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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娘子 ...

  •   马县令接过画卷,将细细绳结拉散。

      正欲打开,外头又一阵马蹄声。

      马县令疑惑地朝外望去,以为还有什么证据送来。

      却见来人是衙门里的韦捕头,骑着衙门配的大马,背后还载着许成琢。

      韦捕头乃是许成琢的舅舅,韦淑慧的亲哥。

      任谁都看得出,是有人悄悄给韦捕头通风报信,他特意赶回来帮忙的。

      “大人,莫要听她一个小丫头胡言,当年她都不到三岁,知道什么?我们长辈才清楚。”韦捕头朝着马县令抱拳,又瞪着许淳,“许大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成琢到底是怎么来的?你竟怀疑我妹妹!”

      许成琢再一次觉得,他是家里最懂事,最无辜的那个。

      娘惹不起却偏要惹阿姐,爹身为一家之主,哪个都管不住。

      他不惹事,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来衙门掺和,以免夹在阿娘和阿姐中间难做。

      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阿姐为打败阿娘,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不是爹的亲生儿子!

      离谱的是,这样荒谬的气话,马大人还当堂审起来了。

      听舅舅说,阿姐手里还有证物。

      许成琢跟着舅舅过来,就想当面问许菱玉一句话。

      “阿姐,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许成琢谁也不管,径直走到许菱玉面前,双眼泪光亮晶晶地望着她,“家中钱财,你若喜欢,可以都拿走,但你怎么可以不认我这个弟弟?长大以后,我没再和娘一起欺负你。”

      闻言,顾清嘉负于身后的手,指腹稍稍使力,捻了捻。

      许菱玉小时候经常被他们欺负吗?许淳是个死的吗?

      听到许成琢的话,许菱玉心中并无丝毫动容,甚至想笑着嘲讽一句:“你是不再欺负我吗?你是小时候被我打怕了,长大识时务,不敢造次。”

      可惜,眼下她们身处县衙公堂,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许菱玉清楚,常人皆容易对柔弱的女子心生怜悯,对于牙尖嘴利的女子,往往苛责,哪怕她才是曾被欺负的那个。

      是以,许菱玉睫羽半敛,掩起眸中情绪,攥着帕子,别开脸,作拭泪状。

      她身量纤细,侧首拭泪,努力保持体面的模样,便显得格外柔弱可怜。

      明明未发一语,却连才调任过来清江县两三年,并不十分了解内情的马县令,也对许淳倒戈相向。

      “许县丞,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得了孟氏的好,还任由人苛待孟氏的女儿。虽说有了继母,也就有了继父。可你是读过书的,是举人,有官身,是不是该做好表率?”马县令说着,眉毛紧拧,直冲许淳摇头。

      许淳呢,脑子嗡嗡的,直觉有无数看不见的蜜蜂在围着他飞,时而还拿蜂针刺他,根根戳在他心窝子上。

      这么多年,他里外操持,把对孟茴的惭愧遗憾,弥补在阿玉身上,让淑慧衣食无忧,对成琢细心教导,提拔大舅哥做了捕头。

      可到头来,阿玉恨他,淑慧厌他,成琢愚钝,大舅哥怨他,连马县令也说他不是。

      许淳没回应韦捕头,也没回应马县令的话。

      他胡须微颤,抬眸间,似老了好几岁。

      “大人,查吧,给阿玉一个交代,也给成琢一个公道。”许淳朝马大人作揖,随即侧过身,朝外头被差役拦住的围观百姓挤出一丝苦笑,“许家的家事,让大家看笑话了。”

      往事不能深究,但必须得当着众人的面,让阿玉心服口服,承认成琢是许家血脉,否则往后就真的家不成家了。

      许菱玉刚假装哭过,眼中还残留着泪水浸润的痕迹。

      她望着许淳,看起来泪眼朦胧,像是不忍心,有些心疼父亲。

      可顾清嘉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又格外留意她的神情变化,分明瞧见,她望向许淳的一瞬,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

      像是,志得意满。

      许菱玉对眼前的一切都满意,尤其是许淳疲惫的神态。

      懂事后,她时常观察许淳,琢磨他最在意的东西。

      她早就清楚,许淳极为在意颜面,他很希望所有人都忘记他曾做过赘婿,只记得他风光体面、家庭和睦的一面。

      今日,许菱玉顺水推舟,将他粉饰已久的太平摧毁,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她怎能不快意?

      他拥有的一切好东西,都是从阿娘那里掠夺的,自然该一一还回来。

      “你既如此说,我便为你们断断,往后这些家务事啊,就别闹上公堂了,不好看,本官也没那闲工夫。”马县令推动画轴,边展开画卷,边忍不住埋怨。

      抱怨的声音低,外头百姓听不到,许淳却听得清楚,老脸涨成猪肝色。

      “大人公务缠身,下官往后定当好好修身齐家,再不……”许淳躬身哄着,试图让马县令别记恨许家没事找事。

      可他话没说完,便被马县令抬手打断:“你等等!”

      马县令盯着画卷,眼睛像见鬼似的骤然睁大。

      许菱玉不动声色瞧着,眼底噙着笑意。

      顾清嘉目光落在许菱玉侧脸,悄然端凝着他看似柔弱的“娘子”,眼中兴味颇浓。

      这小老虎当真有趣,每次伸爪子,都看似冲动,实则准备充足,让人怀疑她早有预谋。

      但顾清嘉很清楚,回门之前,许菱玉并没有想主动闹事。

      若是可以,他真想钻进她脑子里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有趣的念头。

      “怎么了?”许淳下意识先看许菱玉一眼,才脚步僵硬地朝上首走。

      韦淑慧和韦捕头对视一眼,仍摸不着头脑,却双双生出不祥的预感。

      许成琢望着许淳的背影,一面茫然。

      这时,马县令站起身,将画卷拉起,翻转,朝向许淳。

      除了许菱玉和顾清嘉外,公堂上其余的人都伸长脖子看向画卷。

      画像清晰,看颜料色泽,应当是这两年新画的,且很少展开。

      宣纸上,画着一位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穿孔方纹绸衫,商人打扮,就是个普通男人。

      可他生着一张,轻易夺去所有人注意力的脸。

      “许成琢?”一位差役小声嘀咕,“这不许成琢吗?”

      “可许成琢没长胡子啊,你看。”另一位差役反驳。

      顾清嘉扫一眼那画像,眼底碎着浅浅笑意,他嗓音压得极低:“怎么找到此人的?”

      她定是早就对许成琢的身世有所怀疑,特意让人暗查,备着画像,只等某一日用上,给许家痛击。

      许淳这么多年没发现的事,竟被她揭穿。

      顾清嘉暗暗称赞,这小老虎是个能干大事的主。

      来日收拾她之前,切记得先拔了她的小爪子。

      韦淑慧面露惊恐,疾走一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撕了它,撕了它!

      “别中计!”韦捕头沉声斥,用力拉住妹妹。

      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狗东西,怎么可能碰巧被许菱玉这臭丫头找到?

      韦捕头经的事多些,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是许菱玉想报仇,故意让人照着许成琢,画一幅老成些,长胡须的画像,好离间淑慧和许淳。

      “许菱玉,你太恶毒了!”韦捕头恶人先告状,语气痛心疾首。

      显然,许淳跟他想一块去了。

      他上前,仓促折起画像,这才转身斥责许菱玉:“许菱玉,是我太惯着你了,才让你想到这样害人的毒计,竟然让人伪造画像!”

      言毕,快步过来,伸手要拉许菱玉:“跟我回去!你再恨我,也该适可而止了!”

      无边的愤怒盖过愧疚,刹那间,许淳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

      那晚孟茴怎么没有抱着许菱玉一起跑出去呢?若是如此,如今他就不用被这孽女害得颜面尽失。

      顾清嘉展臂将许淳挡开,护着许菱玉朝上首走近两步。

      随即,许菱玉回眸望望韦淑慧,娓娓道:“这位姓石的商人,是我在檀州无意中遇到的,听说他曾喝了酒,向我一位货商吹嘘几段露水姻缘,其中一段,便是与宁州一位差役之妹,红颜姓韦。”

      有些措辞,她未出阁时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可如今她已出嫁,便少了许多忌讳。

      眼见着韦淑慧和韦捕头齐齐白了脸色,她唇角微动,轻问:“二太太,十六年了,你可还记得么?”

      “你血口喷人!”韦淑慧双腿发软,若不是被韦捕头抓着胳膊扶住,她几乎站不住。

      许菱玉这个死丫头,怎么会遇见石郎?不,是姓石的负心人!

      韦淑慧的表现,许淳一眼便看出,其中有事,最坏的可能便是许菱玉说的都是真的。

      公堂是查明真相,还人清白的地方。

      许县丞生平第一次,在这公堂上没有优越感,而是脊背发寒。

      他不想查明真相,至少不能在这里,否则,他许家一世清白必将毁于一旦!

      “你从未出过宁州,哪去过檀州?”许淳顾不上追究她何时去的檀州,去做了什么,攥拳忍怒道,“韦捕头,帮我把阿玉绑回去。她得了失心疯,说的都是疯话。”

      不等韦捕头有所动作,顾清嘉已侧身,气势凌然挡在许菱玉身前,冷声道:“谁敢动我娘子,贾某必以命相搏。”

      在外人眼中,他是个无权无势的文弱书生,只能说这样决然的话,方能暂时镇住人。

      若真镇不住,顾清嘉准备让长缨动手,书生带着一位会功夫的小厮,是能说通的。

      以命相搏?

      许菱玉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宽厚肩脊,被这千钧重的四个字,震得心神俱颤。

      他就算有把子力气,毕竟只是文人,显然打不过衙门里这么多差役。

      他怎么敢掷出这般有分量的话?

      蓦地,许菱玉脑中浮现出他曾说过的话。

      “照顾好娘子,便是我的责任。”

      当时听着只道寻常,没想到,这呆子说的是肺腑之言。

      不管面对许淳、韦淑慧,还是百姓们天然会惧怕的县令、差役,他保护她的心,始终如一。

      这个呆子!

      不知怎的,许菱玉心口发胀,眼眶莫名发热,想要落泪。

      原来,人高兴的时候,也会想落泪。

      “爹爹。”许菱玉还记得她该做的事,她躲在顾清嘉身后,忍住泪意,声音发颤,像是被吓坏了,痛心道,“女儿只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啊。”

      继而,她转向马县令:“请求大人滴血验亲,以证民女维护父亲的一片赤诚之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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