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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章远没有来,闻声而来的只有一个胖胖的侍卫。
      他从身后来,一脚踢在姜鱼的背上,骂她的吵闹,然后懒懒散散地上前踢了一脚那具尸体。
      确认没气儿了,再一脚一脚地踢出队伍,随后吹响哨子,扬起手中的红色三角旗,向坡下挥舞。
      姜鱼喘着气看向远方,这条队伍,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七扭八歪,却异常的稳定,静止着没有动静。约莫三百米外,另一面三角旗晚一步呼应般挥舞,执旗的人骑着骆驼,拖着一大堆黑压压的东西,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进。
      离得近了,姜鱼看清了。是一堆尸体。
      大大小小的人,被码在木板钉成的简易拖车里,层层叠叠。大约是有人死久了才被发现,隐约传出了尸腐味儿。
      胖侍卫上前解开固定尸体的绳子,把这个人举起放上去。没多会儿功夫便搞定了。
      他也爬上骆驼,俩人晃悠悠地偕同而去。
      就像傍晚的台北街头的垃圾车,开到每家每户门前取走垃圾,再沉默地离开。
      可这些是尸体啊。
      姜鱼的里衣几乎要被冷汗浸得湿透。
      腿麻得钻心的痛,但没有人动,她便也不敢动。很想哭,又怕不小心哭出声会再招致殴打。
      茫茫天地,一望无际,却看不到一丝希望。
      又一阵风吹过,带来沙土苦涩的气息。鬼使神差的,她慢慢转头,看向身后远去的那匹骆驼,还有那堆如小山包似的“尸山”。
      他们正行至不到百米远的距离,要上另一个小高坡。被绳子捆扎的尸体们摇摇晃晃。
      姜鱼觉得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被锁定在了右边角落的那具尸体上。
      身材纤细,看着是个女人。老妇人。长长的辫子一半都是白头发,被一条藏蓝色粗布扎着。那条布很长,不像是专门用来扎头发的头绳,倒像是一条腰带。
      老妇的脸模糊不清,姜鱼看着那条布随着颠簸轻轻摇晃,看着看着,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悲伤不知从何而来,却愈演愈烈。
      眼泪一直掉,眼前不断由模糊到清晰,就在这样的反复中,姜鱼发现,那具尸体在向自己靠近。
      没有错,她居然滑出了拖尸车,径直滑了过来!
      沙子顺滑,但沙漠也空旷,可她却准确地滑在了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姜鱼只觉心如擂鼓,却在能看清她的脸时,痛苦到无以复加。
      不是恐惧,或恶心,为什么?
      此时无风,那张脏污且干枯的脸上,却眼睫抖动。下一刻,老妇睁开了眼,浑浊的眼中泪光浮动。
      她的胸膛起伏着,鼓足了一股劲般起身,扑到了姜鱼的身侧!
      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诈尸!周围的人不淡定了,男女老少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坐在骆驼上的侍卫俩循着嘈杂声而望,然后解了拖车的绳子,驾着骆驼赶来。
      姜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老妇死死按住,浑身僵硬得不敢动弹。
      老妇干裂的嘴唇翕动,“小姐,牛皮纸,要记住,是夫人娘家的人,去找他。罐子里的药,要吃,要抹……”
      南方方言,她说得又快又轻,但姜鱼一字不落的全听清楚了。
      驼铃声近了,压着姜鱼的手如狂风中的枯树枝一般,抖得厉害。有奇怪触感的东西顺着那只手的袖口,滑进了她的袖口。
      “小姐,小姐……”老妇喃喃重复,眼角泪珠不停滑落,“你要活着,章远已经死了,阿婆也不行了,你要活着,不要报仇……”
      姜鱼愣住。
      侍卫在还有几步远时跳下骆驼,大踏步走来。老妇突然闭上双眼,发疯一般伸手抓向了面前少女的脸!
      姜鱼下意识紧闭双眼,火辣辣的疼痛感在脸上瞬间蔓延。
      不止是抓,她的嘴里还骂骂咧咧,叽里咕噜说着不成句的话,边说边扑向身边的其他人,又骂又抓。
      胖侍卫拨开惊慌的人群,上前揪起她的衣领,用力摔在地上!随后一脚踩上她的胸口,用力碾了两下。
      骨头碎裂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老妇目眦欲裂,拱起身子顿了一秒,喷出一大口鲜血,终于无声倒地。
      像一个破麻袋落地一样,发出“噗”的一声,激起一片尘土。姜鱼垂着眼,看见那条长长的发带落在自己身旁,慢慢缩起了手。
      ——藏蓝色的粗布,和自己的外衣,一模一样。
      沙尘迷眼,眼泪越来越多了,流个不停。
      胖侍卫往地上瘫着的老妇身上踢了几脚,确定没气儿了,再环顾四周狼狈的人们,抹了把鬓角的汗滴。
      “疯婆子。”侍卫啐道。
      他举起鞭子,声如洪钟:“再重复一次!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位置!谁人再胆敢逃窜、擅自变换!漠视队内纪律!便如此尸!”
      说罢,拖起女人的尸体甩到一边,挥动长鞭,连甩三鞭。
      衣物碎裂,皮开肉绽。
      离得近的小孩被吓坏了,惊惶哭叫,瞬间就被捂住口鼻,只剩呜咽。
      胖侍卫抓起那根长辫将尸体拖走,姜鱼呆呆地看着那个沾满鲜血的身影逐渐远去,连呼吸都忘记。
      等到重新捡回呼吸,姜鱼喘着粗气,仰面躺倒在了地上,眼泪不停滚落,悉数隐进鬓角。
      心里空得难受。
      不知道是哭这个莫名出现又惨死的老人,还是哭自己无望又充满危险的未来,或是哭那个自己唯一可以依靠却又已经死去的“爱人”。
      自称阿婆的老人是谁?她为什么会知道章远死了?章远又为什么而死?
      袖口里的东西已经被汗包裹得黏腻,她不敢看。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样东西,会彻底颠覆她的生活,把她拖入深渊。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她可以依靠的人了。
      可她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人,应该如何自处?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她什么也不懂……
      阳光在云层中闪烁,金光逐渐扩大,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云都飘走了。姜鱼哭得眼睛疼,只好眯着眼,看着光晕扩大,又缩小;从白色金色,变彩色。
      很饿,很渴。
      章远挖的那截树根,是怎么找到的呢,那么甜,章远好厉害,可是他的腿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药丸那样藏着……
      章远……
      天上悠悠飞过一只鸟,然后变成了两只。还有一个章远的脑袋,也变成了两个……
      章远!
      姜鱼瞪大眼睛,猛地起身,但才支起上身便眼前一黑,头晕眼花地歪倒。
      意料外,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爷,麻烦赏点水,贱内渴晕了。”
      是章远!
      怎么会是章远!
      既惊喜,又晕,姜鱼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服,闭着眼想缓过这股劲儿,听完他说的话后喉头一哽,莫名咳嗽起来。
      另一个陌生男声响起:“不是有口水吗,还喝什么水。”
      每个字都透着不耐烦和拒绝,但却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而后仿佛是瓶盖被旋开了,有水被倒出来的咕噜声!
      “喏,给娘们儿喝两口得了,别耽误事!”
      章远“欸欸”了几声,声音极尽讨好。随后,姜鱼便感觉有东西抵住自己的嘴唇。
      “张嘴。”
      朦朦胧胧间,姜鱼看到了眼前的波光粼粼。
      从未发现阳光在水面跳跃的样子有这么美!
      身体先意识一步,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水很少,很快便见了底。依依不舍地看着水壶盖被拿走,她只能意犹未尽地轻轻叹息。
      面前这个侍卫是个瘦高个儿,眉眼也细长,看人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儿不屑。他看见姜鱼抬起的脸后便皱起了眉头,扭头就要走。
      “丑娘们儿接上了,麻溜儿的,老大还在等着呢。”
      章远“欸欸”了几声,下一秒就将臂弯里虚揽着的少女打横抱起,快步跟上那个远去的身影。
      沙地不好走,章远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步走着。
      姜鱼在颠簸中,从眼前起伏的胸膛,看到泛黄衣襟下的喉结,再到胡子拉碴的下颚,最后到高挺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眼也不眨,努力想要看清,确认他的存在。
      “章远?”她开口,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男人脚步未停,轻轻“嗯”了一声。
      她勾起唇角,又叫:“章远?”
      “嗯。”
      “章远?”
      “嗯。”
      “章远?”
      “……我在。”
      姜鱼轻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又热了。
      “章远!”她大了点声,声音清脆。
      男人皱起眉,瞟了她一眼,“……小点声。”
      姜鱼用力点点头,一个挺身,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胸口。
      眨落的泪珠湮入他的衣襟,她满足地蹭了蹭,喃喃道:“谢谢你。”
      谢谢你回来了。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失而复得,真的是这世上最美的四个字。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笼罩着她。刺目的阳光都变得柔和,干燥的风也让人心旷神怡。
      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的时刻,甚至可以生出浪漫来。
      在稳稳的颠簸中,姜鱼时不时抬起头看看他的脸。背光,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刀削斧凿般的五官,在头顶上光晕的映衬下好像太阳神阿波罗一般。
      姜鱼暗笑自己荒唐的想象力,在某一次低下头时,瞥到了滑落的袖口下,嫩白的皮肤上有粉色线条浮现,勾勒出奇怪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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