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虹霓》云息

1、落虹霓

　　天朗气清，飞鸟也遁去身影，晴空之下一派壮丽。
　　铿锵雄厚的钟声传来，悠长的三声，昭示着新生王朝永存的希冀。
　　丞相侧身站在台下主持开国大典，一字一顿，稳练庄重。身后的文武百官嫔妃宫女莫不谨诚地跪在地上，心存对王朝的祈愿。列列骑兵镇守于宫门，冰冷的钢盔铁甲掩饰不住升腾的兴奋。
　　众人响亮的高呼声及丞相苍重的声音被和风吹散至四面八方，振聋发聩，犹如新王朝的福音播撒到每一角落。

　　盛霓华服跪与宫人之首，尽施铅华，凤冠金光璀璨，愈发耀眼逼人，美得不可一世。
　　已为国后的她依旧耐不住性子端庄，在冗长繁琐的仪式中，偷偷抬头仰望立于天台之上的开国皇帝。
　　十年的奔波征战，褪去了他眉眼间的稚气，时间在他脸上毫不留情地划刻出朗硬的线条，洒脱坚韧。清瘦的身形被战场磨砺得孔武高大，年少的怯懦已失去踪影，代之以挥手号令天下的威势。眼眸中的成竹自信喷薄欲出，肩臂足以撑起整片苍穹。
　　莽莽众生，君临天下。

　　明泓，她低声念他的名字。
　　兴许是最后一次，帝王的名字自古便是忌讳。
　　之后再如何亲密，也免不了见到他时的生疏客套。
　　隔膜总归要无声无息的升起。

　　盛霓蓦地发觉台上之人称帝后的陌生，今后他将拥有一切，大好江山，佳丽三千。他的爱将蜻蜓点水，而自己这个皇后，最后也不过变成虚名罢了。
　　顿时垂头丧气，恍惚陷入对过去的美好回忆中。

　　娉娉袅袅，豆蔻梢头，初次遇见明泓，明泓笑容清浅，白衣在清风中飞扬，柳絮纷繁而下，在半空中飘舞。迷离中盛霓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明泓吟，执字之手，与子偕老。飞虹爬满脸颊，水灵的眼波流转着娇羞之色，纤纤素手因喜悦而颤抖。
　　虽是父母之命，却也一见倾心。
　　大红喜烛耀越着火光，将屋子笼罩在一片晕红之中。微染酒气的明泓小心翼翼挑开盖头，二人相视而笑。盛霓摸出盘得精致的同心结，小孩子般冲明泓炫耀。明泓摇着头，笑吟吟地揽她入怀。
　　木窗在暖风中伴着喜乐发出呢喃般的和唱，幻境般的气氛。
　　即使早年成亲，明泓也丝毫不沉溺于儿女情长。读书，练武，样样不松。素喜花前月下的盛霓见他如此上进，便摒弃了享乐的念头，悉心服侍明泓。炎炎夏日陪他练剑，为他擦拭浃背的汗水。寒冬腊月，一同研读兵法，以便日后用起兵来游刃有余。在刀尖缭乱的挥舞中，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中，盛霓隐约看到了大业雄成。
　　明泓子承父业，一身戎装踏入战场。盛霓亲手缝制战袍，不远千里追随至军营。替他出谋划策，替他绘制地图，替他磨刀拭剑，在漫天黄沙中为他起舞鼓气。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她始终陪伴在明泓左右，注视着明泓自有志少年成为一代天骄。
　　节节胜利。
　　庆功宴中，醉意兴阑的明泓爽朗地笑道，来日定将夫人姓氏取作国号，以报夫人之恩。
　　她嗔怪，胡闹。

　　如今他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大盛之朝，莫不俯首。
　　笑意攀上嘴角，盛霓诚心祈愿，大盛世代昌隆。

　　耳边的风愈刮愈大，倏然，一阵近乎咆哮的声音将盛霓拉回现实，和美的愿望哗啦碎裂。
　　“永保国安，请皇后娘娘殉天。”丞相大喊，挥动着手臂。
　　“什么！”盛霓惊愕地瞪大眼睛。
　　台上的明泓亦是一脸错愕。
　　丞相跪在盛霓面前：“容微臣直言，其一，祭天必需诚心，如若随随便便选取一人，必降大祸于大盛。其二，皇后娘娘闺名盛霓，倒过来念便是逆盛，我大盛不容许有一丝一毫反叛之心。”
　　盛霓怒不可遏：“荒唐！一派胡言！本宫随皇上征战数年，若起叛国之心，何故等至现在！”
　　明泓从天台走下来，丞相咄咄逼人：“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皇后娘娘学识渊博，今后不免会有涉政之心罢。”
　　盛霓想起这几日确实与明泓在国家问题上起过争执，惹得明泓大为不悦。
　　明泓的表情由不解转为恍然，随后淡漠地摆摆手：“皇后也算开国功臣，名字只是一个巧合，丞相不必如此计较。至于忤逆之心……”明泓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回到天台，请丞相继续仪式。
　　自始至终没有瞧过盛霓一眼。
　　丞相负气，但君命不可违。
　　说清楚了，不过是丞相想扳倒盛家而已。

　　免不了的闲言碎语，佳丽们为了争宠在明泓耳旁吹的枕边风，朝中大臣的猜忌腹诽，盛霓一笑置之。主掌后宫，气量该有还是有的。
　　只是，明泓变得愈发不相信自己了。
　　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盛霓独自徘徊在院落中。当初的缱绻柔情，同甘共苦，也抵不过一个“涉政之心”，以及一个冠冕堂皇的“逆盛”。
　　逃脱不开这样的束缚，明泓也变成故步自封的皇帝。即使惺惺情意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
　　帝与后，更像君与臣。
　　爱情，倒像个谎话一样。
　　那么，金碧辉煌的王宫，便与囚笼无异。
　　石桌上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剪子，盛霓握住它，轻轻用力，一缕如墨青丝飘然坠落。
　　从此，尘间爱恨，缘起缘灭，都与她无关了。

　　明泓见到盛霓留下的信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削发为尼，为盛祈福。毋需探见，唯望君安。
　　明泓长叹，相知多年，早料到盛霓不是个处于漩涡中心的人，由她去罢。
　　即使埋头于国事，夜深人静之时明泓心中总涌起强烈的悔恨与思念。不该猜疑盛霓，不该听信谗言。
　　再也没有如盛霓一般知心的女子了。明泓始终不曾另立新后。

　　下过雨后的清庵充笼着泥土的清香，湿漉漉的地面萌发着青苔。盛霓一身素装，手持佛珠，望着天上即将消散的虹霓。
　　昙花一现的虹霓。就像明泓与自己一样。
　　是时候将与明泓有关的记忆深深埋葬起来，一心向佛。怨恨，不甘，深情，总有一天都会消失。
　　明泓，照她的要求，一次也没有来过。
　　盛霓倔强地走回屋，却不敢承认此刻的心灰意冷。

　　院子更加清静了，对佛的虔诚，使树叶摩挲也变得无声。
　　偶尔传来闷重的钟声。一下一下，与波澜不惊的心跳共鸣。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作者有话说

　　写得怪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