿舍，边抹水乳边说:“姲安，我把你卫生巾都用完了，又给你买了两包放在桌子上了。”
　　林姲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经期不规律，已经好久没有正常来姨妈了，没回量都很少，两三天就走了。
　　见她迟迟不说话，陈溪晴扭头看去，看见了她手提的蛋糕，好奇的问：“今天是你生日吗？”她立马看了看日期，“不是啊，不是还要好久吗？”
　　林姲安愣住，反应过来今天做了什么，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默了一分钟，拎着蛋糕盒子准备下楼扔掉。

　　宿舍楼下经过一个侧脸及像他的男生，林姲安僵硬的扭头看去，但除了那一身黑，没有一处像他的，气质不像，味道也不像。
　　林姲安目送他走远，久久回不过神，直到看不见。

　　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点上蜡烛。
　　他们断的太干净了，干净到她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仿佛销声匿迹似的，听不到他的消息。

　　甜腻的蛋糕进到嘴里的瞬间，她竟有些想哭，如鲠在喉，难受到了极致。她仰起头，不想让自己再为他流泪，可她阻止不了这汹涌的想念，就像她留不住秦祝予一样。
　　情绪反扑，与之相关的往事记忆如洪水般将她吞没。

　　正值毕业季，校园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拍照的学生。
　　陈溪晴拉着林姲安跑了校园的每个角落，找到老师和同学，拍了很多照片。
　　她说:“这可是咱们青春的痕迹，我可要好好保存下来。”
　　林姲安被到处拉着去拍照，不管熟与不熟，都是出现在自己青春校园篇章里的一部分。

　　生活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奶奶说，村里修了路，一直到家门口，还通了公交车，以后上哪都方便多了。
　　林姲安打算在回H市找一份工作，陪伴奶奶晚年。

　　实训楼下，秦温好在拍毕业照，秦祝予给她送花。
　　知道秦祝予拍照好看，秦温好缠着她二哥给她拍。
　　看到成果的那一刻，她满意的点点头，“二哥，你什么时候拍照技术突飞猛进了，偷偷报班了？”
　　秦祝予没解释，转移话题，“还拍吗？”
　　秦温好点点头，“我想和朱霞老师拍一张，你还记得吗？她以前也教过你。”她挽着秦祝予的手臂，“咱俩去跟她合拍一张。”

　　“对了，哥，你当初不是谈了我们学校一个女生吗？她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男人眼神晦暗，身边气压下沉。

　　年长了两岁，他越发成熟，脸庞棱角分明，眼神更加有底气，也懂得了隐藏自己的野心。

　　没听到他的回答，秦温好自言自语，“她是不是我学姐？也不知道毕业了没。”

　　陈溪晴拉着林姲安去追扮成大熊的老师拍照，他们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认出对方了没。
　　谁知道呢？

　　此时，学校广播播放着《匆匆那年》:
　　“不怪那天太冷泪滴水成冰，
　　春风也一样没吹进凝固的照片，
　　不怪每一个人没能完整爱一遍，
　　是岁月善意落下残缺的悬念。
　　…………”

　　——————
　　全文完。
　　柒说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