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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承2 ...

  •   伊利亚的书房在神殿外围,毗邻花园,虽然幽静但绝对算不上偏僻,在节假日往往有不少生灵来这里遮阴赏景。然而奇怪的是,今天这一路上却没有什么生气。
      一侧的白色墙面在阴影中沉默,另一侧的绿色花坛在阳光下无言。
      精灵的敏锐直觉让奥弥西安脊背发凉,汗毛倒竖,但他暂时还说不上来到底要发生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
      “我还以为伊利亚牧师的书房会在一个更温暖美丽的地方,就像他本人一样。”卡斯汀轻声嘀咕。
      沉浸在未知的恐怖感里的奥弥西安并不能回应,他还在试图用精神力探索发生的异样。
      卡斯汀蹲下身,以指尖触碰一朵低垂的雪滴花,洁白的花瓣却在刹那枯黄凋落,化作浓稠的黑水。“这不是神圣之地该出现的东西。”他下意识缩回手,又小心翼翼地伸手释放神力感应。
      冰冷刺骨的感觉在他的意识之中发出尖叫,这是“邪恶”之物。
      混沌狂乱的质地与无论正邪都运行有条的神力不同,这是超出他了解领域的知识。
      “我能侦测到这其中蕴含的邪恶,但这不属于神力的范畴。”卡斯汀瞪大了眼睛。
      他站起身,环看四周,警惕地退到奥弥西安旁边。“你的法师之眼能看到什么吗?”
      “看起来像魔力,但是有我无法理解的黑气。”奥弥西安碧绿的眼睛在一瞬间变为金色,黑水中蕴含的能量无序地翻腾涌动着,正是魔力的象征。
      “这个世界由两种能量构成,组成生灵居住实界的是魔力,神力构成善良神明、灵体的天界居所与邪恶神明、灵体的影界居所。从众律睁开双眼的瞬间,这个世界就如此运行,将来也会如此运行。”幼童关于世界构成的第一课,老师总会这么信誓旦旦地说。
      那么,既不是魔力又不是神力的能量、或者说混合了两者特点的能量又是呢?法师和牧师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奥弥西安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而卡斯汀也想到了。
      足以在神殿留下痕迹的全新能量。
      “一个精通魔法的邪恶存在......”奥弥西安屏住呼吸。
      “登神了......”卡斯汀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个大胆的猜测让最后一丝空气也静止了,四周的世界突然变得昏暗,奥弥西安和卡斯汀同时抬起头看向天空。
      为了纪念拉芙之降生,连下数天雨、清除云翳的青空被污浊的阴云所遮蔽,天地间一片晦暗,就连太阳都被掩盖,只能影影约约透露几丝光芒。
      但太阳并没有屈服,黑暗愈深,她的光芒愈发耀眼,熊熊燃烧的白焰刺破了阴云。
      “耀阳女士......她在与这种能量抗争吗?”骄傲的太阳仿佛听见了候选牧师的话,更凶猛地放射着光芒。阴云被她撕开裂口,裂口逐渐扩大,在无法用分秒计数的时间里,她将最后一丝阴云逼到了天空的角落,碧蓝的天幕终于回归,静止的空气开始流动。
      像是因为过度劳累而感到疲惫,太阳变得苍白,明明是夏日的正午,却如同冬日残阳一般徒具光芒而无热度。
      “现在算结束了......吗?”卡斯汀看着雪滴花化成的黑水,它在太阳热度下缩小,但还没有消失。
      奥弥西安不忍对上朋友惊惧的眼神,他抿紧嘴唇,不祥预感还没有结束。
      他仰头看着太阳,惨白的太阳之中,耀阳女士的身影若隐若现。
      象征着无尽生命力的太阳神跪坐在她的马车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战败的死尸。
      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奥弥西安吐不出一个字。
      “奥弥西安,你看到什么了……?”候选牧师的声音在发抖。
      打断了候选牧师话的,是一声极尽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痛击数万生灵,也汇集不起这声惨叫中蕴含的痛苦。
      绝望的情绪,尖利的声音,一切如浪潮一般击中奥弥西安的大脑,他的膝盖支撑不住身体,一瞬间跪倒在地,眼中的世界在刹那变得漆黑。
      耳鸣,有液体流出来的感觉。
      除了黑暗,剩下的只有翻腾的污血,在时间无法度量的噩梦之后,奥弥西安终于能睁开眼睛。
      美神信徒仰头对天,他的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像是失去了意识,微微起伏的胸口也说明他还活着,倒映着天空的琥珀色眼眸却是一片猩红。
      不、不是他的眼睛,而是天空本身变红了。
      奥弥西安吃力地抬起头,看到了太阳被自身的血污彻底染红的最后一刻。
      “我们只知道会有一个神明遭遇劫难,却没有想到会是耀阳。”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奥弥西安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在他翻腾着污血与黑暗的梦中,没有这个人的身影。
      他挣扎着转过身,寻找他心心念念的人。
      即使是在猩红污浊的世界里,俯视着他的伊利亚看起来依然如此圣洁。
      环绕着伊利亚周身的白色光晕和他紫色的眼睛一尘不染。“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本来今天该被污染的是辉光。”明明就在身侧,他看起来却像是在千里之外。
      奥弥西安突然感到难以抑制的恐惧,比亲眼目睹太阳被污染还要深沉的恐惧,他向伊利亚伸出手,却只抓到了牧师焦黑的衣袍。
      伊利亚居高临下俯视他,好像脚下的不过是尘土,而非他珍爱了十五年的孩子。
      腥臭、粘腻、鲜红又乌黑的身体组织和内脏碎片从牧师的白袍染到他的手上,这是奥弥西安能想到与这个人最不相干的东西。
      “我们有七位祭司,七位圣武士。”伊利亚突然开了口,他蹲下身,沾满鲜血与血肉碎片的手抚上精灵的脸“在黑焰燃尽鲜血以前,我有十四个朋友,我们有七位祭司,七位圣武士。”
      “您在......说什么?”奥弥西安无法理解他的语言,更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伊利亚没有看他,他望向天空,声音轻得如同自言自语“奥弥西安,好学的孩子,你想听故事吗?”
      “预见到了必将到来的毁灭,众神想出了损失最小的办法,在拉芙的节日让爱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如果一定会有毁灭降临,让它集中在一个个体之上,难道不比降灾于世界更好吗?”他的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陈述。
      “奥弥西安,你觉得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但他显然并不在意答案,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论如何,辉光......她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她自愿坠入影界与恶魔魔鬼为伍,以毁灭她自身来拯救这个世界。计划就是这么简单,天界与实界同步的仪式。百兽之父污染辉光,他的祭司污染她的祭司。”
      “伊迪斯......辉光的祭司是一个神裔,一个虔诚善良的年轻人。她的眼睛比海更蓝,头发比白云更柔软。她很擅长绘画,也是鲁特琴的演奏大师。她和她的女神很像,看重他人而轻视自己。”牧师继续说着,他的声音冷得出奇,却不像是漠不关心,更像是悲痛至极的麻木。
      “她自愿与她的女神共承厄运。”
      奥弥西安低下头,他虽算不上什么虔诚信徒,关于奥秘的研究却让他对具有伟力的神明有最基本的敬意,这样的秘辛让他觉得有些难堪。
      伊利亚冰冷的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不要移开你的眼睛……清澈的碧绿,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内敛的牧师少有这么暴露自身情绪的时候。奥弥西安顺从地抬头看他。
      从近处看,与他平板干涩的语气不同,他紫色的眼瞳在颤抖。
      奥弥西安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极度的悲伤和……恐惧。
      不知为何,这一事实给了奥弥西安些许安慰。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促使他跪坐起身,牵起伊利亚沾满血腥气息的手。
      牧师像失去了灵魂,任由他动作。
      他空洞的紫色眼眸望向年轻的精灵,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无限遥远的事物。
      “在七位神明的庇佑下,七位圣武士的守护中,七位祭司展开仪式,最虔诚的信徒服下堕神之血,最纯洁的生命堕入至秽深渊。”他吐出的语句像是祈祷又像是诅咒。
      “原本该是这样的......直到弗蕾卡突然把权杖对准了拉蒙特,埃尔森的钉头锤落在米亚的后背上,污秽的黑焰从他们身上腾起,他们变得.......疯狂而强壮、远胜其他所有人,不知疼痛,直到失去四肢与头颅才会停止杀戮。”
      很显然,耀阳承受的污染也顺着神力流到了她的追随者身上。
      “您....在那里吗?”伊利亚袍角的血污已经说明了一切,奥弥西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这么蠢的问题。
      “我想说我不在那里。”睁大眼睛的伊利亚,眼眸中有异样的流光。“因为我身在虚空开辟通道,等待辉光坠落,等待伊迪斯堕落。但是......是的,我就在那里。我亲眼看到圣武士的盔甲被踩进血肉里,祭祀的权杖穿透头颅,而我无能为力。等我终于回到实界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奥弥西安哑口无言,但牧师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只是低下头,沉默着。
      怪异的静默让奥弥西安开始感到后悔,他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凝固的空气,却想不出一句够机灵的话,只能握紧牧师的手,试图将自身的热度传给他。
      浑浊的空气里没有一丝声响,好像万物都被血日摄走了灵魂,静谧得有如梦境,只有伊利亚时有时无的呼吸声和他手指的温度还有一些真实感。
      突然开口的人是伊利亚,他的灵魂好像终于回到了躯体,注视着奥弥西安的眼睛也有了些许光彩。
      “奥弥西安,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法师的双手自然地引导水流清洗牧师指间的血污,而他口中流出的语言比水流更自然“我记得,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他重获新生的那一天,一切都清晰如昨日。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伟大的命运。”伊利亚望向远处的眼神在一瞬间回到了奥弥西安身上,但也只是一瞬。“虽然没有人要求我这么做,但我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我那时还太天真,觉得自己有掌握他人命运的权力……”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能成为一名荣耀诸神的勇士,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做下诸神也不能实现的壮举,比如说......在我们将辉光放逐到影界以后,”他不住地颤抖着,好像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抽去了他所有的气力。“你能把她带回来......”
      “所以我说,我是为你而降临此地。当我为你解开记忆枷锁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为了我的一己私欲,我要......干预你的成长,我想将你培养成......够格的勇士。”
      奥弥西安不是没想过为什么,毕竟让一位无神论者法师住进神殿里本就是不寻常的事情,更不用提还破例允许他在神殿中修行魔法。
      “所以我想要什么稀有的原料,想看什么珍贵的书籍您都会给我带来.........我做过不少过火的实验,却从未受过处罚,您对我那么好,就是为了这个吗?”奥弥西安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正如你所言。”牧师苍白的脸因为羞愧而泛起红色,他试图抽回手,却被法师牢牢地抓住,不得动弹。
      “那您每次旅行时都会给我寄来的信呢?索尔斯的怀表、维斯特的贝壳、还有伊斯特的银铃,都只是为了,”奥弥西安轻笑一声,即使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自己觉得舌尖冰冷。‘培养勇士’吗?”
      在他和伊利亚相处的十五年岁月里,伊利亚常为了各类事务去往其他的神殿。
      但这离别也不会悲伤,因为伊利亚无论去到哪里,都会给他寄来长信,就好像他并不想离开,就好像他......也希望奥弥西安在他身边。
      奥弥西安不算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他也清楚到这些看似无意义的时光交叠起来的重量。
      “请你不要误会。我所做的一切,不出于善意、也不出于爱。只是为了......让你成为够格的勇士。”伊利亚的声音越发冰冷,他的睫毛却不住地颤动。
      “请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
      “那您呢,您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些?”比起他所说的内容,奥弥西安更在意是什么让这个恨不得所有事情都烂在肚子里的牧师突然抖出这一切。
      “还没有结束。”伊利亚移开目光,试图拒绝更多的情绪。“此时此刻的寂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又看向天空,至深至混的猩红太阳边缘,有各色的光亮闪烁。“耀阳的污染不过是开场表演。无论是谁,如有胆量污染一位真神,其野心绝不止于此。”
      “您感觉到了什么?”奥弥西安同样抬起头,但他所见的仅有滚动的血污和黑暗。
      “耀阳虽强大,却也不是诸神所不能战胜的,天界的混乱很快就会结束。”
      ”麻烦的是她留在实界的神力,耀阳的神职者曾经遍布整个实界,但我现在既感应不到他们中任何一个的生命力,空气中也没有他们灵魂的味道.......”
      神职者死后,所受神力庇佑会伴随灵魂回归所属神明的神国,独留□□在实界腐烂。倘若□□已死,神力也随着灵魂无影无踪,那么必然是在中途出现了问题。
      法师听懂了牧师的未尽之言。
      “错误必须被纠正,被掠夺的一定要得到补偿……”伊利亚喃喃自语。
      “我必须要找到这些迷失的灵魂,无论那里有什么在等我。”他的眼神在落到奥弥西安身上时软化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坚定,像遇风冻结的水。
      “尘世间你我的命途可能再也无法交织,所以我来……向你告别,为你托出所有的真相,愿你今后不再迷惘、不受哄骗。”
      “那么我今后该做什么呢?如果您不在我的身边引领我,我又有什么能做的?”奥弥西安看着伊利亚,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需要一些确认。
      “我现在已无法看清你的命运………它依旧伟大,但它已脱离我的掌心。你的命运只属于你自己。”伊利亚点点头,但与其说是说服对方,不如说是试图说服他自己。
      “那么。”奥弥西安有了一个想法。
      一个让他本该享尽荣耀的生命就此转折的破绽,一个能让他在千年以后沉浸在无尽迷惘之中的祸源,但此时此刻,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想法,而在千年以后,他依然认为这是唯一的选择。
      “如果我的命运当真如此伟大,那么我是否能够解决这场天灾。”法师碧绿的眼睛在猩红的世界熠熠生辉,对上牧师躲闪的双眼,他许下告白。“假如我的命运由我掌控,那么把它交于他人之手也是我自由的选择,我愿意成为您想要的勇士。”
      “伊利亚牧师,您愿意接下我的礼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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