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长女带妹妹科举》区区某某

16、入学礼（二）

　　见外祖弯腰屈膝，满目害怕，陈子媛恼恨自己嘴上没门，害老人家担心：“夫子，是我——”

　　听得这一声带着害怕的道歉，柏学录回神，望着隐忍住锋芒的女童，又望着弯腰的许烧烤，赶忙道：“许老，您这例子说的也对。先前我沉默，是惊叹陈子媛机敏，敢为自己争取！不瞒诸位，我家外祖乃是绍兴鼎鼎有名的讼师，我娘年轻时亦也是这般据理力争！”

　　客观而言，他当初愿意提及女学，亦也是陈子媛提及讼师，让他想起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娘，敢为不平事鸣冤的娘！

　　听得柏学录提及讼师，提及自己生母亦也是机敏善变，识文断字之辈，许烧烤狠狠松口气，赶忙弯腰：“难怪您先前如此为女学谋划。我家孩子能够有机会读书想来也是托您母亲的福。”

　　沈庆也跟着感谢柏学录为小户女子争取读书认字的机会，“只是……小老儿汗颜，若真反对强烈，那不如顺势蛰伏？”
　　唯恐柏琅年轻气盛，他急声道来自己的思忖：“到底实打实先读书认字要紧，礼仪可以后补。亦或是她们这一批表现好了，明年女童入学便有与男童一模一样的入学礼呢？”
　　“总要有人做第一，做表率是不是？”

　　边说，他给许烧烤使眼色，示意人也劝陈子媛几句。
　　学艺跟读书差不多，学到手要紧！
　　仪式大不了，家里供奉孔子，补一个！

　　许烧烤看懂老搭档的眼神，看向陈子媛，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孩子一开始都忘记了沈庆提及过的读书礼仪，是他幻想着送陈子媛读书，跟送孙子一样，翻来覆去的想，张嘴叨叨不休，描绘着入学礼的重要性，才勾得孩子如此郑重。

　　现在他张口打破这一份希冀，不亚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见许烧烤眼里带着一抹伤感，陈子媛唯恐人多想，赶忙自己顺着沈庆的话道：“外祖，庆叔翁说得也有道理。等我们女孩子团结起来，等我们成材了，那我们的女儿就可以跟男孩子一样拥有入学礼了。要是还有人敢叨叨两句，我们这些当娘的抄起擀面杖都可以打！”

　　许烧烤听得半大孩子都幻想上自己当娘教育孩子了，想笑又想哭。最后他郑重应声好：“外祖等着。等咱家媛媛教孩子。”

　　柏学录见状，唇畔张合半晌，最后闷声：“你们图谋日后也有理。我——”
　　深呼吸一口气，他字正腔圆：“若是三年后还不能入学行礼。那么我自己开一个私塾，专收女童。”

　　“到时候入学礼直接放在津门孔庙！”
　　“反正朝廷也没规定，女子不能去孔庙不能拜孔子！”

　　陈子媛双眸熠熠：“那到时候您能收我做弟子吗？我想学当讼师，这样我爹若是开餐食就不怕引来觊觎了，我一一辩驳，查证据证明清白。”

　　听得陈子媛再一次提及自己读书的目的之一，柏学录字正腔圆：“你启蒙后若是不改初心，那三年后我就收你做开山大弟子！”

　　闻言，沈庆趁着许烧烤还愣怔之计，自己抬手按着陈子媛肩膀，示意人赶紧跪下给师父磕一个响头。
　　“柏学录，不，柏夫子您放心，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说得出定然也是心心念念做得到的！她有这个念想，也是因为有孝心。跟着我们这些莽夫长大，在太白楼也混着，街头摊子野着，亲眼见证了某些苦难不平事，同情，也抗议不公。”
　　“说实话，她后娘，哎也不是我嘴碎。那个惨啊，这闺女面上嚷着不许爹娶媳妇，但一听王来福悲惨遭遇……”

　　陈子媛听得沈庆口中说出王来福悲惨的一生，都觉自己内心燃烧出熊熊愤慨，恨不得教王来福套麻袋都要揍该死的前夫一顿。

　　“这也是我们费尽心思送女儿读书认字的缘由。”沈庆红着眼，瞄着也愤慨不已的柏学录，内心狠狠松口气张嘴诉说拳拳慈心谋划：“认识几个字，知道国法比村里那些规矩更重要，更能保护自己，知道嫁妆在官府备案的话，那是专属于女子自己支配的。”
　　“故此，也是老朽先前斗胆建议的缘由。先认字先知道律法规矩更重要。”

　　柏学录红着脸弯腰：“多谢两位指点，也是我先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说完他看着屈着身的陈子媛，开口道：“我柏琅既说得出便做得到，等三年后再行拜师！”

　　陈子媛慢慢挺直身：“我会言行一致，通过您的考验的！”

　　见陈子媛眉头一挑，露出的昂扬斗志，柏学录笑笑，又提醒了几句注意事项，也回答了沈庆关心分班一事，最后送走三人，自己去找李山长道歉。

　　李山长瞧着倔驴不在执拗拜师礼仪一事，颇为好奇如何短时间改了观念。

　　柏学录没提，只问要事：“真有那么多嬷嬷前来教学？”

　　李山长沉声纠正：“既聘请入我青云书院，那自是夫子！”

　　柏学录见李山长面色凝重，像是真正发自肺腑尊重有才者，无关性别。他静默一瞬，便从顺如流纠正，问道：“眼下谣言沸腾，说您真一口气请来十位夫子？”

　　“自然。女子愿意启蒙，我等教导，自然需得细心。倘若这一批女学生，尤其是临近及笄之年的女学生，受我等教育，”李山长道：“小门小户女子德行才智堪比贵族千金有个好归宿，岂不是让世人趋之若鹜？”

　　“女子婚嫁能攀升，便让世人以为读书有利。就好比农家子弟，多少人真有纯粹济世救民之梦？”李山长振振有词：“一开始农人供子读书不就是求远离地里刨食，进城有一份体面活计，科考也是为了当秀才能够免五十亩地的税。有农家子自己读书开了窍，才知为民二字。”

　　“这也是先辈所倡导的义利一统！”
　　“先用利诱芸芸众生，无妨。”

　　柏学录缓缓弯腰称是：“敢问夫子明日能到？”

　　“今天便到了。”李山长道：“已在后巷夫子公舍休息。你等会还得跟她们交接名单……”

　　柏学录狐疑。

　　“你自己会议上臭脾气甩袖走人，还得我找人请你？”李山长没好气着，见人弯腰愧色，才开口介绍十位女夫子由来：“确是公主调教的女官，识文断字……”

　　第二天是十一月三日，被后世记载的青云书院第一批女学生启蒙班开学。

　　一大早天还没亮，室内唯有几缕星光透着缝隙悄然钻入。招娣便敲开陈子媛闺房，举着油灯，轻声呼喊着：“陈生，开学了，要早起了。”
　　“陈生。”
　　“陈生，醒醒，开学了！”
　　“…………”
　　睡梦中的陈生听得接连不断的呼喊声，望着映入眼帘摇曳的灯火，一惊，而后立马起身爬起来，边感谢招娣的早叫服务。

　　“应该的。”招娣双眸熠熠：“我今日也要开始去太白楼学习当杂工了。”

　　迎着比灯火还明亮的双眸，陈子媛微笑：“嗯，我们一起奋斗！”

　　招娣笑着应下：“你穿衣服，我给你端热水。”
　　顿了顿，她又带着些亢奋喊了一声：“陈生。”
　　——据说读书人都是被这般唤，唤做某某生。许老说了在家里要给陈子媛读书人的牌面，要唤做陈生！

　　陈生朗声应下穿衣，洗脸，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扎了个高高的冲天马尾辫，寓意一飞冲天。

　　而后拉着忙碌的招娣去厨房。
　　一进门，她直接嚯了一声，三口大灶都那个火热。

　　“先喝龙眼肉粥拌葱饼。聪明伶俐好兆头。”许烧烤吩咐着：“等咱们在家拜完孔子后，再把我做的龙眼酥和龙眼红枣蜜饯带着。咱们第一天跟同窗分享些点心，理所当然。”
　　“等中午了，爹再给你送葱饼。”许烧烤道：“还有芹菜饺子。”
　　夫子不给回礼，当家长的自己回礼！

　　陈子媛感动的眼圈都红了，连声应下，小心翼翼喝着家人一大早忙碌熬的龙眼龙粥，咬着葱饼。

　　一口一口的感动，都化作自己奋斗，撕男女主光环的动力！

　　珍惜的用过早饭后，陈子媛郑重的拎着许烧烤昨完连夜准备好的束脩六礼，由亲爹指引着跨入厅堂，一步步走向神案。

　　她昂首郑重的看眼孔夫子神像，视线便落在郑重搭建出来的神案上，虔诚的叩拜。

　　按着入学礼拜了九下后，陈子媛走到许烧烤面前。
　　许烧烤还有些哆嗦：“师傅和师父不一样，但道理应该差不多。我给你捋一捋衣冠，日后品性为上，才学次之。”

　　“多谢师父教诲。”陈子媛恭敬要跪，却被许烧烤拦下：“等三年后，拜举人老爷当师父。这个礼，你不可试。”

　　见陈子媛张嘴似乎想说自己拜师也一样，许烧烤急忙：“有财，赶紧把朱砂拿出来，给媛媛点一刻开窍的朱砂痣。”

　　陈有财应下，带着郑重拿笔。
　　虽然他有幸入私塾，也被夫子引着点过开蒙的朱砂痣。可那个时候他读书，不过懵懵懂懂，不过认识几个字找一份体面活计，后来父母以外亡故家产被盯着，他也没了读书心思……
　　回想着过往，陈有财依旧很庆幸父母送他读书，让他背配方算账都比旁人快两份。哪怕在惧怕公堂，到底也知道些规矩，等得来讼师证明清白，迫使仇敌计划败露。

　　“读书，心中有才学，吵架都不慌。”陈有财握着笔往陈子媛额头轻轻一点：“当然有墨水，能写出传世的好话本来。”

　　陈子媛郑重应下：“谢谢爹，也谢谢外祖祝福！”

　　陈有财笑着要搁笔。

　　许烧烤见状，开口：“开一次朱砂不容易，有财你给招娣也点一笔朱砂开窍智。别让她再想着过去，要像卖瘦肉丸时那样精神奕奕，自信飞扬。”

　　陈子媛闻言也飞快道：“爹，外祖说得对。顺手给后娘也点一个。不是说点痣象征开启智慧吗？她心性明亮了，连带肚子里的孩子都能感受到。”
　　“咱们家点痣，那就按着咱们家规矩来。外祖是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得定规矩，让徒子徒孙们遵守！”

　　开宗立派祖师爷看着眉眼明亮的外孙女，与有荣焉笑笑：“我等着媛媛给祖师爷著书立传！”

　　听得这话，陈有财倒是图个好兆头，看着身形都僵硬的两人，道：“招娣，过来先给你点一个。”
　　“以后你成器了，我也能享福不是？”

　　招娣听得用未来成器来宽慰自己别紧张别拘束的陈有财，含着泪：“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摆摊赚钱，去太白楼给不给您，不给许老丢脸！”

　　“好，稍稍弯腰。”陈有财提笔给招娣黝黑的肤色上轻轻一点。感觉自己笔尖似乎能够感触到骨头，浑然不似给闺女点痣——一点朱红映衬着白皙的额头，让整个人看着都更加水灵，便力道用重了一分，道：“我用力些，这点朱砂痣最好通你的神智。”

　　招娣迫不及待应下。
　　感受着自己得到郑重祝福。

　　王来福见状，手不自禁的摸了摸肚子，或许最最最最坏的结果她生个女儿，陈有财应该会伤感，但不会骂她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