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谷》梨酒儿

11、温柔

　　晚上沈应淮坐在一楼沙发上，他把檀溪的画发给了他一位开画廊的朋友。
　　此时那位朋友正打电话过来。

　　“如果你长眼睛的话，能看出来画的是我。”沈应淮自若道：“更何况画的非常优秀。”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夸一个人，代表他十分满意，赞同，并且心情不错。

　　好友没想到他是特地发图片过来炫耀。

　　“看来你最近的品味有所提高。”沈应淮笑着嘲讽，他松散的往沙发上靠，在和对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挂掉了电话。
　　已经能猜到对方现在是什么反应。

　　大概挂了电话就正在骂他。
　　有时候脑子短路，真是不做人。

　　沈应淮今天难得清闲，白天看了二月兰，下午慢吞吞的吃了顿饭，这会坐在沙发上，没其它事，他准备找人订制画框，把这幅画框起来。

　　檀溪晚上吃了非常多。
　　她饭就吃了两碗，鸡腿咬了两个，已经吃得很饱，过了会儿她又说想吃水果。

　　檀溪没直接说，她试探的询问沈应淮：“先生您喜欢吃什么水果？”
　　沈应淮：“我都可以。”

　　他对吃的实在不热衷，不过他很喜欢看檀溪吃东西。
　　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往嘴巴里塞吃的，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檀溪：“那稍微有点味道的呢？”

　　沈应淮扫了眼她已经吃鼓起来的小肚子，笑道：“你可以直说。”
　　她一看有所意图。

　　“榴莲。”檀溪飞快开口，忐忑道：“我想吃榴莲。”

　　榴莲作为水果之王，以檀溪的经济水平根本不可能消费得起，她上一次吃，都记不得多久之前。
　　那时还是妈妈买回来的。

　　她现在倒是能买，可她知道沈应淮对味道非常敏感，他大概率不能接受。
　　“榴莲？”沈应淮眉头微皱。

　　“不可以吗？”檀溪声音愈小。
　　“我是在想，你确定你要吃了榴莲然后和我接吻吗？”

　　“我又没有——”
　　要接吻……

　　檀溪话停住，她脸颊跟着红了，不过在她这里，还是吃更重要。

　　沈应淮说：“今天还是不要吃了。”
　　他在委婉的说不可以。

　　太恶劣的味道他确实没办法接受，但凡他还可以忍耐一点，那都可以。
　　但以后会有机会的，他安慰她。

　　檀溪有些失望，但她没有再讨价还价或者多问，她从来都是及时放弃，不多强求。
　　她即使失望也笑得开心，很好的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说：“那下次！”

　　沈应淮对她这样的乖巧很满意。

　　檀溪去洗澡的时候，沈应淮在楼下又打了个电话。
　　是工作电话。

　　没多久，楼上檀溪穿着睡衣从房间出来。

　　是沈应淮新给她买的睡衣，比她之前的睡衣材质好上很多，檀溪能有明显的感觉，穿上十分舒适。
　　就连睡觉时的幸福感都提升了好几倍。

　　她刚洗了头，发尾还在滴水。
　　她要下楼，脚步突然停下，抬手摸了下耳朵。

　　“檀溪。”沈应淮注意到她，喊了她一声，正常音量。
　　檀溪侧着头，没有反应。

　　“檀溪，把头发吹干再下来。”沈应淮轻声对她说。
　　檀溪像是没有听到，她头都没抬。

　　沈应淮顿了下，他又喊：“檀溪？”

　　这次他声音更大了一些。
　　“檀溪。”

　　“啊？”檀溪怔愣的转头。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沈应淮。

　　随后她看到沈应淮就笑了起来，是自然而然的笑。

　　她只知道是沈应淮喊她了，于是她下意识看着他笑，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当时她并没有想太多。

　　她还想了想，然后她说：“好。”

　　沈应淮脸上原本一抹淡淡的笑意冷住，他连神情都变得生冷，甚至有一丝莫名的可怖，他站起来，视线盯着檀溪。
　　停怔了几十秒的时间。

　　在这短短时间里，周围空气都冰冻住。

　　檀溪被吓到了。

　　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沈应淮这样的反应，她下意识就在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她慌张的眨了眨眼睛，心跳的要到嗓子眼上。

　　沈应淮抬腿往楼上走。

　　脚步比他平常走路的速度更快，他在檀溪面前停下，目光再次冷冷落了下来。
　　檀溪深吸的一口气要差点呼吸不过来。

　　气氛就产生了某种停滞。
　　一秒，两秒……

　　沈应淮抬手，抚摸上她的耳朵。

　　檀溪耳缘都在发凉，耳朵里面在嗡嗡的响，直到沈应淮开口，他问：“耳朵怎么了？”

　　耳朵？

　　檀溪这下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感受到耳廓上他指腹的触碰，随着她的心跳一起变化，她胸腔里一口气都被紧紧压缩住。

　　于是慌张的神色开始变得茫然无措。
　　“我——”

　　沈应淮再次问：“听不到？”
　　檀溪这次很快回答：“听得到！”

　　她的神色太过反常，沈应淮不可能看不出来异样，她明亮澄澈的眼睛更是如一轮明月，此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慌张的神色更是还在眼眸间跳跃。

　　沈应淮用不信任的眼神审视着她。

　　她想起有时他说话时她抬起头努力的听。
　　电视音量放小，她眼睛就会往下盯着字幕。

　　外面声响很大时她也很专注，像是充耳不闻。
　　许多次喊她时没有丝毫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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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应淮那么细心，聪明，他注意到这些不起眼的细节，并且飞快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于是他再次问她：“耳朵怎么了？”

　　檀溪愣了下，心里有些发酸。
　　沈应淮这句话已经是笃定的语气。

　　他笃定她的耳朵一定有问题。

　　“先生，我确实……耳朵有点小毛病。”檀溪眼眶莫名湿润，羞耻感疯狂的涌了上来。
　　她觉得把这件事说出来有些难以开口，因为她大多的自卑与不自信，都来源于这里。

　　六岁那年，她发高烧，当时妈妈不在家，爸爸没有当一回事，后来烧到四十来度，整个人一度接近昏迷，才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很幸运的是她救回了一条命，不幸的是，自那之后，她的听力出现了一些问题。

　　刚开始是只能听见一点点声音，那时候年龄小，在外界声音逐渐减弱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只能用哭来表达她心中的恐慌。

　　妈妈于是再带她去治耳朵。
　　有大概一年的时间她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

　　那一年的时间里，檀溪一直带着助听器。
　　她刚上小学，就和身边其它人不一样，经常有调皮捣蛋的后桌拿掉她的助听器，问“小聋子你这样是不是就听不到”。

　　“小聋子”这几个字伴随了檀溪整个有记事的童年。

　　后来她的听力逐渐好转，也不再需要助听器，只是在很偶尔的一些时候，耳朵会有异样。
　　比如感冒，会带来耳鸣和听力减弱，如果伴随发烧，那情况会更严重。

　　也比如在她很劳心劳力之后。

　　总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檀溪还是能够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

　　这段时间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太大，她明显感觉到她身体上的异样，让她觉得自己有一种在退化的趋势。
　　距离远一点，声音没有足够大的话，她几乎已经听不到。

　　她以为好好休息，松缓心神能够缓解一些。
　　但也没有。

　　沈应淮看着她湿润的眼睛，目光转到她耳朵上，檀溪越发的窘迫起来，她感觉自己最羞耻的伤口就这样被摆在了他的目光之下。
　　她不知所措。

　　沈应淮突然伸手，檀溪愣了下，下一秒，他握住了她的手。
　　“先去把头发吹干。”他说话时音量还是平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靠她更近了些。

　　他说的每一个字檀溪都能清晰的听见。
　　她怔愣的点头。

　　檀溪回房间去吹头发，在吹风机的响声中，她大脑的思绪也一并在嗡嗡作响，她慌乱的原因是，她一点也摸不准沈应淮的心思。

　　说是男女朋友，可他更多时候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高位者，他把控他们之间的一切，所有表面的笑容，情绪，话语，都是他想表现出来给她看的。
　　这和他生长环境和经历有关，他本身就是檀溪无法触碰到的那一类人。

　　而她的耳朵……
　　那时候钟柯会犹豫，也是因为知道她的耳朵有问题。

　　没有人会用平常的眼光来看待一个有缺陷的人，这是檀溪这么多年以来，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一件事。

　　她是有缺陷的。
　　她有无法治愈的缺陷。

　　檀溪在这样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把头发差不多吹干，在门口站了几秒，才犹豫的走出房间，出门时，看到沈应淮还站在门口。

　　他刚挂掉电话，目光淡淡的看了过来。
　　檀溪莫名心虚，羞耻的心绪依旧将她笼罩。

　　“去换衣服，出门。”他开口。

　　现在是晚上七点，檀溪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换了衣服，裹了件暖和的外套，乖乖跟着沈应淮上了车。
　　檀溪坐在他旁边，车窗外车流来往，高大的沈先生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开了一段时间后，她问：“我们要去哪里？”

　　沈应淮：“医院。”

　　医院？
　　他现在要带她去医院？

　　为了看她的耳朵？

　　这么晚了，医院应该只有急诊可以看病，可檀溪这耳朵算不上急症，于是她急道：“不用的，我耳朵这样暂时没有关系，不用去医院。”

　　檀溪甚至强调：“先生，真的不用。”
　　她很着急，她想沈应淮能够把车停下来。

　　在她心里，下意识就认为，她这样的情况，根本用不着去医院。
　　她不值得。

　　沈应淮继续往前开。
　　直到他到达目的地。

　　车停下，他才转头看向檀溪。
　　“为什么觉得没有关系？”

　　他淡声，像在质问她。

　　耳朵已经这样了，她还觉得没有关系。
　　檀溪现在很难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或许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沈应淮会直接带她到医院来，他强势的行为让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机会。

　　这是他们认识这段时间以来，檀溪第一次有这样慌张又难过的表现。
　　她不敢说话，她只能低下了头。

　　她心里实在太乱。

　　她眼帘余光看到沈应淮抬手，手指很轻的扫了扫她耳廓。

　　他指尖带着凉意，缠着电流，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此时望进她的瞳仁里，明明带着不可接近，却温柔的在陷落。

　　檀溪听见他说：“对不起。”

　　突然接收到的道歉让檀溪愣住，她无法把这三个字和任何事情联系起来，沈先生道歉的声音都极其温柔。

　　为什么要向她道歉？
　　檀溪不明白。

　　“我没有发现你生病的事。”
　　“檀溪，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