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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奔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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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陈沫,有没有碰到过心动的女生?
他会毫不犹豫说出秘香的名字。
他这么告诉莫子琪的时候,后者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一年,加拿大的枫叶还是一片青翠,多伦多港的微风让人心情舒畅。莫子琪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陈沫,当时看他跟自己男朋友坐在一起讨论股票时,觉得这场景令人非常难以置信。
她轻呼出陈沫的名字,陈沫微微皱眉,想起她是谁后才露出微笑说了句好久不见。
莫子琪有些语塞,以为自己当年那么热烈的追求应该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却在那几秒的沉默中接受了自己入不了他眼的事实。
她坐到男朋友的身边,用流畅的英文解释这段奇妙的缘分,陈沫很配合地点点头,偶尔搭两句话。
冷淡开始蔓延,莫子琪好像这个时候才看清陈沫的真面目,他从来不像表面所表现的那么温和,礼貌是教养也是面具。
莫子琪看他与自己拉开距离,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突然就很好奇,“你还记得秘香吗?她现在在国内可红了。”
陈沫握着杯子,眼神终于有了聚焦,像融了一块冰一样渐渐变得温润了起来,忽而又变得平静,“记得,没怎么联系了。”
莫子琪精准捕捉到这个眼神,心里觉得好笑,原来当年自己一腔孤勇地冲向陈沫,但其实根本就没有拿到过他的入场券。
“为什么啊?你俩当时在学校关系不是很好吗。”莫子琪有点好奇。
陈沫笑了:“在你看来,我们当年关系很好?”
这个笑容有点伤心,因为距离与距离无法靠近,心魂与心魂无法贴近,所以只能远远看着,那股浅淡的哀伤快要蔓延他全身了。
莫子琪突然有点可怜陈沫,“可能是同病相怜吧,当年我那么喜欢你,自然能捕捉到你身上任何的不同。”她低头,一只手掩在嘴边,小声说:“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陈沫表情一顿,与她又拉开一些距离,侧着身子说:“知道,她告诉过我。”
莫子琪再度惊讶:“那你拒绝了?”
“没有。”陈沫喝了口饮料,看着港内浮动的船只,淡淡地说:“她话说不清楚。”
那句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沫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就如同这么多年秘香也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一样。
莫子琪表情松了下来,仅仅是这几句话,她就摸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秘香那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滴水不漏的,告白这样的大事,要她开口,一定会做好十足的铺垫,深怕自己摔得疼,摔得难看,可她忘了,陈沫不是那种会让你遍体鳞伤离开的人。
莫子琪反问道:“那你呢?”
陈沫垂眸,杯子里的气泡一个个在爆破消亡,笑道:“我也一样。”
一样喜欢她,一样话说不清楚。
看透陈沫喜欢秘香这件事其实并不难。
很早以前,莫子琪对秘香说,陈沫看她的眼神仿佛没有距离,那种亲昵的模样似乎只会给秘香一个人看。
这种特别到底占据多重的分量,到今天莫子琪才敢确定。
不过看他这一闪而过的挫败模样,莫子琪也更加确定一件事,秘香对他的感情一无所知。
有情人局中迷,旁观者门儿清。
莫子琪决定发善心当一回好人,摸出包里的笔就在菜单上写下一个地址,笑眯眯看着表说:“你赶过去正好散场,运气好的话,你们说不定就会在几万人的场馆之外相遇了。”
陈沫不可置信,想说些什么,莫子琪却气定神闲地说:“走之前,我们合照纪念一下吧。”
于是几个人坐在一起拍照,莫子琪笑得最灿烂。
陈沫转身往停车场跑的时候,莫子琪还有些恍惚,原来当年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动了情也不过是普通凡人,怎么当年却没想通这点呢?
不,有一个人是早早想通了的。
陈沫进入体育馆那条路时就隐约听见了演唱会的声音,越靠近,声音越大,如同他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脏。
他停好车,场馆外面站了好多人,大合唱开始,手机灯晃动,一眼看过去,不同种族的人聚在一起,显得亚洲人特别好认。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站在出入口,阻拦带被移开,他突然就紧张了起来,不太有自信从几万人里认出秘香。
耳边变得喧闹了起来,还有人情难自禁地哼唱着今晚的歌曲,他一双眼看不过来,耳朵却在极力分辨说中文的方向。
可直到阻拦带重新拦上,他也没有看到秘香的身影。
体育馆这一带变拥挤了起来,陈沫回到车内坐着,翁霞的视频电话正好打过来,她是来问他和封景与之间的进程的。
陈沫顿时觉得身心俱疲,捏着眉心说:“妈,不可能的,我跟封景与不可能的。”
翁霞不信,明明前段时间封景与还说很喜欢陈沫,就是因为封景与说了这样的话,她才会把手伸这么长,“沫沫,你这么大了,妈妈也不想管东管西,但我明确告诉你,不管你喜欢谁,门当户对才重要,明白了吗?”
陈沫郁闷地挂了电话,这一生,就如同他自己所说,能选择的东西少之又少。
爱情?
太好笑了,他连喜欢的人都无法靠近。
车窗之外,人来人往,他始终没有看到心里想着的那个身影。
驱车离开之时,斜对面的广告牌之后走出两个女生,就这么恰恰的,在人声鼎沸的城市中与他擦肩而过,一如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只是这一次,有人回头了。
那时引擎嗡鸣,秘香回头看,只能见到车尾灯。
苏可可嚯了声,“那车可炫了。”
没有人知道,这咫尺距离又延伸成了天各两端。
陈沫回到公寓就看到封景与坐在沙发上等他,挺抱歉地说:“是我自作主张了,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她那一副没办法的模样让陈沫想到了自己,有点疼:“那谁来帮帮我呢?”
封景与跟陈沫是一类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出生在权贵家庭的小孩会被当成商品一样来对待,他们有光鲜亮丽的外衣,内心却虚空得好似空气,什么都抓不住。
唯一的价值就是不断学习技能提升身价,从而与另一利益体捆绑,造出一股“无价之宝”的气势出来。
陈沫每每想到这里时就觉得头疼、恶心甚至暴躁。
封景与说:“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封景与,或者张思行拥有你的家世,但凡满足这其中一点我们都不会被捆在一起,傀儡当了这么多年,真的很累。”她笑得怅然,问陈沫:“你那么听家里人的话,得到的这些远比不上失去的吧?”
“我没有失去什么。”他嘴硬道。
“是吗,那你手机里的那个女生呢?不重要的话,为什么要偷偷去见人家?”
陈沫不说话,封景与吐出一口气,挺难过的:“如果不是商业利益牵扯,我也不想跟你演情投意合的戏,我们都有各自喜欢的人却无法得到,那不如就合作一下,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多么可悲的提议,可陈沫心动了。
他和封景与达成合作应付父母,旁人看来他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是两个不自由的灵魂被迫握手。
有了陈沫这个盾牌后,封景与跟男朋友的地下恋谈到起飞,也记得在陈沫父母面前扮演好追求者的人设,陈沫从此再没收到翁霞的说教,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本科毕业那年,康航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国,有什么打算?
陈沫想了想,说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
回国,意味着回到牢笼。
他也会贪心,也会逃避,并不是表面所表现的那样温和的。
康航叹了口气,挺好笑地说:“真不回来一趟啊?那有些人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他在那一刻想到了秘香,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涌上来,让他很难过。
康航拍毕业照的那天,陈沫终究抵不过内心的诱惑出现在京大,他一点伪装都没做,就是想碰碰运气。
那会在草坪的荫凉处,陈沫坐在椅子上等康航,周围人来人往,蝉鸣声声,下午的空气格外燥。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到秘香举着手机边走边拍,笑着说自己要毕业了。
那一幕只有几秒,却漫长得好像过了一生,陈沫难以忘怀。
康航穿着一身制服站在他面前问他看什么时秘香正要往这边走来,陈沫立刻起身说:“我去买瓶水。”
他匆匆跑开,都不敢回头。
康航听到秘香在喊自己,瞬间就懂了。
秘香笑着说:“你们专业今天拍毕业照啊,这身制服好看,我们班衣服都没定,打算就穿常服了。”
康航看她视频点了暂停,同样笑着说:“无所谓啦,你最近视频做得很不错啊,有打算毕业旅行?”
“嗯,你有地儿推荐不?”
“推荐啥,你不如直接跟我走,我正好组了几个朋友往北美那边去,一起呗?”
秘香摇头,说自己打算一个人去旅行。
那年秘香走在珠峰的背面,在另一个国度对着绵延起伏的山脉,抬头看,仍然在寻找最高峰的模样。
他们闲聊了几句就分开,康航往陈沫的方向走去,站在他身边看秘香离开的背影,不明白地问:“喜欢人家干嘛躲躲藏藏的?”
前方转弯处,秘香的身影终于消失,陈沫才收回眼神,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康航嘁了声,指着自己的双眼骂他口是心非:“不喜欢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看,还让我当情报员,这四年你来京州还少,现在看到人家转身又走,你脑子没毛病吧。”
陈沫也觉得好笑,这行事作风实在幼稚,有朝一日落在事业上被陈登斌看到少不了又是一顿数落。
可能怎么办,在没办法靠近的时候就只能偷偷看一眼。
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康航,我真的嫉妒死你了。”
他突然这么说,康航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不能理解陈沫的处境,那种窒息的感觉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摆脱。
在京州,上流圈层有上流圈层的壁垒。
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会看不起后来者创造的价值。
康航就是那种真正富贵堆里出来的人,生来就是上流圈,而陈沫后来挤入这个圈子的。
按理来说他们两家不可能会这么交好,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少些盘算,多些诚意,壁垒自然就会破防。
他俩都是真诚的人,所以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已经可以心领神会了。
陈沫把手里的袋子给他,“毕业礼物。”
康航喜上眉梢,“这怎么好意思……”
陈沫翻了个白眼,沉声说:“不是给你的。”
“那给谁?”
陈沫低头看表,答非所问:“我要去赶飞机了。”
他脚步匆匆,康航喊住他:“我告诉过你,她有喜欢的人了吧。”
陈沫顿住脚,看不到神色,“我知道。”
她说过的。
“我不讨厌你,甚至可以说喜欢你。”
陈沫在多伦多继续深造,后来封景与回国与男朋友的地下恋终于暴露了,所有事情都变得鸡飞狗跳,封景与却很有义气的把陈沫塑造了受害者。
封家打来道歉电话,说一定会让封景与分手,翁霞和陈登斌也在劝他,要他再给封景与一次机会。
几番电话轰炸,陈沫已然疲惫不堪,而此时的封景与在京州被关了禁闭,怎么闹都没有用。
陈沫本想让封景与收拾这个烂摊子,却在这时候接到了陈登斌身体不适的电话,明知有可能做戏,却还是无法彻底泯灭掉自己的良心,甘愿被拿捏回到牢笼。
但也不全是坏处,起码这一趟回国,让他疑惑了近十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在望江楼下,他看到秘香对着空气说很喜欢他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就尝到了苦尽甘来的味道。
欣喜若狂之际,胸腔里又开始泛着汩汩不息的酸涩。
她站在光亮处,一如十年前去看烟花的那个下午,华灯细碎映照在她脸上,一颦一笑都让他为之心动。
他在她身后说:“我也是。”
可这句话,秘香并没有听到。但没关系,他会亲口告诉她的。
陈沫想,他这辈子做得最叛逆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封家晚宴上,与封景与一起大闹一场,场面难看到足以媲美瓜圈头条。
两人各自朝爱情的方向奔去时,比墙上任何一张证书、任何一个奖杯都要来得骄傲。
什么门当户对,什么金童玉女,什么姻缘佳话都不及此刻他们要到爱的人身边重要。
以前觉得为了喜欢的人可以放弃一切这句话太夸张了,但真的付诸行动的时候,陈沫只觉得有无尽的畅快。
并不夸张。
而当秘香知晓这一切的时候还是震撼了许久,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或许是不相信他竟然与自己怀有相同的心意,又或许是不相信他这些年竟然如此煎熬……
那时,陈沫就在她的公寓里,围着青灰色的格纹围裙,撸着衬衫袖子处理水池里的鱼。
她真的无法把这样温润冷静的陈沫与叛逆这个词联系起来,可又觉得,或许叛逆本就是他的本性,只是在很多时候,理智与道德一直约束着他。
一旦约束的链条松动,他就会冲破束缚,做自己心里一直想做的事。
秘香看着他的身影,又红了眼眶,眨了好几次眼才逼退眼泪,生怕梦一场。
“陈沫。”
“嗯。”陈沫并没有回头,心思在锅里的馄饨上。
“我喜欢你。”
“嗯。”陈沫放下汤勺,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他摘下放在一旁,回身说:“很早以前你就告诉过我了。”
“那不算。”秘香托着下巴笑说:“我现在再跟你明确一下。”她张嘴,一字一句说着“我喜欢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听到了吗?”
陈沫笑着低下头,竟有些羞赧:“听到了。”
“真的听到了?”
“嗯。”他抬起头,学着她的样子,无声说着告白的话,“你听到了吗?”
秘香眼泪迅速爬上眼眶,迷途的飞鸟终于找到方向,落脚高峰。
“听到了。”
这一刻,距离终于拉近,心魂朝彼此贴近的路上竟然用了十年。
原来心意相通的时候,没有声音的爱也会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