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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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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潇娇娇娆娆而进,兀自略过地上跪伏着的两人,弧度优美的脖颈没有一丝偏移。
“父皇安康。”时潇简单行了个礼,一个眼神过去,皇帝身边的胡旺北赶忙挪了张软椅过来。
皇帝最为宠爱的时潇公主,做事向来随心所欲。
“没个规矩。”时潇倚靠椅背插了块蜜瓜,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咬着,皇帝看着忍不住摇摇头笑骂,语气中无不宠溺。
时潇吃了几块蜜瓜,又饮了几口甜甜的乳茶,才坐直身子看向上首的皇帝。
“父皇当真要砍了许清吗?”她微微歪头,一双盈盈美目中皆是天真好奇。
皇帝最喜欢女儿这般烂漫可爱的模样,心都软了一半,却故意肃起了脸,压着声音问:“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
时潇余光瞥见许清在下方瑟瑟发抖,心下得意,又想起前些日子侍女拿进来一装着螽斯的竹笼,说是宫外一陌生女子所持,只说要见公主。
她一眼便认出这竹笼属于自己那癖好奇怪的妹妹,可她不可能来找自己,除她之外,就只有一人会拿到这竹笼了。
她略一思忖,便让人将那陌生女子带进来。
宫外文书同正揣着手惴惴不安,心中却谨记王希蕴嘱托。
“将竹笼送进去,只说要见公主,她若请你便进去,若不见也无妨,立刻回来就是。”
她依言,等到将竹笼递出去,才反应回来这是多荒谬的一件事,堂堂公主怎么会因为一只半死不活的虫子就答应见她,不立刻打她一顿都算好的。
文书同越想越慌,就当她决心赶紧跑回楼时,时潇宫门又开了,刚刚接过竹笼的侍女朝她躬身,说公主有请。
她懵懵地进去,懵懵地跪下,直到公主抚了抚自己如云的发髻,高傲问她:王希蕴让你来做什么?”
文书同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走之前王希蕴拜托她的事禀明:
“几日后陛下判处许清罪名,届时还望公主不要操劳费心。”
“不要费心?”时潇重复了一遍,轻轻笑了笑,她哪能不知道自己那好性的父亲,只要没人多嘴,定不会忍心处死许清,最多不过流放。
可刚巧,方才来了人求她,到时一定要“多嘴”一番。
一个将她戏耍后又救了她,一个只会在她耳边叨叨使绊子。
到底该选择帮谁呢?
时潇收回思绪,看向上方正用假装出来的严肃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露出乖巧的笑容:
“不满谈不上。”
“只是她在孩儿宫中做事还算利落稳重,如今做了错事自当该罚,只是父皇可否看在她勤谨的份儿上,饶她一命?”
话音落下,殿内静了片刻,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时潇。
徐知念满心被背叛的震惊,她不明白明明先前时潇应允得好好的,为何临时变卦,她已惹恼齐弈年,若此事还不能按他的意思办成,自己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咬咬牙,朝殿中某一方向悄悄使了个眼色。
许清睁大了眼看向时潇,只是很快反应过来迅速低下头,心中却不似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
她以为,她以为时潇公主应当不会将她的命放在眼里的。
她眼眶微热,狠狠吸了几口气。
就连胡旺北都颤了颤手中拂尘,没想到骄纵的时潇公主还有为人求情的一天。
皇帝何尝不这样想,他的女儿他最清楚,从小被捧在手里的天之骄女,根本不知道“体贴”二字为何物,什么时候见她为了旁人这样好言好语过。
他再度看向了许清,心中却宽和了许多。
得她女儿如此维护,看来这许清也其实是个好孩子,不过是随着父母的安排做了错事罢了。
沉思片刻,皇帝唤了许清姓名。
“欺君之罪本该处以极刑,只是你尚年幼,朕实在不忍,便网开一面,降旨下去,许明涯及其家眷流放房陵,五日后动身,不得有误。”
皇帝一言九鼎,徐知念的心越坠越深,只暗自期盼刚刚自己派出去的人能快些将消息告知齐弈年,若能赶在圣旨写下前回来,还有几分可能拦住陛下。
可她不知,自己派出去的人才出宫门,便被早已守在暗处的步濯拦下打晕。
步濯正是除夕夜那日宴饮结束后护送王希蕴回楼的侍卫,也正是有他一路暗中随护,王希蕴才免遭齐弈年后续毒手。
今日特意安排他盯着御书房,以防有人将消息传给齐弈年。
步濯将人拖到暗处,动了动手指,忍住将其一刀封喉的打算。
主子没说,还是不要多事。
可看了看对方昏迷后毫无防备的面容,步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随身带着的朱砂在其脸上画了个王八。
而后退开端详片刻,心中无不满意,自己还是很有天分的嘛。
等到齐弈年从刑司回府,得知此消息时,圣旨已下,一切尘埃落定,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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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陵与蜀地相邻,却不如蜀地艰险,流放此地的皆是犯了罪的达官贵人,这些权贵势力相互勾结,即使流放途中也少不了人明里暗里相护,比前世流放岭南不知好了多少倍。
临行前一日王希蕴看望了一回许清,押送她的父母的队伍将在途径江望一带时与她汇合。
或许是心中压力卸下,许清在牢中这几日反而精神头好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面容憔悴灰败,抓着王希蕴的手细细叮嘱。
“你不要再费心操劳,这几日你瘦了许多,好好养好身子才是。”
“等我到了房陵,只需勤恳劳作,五年后逢大赦天下便可得良民身份,到时候我来京中看你。”
她说了很多,嘴没一刻停下来过,眼中洇了泪水,神情却轻松,最后,看着王希蕴轻轻道:“希蕴,能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真的很好。”
现在的许清坦荡明亮,不用再担心秘密被什么人发现,牢房昏黄的灯火下,整个人像开在尘中的玉兰,素雅又坚韧。
可她不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前往房陵的路上等着她。
王希蕴默默握着她的手,许久后也笑了:“与我而言,认识你也很好。”
她离开牢狱,上了回宫的马车,车上时遇闭目假寐,听着她的动静也未睁开眼:
“送别了?”他淡淡道。
王希蕴学着他的样子闭眼靠在车上,面上有些倦,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平稳地朝前行走,轮毂行动声中,时遇悄悄看向她。
也不知她睡没睡着,他耳力极好,能听见绵长均匀的呼吸,可她却仪态端得漂亮,像时刻紧绷着似的。
其实…脸也很俊秀,不是大齐流行的浓艳美人,束起发来乍一眼会以为是个清秀男郎,修眉逸目,眼睫纤长,鼻梁高挺,再仔细看看,皮肤也很好……
时遇不知怎的就看着出了神。
他死后成了孤魂野鬼,魂魄困在四方的皇宫内无处可去,整日无所事事看瓦上流云,也听说了有位画神师因不愿给齐弈年画神被押进牢中,他左右无事,索性去瞧了瞧。
牢中狱卒还算敬她,饮食比同期要丰盛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拦不住她一日一日地瘦下去。
他见过她前一刻还因伤口疼痛不住地发抖,下一刻狱卒进来又拿出画神师的腔调挺直脊背。
也有关系亲近的同僚劝她服软,她人前一副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模样,人后又点头说同僚说得有道理,可下次再有人来她还是死犟着不肯回头。
连他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想,何必呢?
叩首新帝的人那么多,少她一个不少,她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在这要什么气节。
许是上天也觉得她这样不对,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可她还是这样犟,甚至更甚,不仅再次和齐弈年对上,竟连一个小小知县之女也不肯抛却。
更可笑的是,连他自己都跟着她瞎闹,再度掺和到齐弈年那些烂事中。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日,花厅上,王希蕴若无其事地问自己“为何穿了一件月华锦”。
为何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听到她在外面,心底有声音说,见她一定要穿那件衣裳。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王希蕴突然开口,时遇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了。
对上她的目光,那里头他看不懂的复杂情愫一闪而过,时遇呼吸一滞,克制着挪开眼,撩起车帘朝外看去,淡道:“没什么。”
王希蕴默了片刻,亦撩开车帘,此时正是傍晚,余晖下,摊贩利落地收摊回家,有人趁着此刻菜肉便宜,蹲下大着嗓门讨价还价,孩童散学后拿出年时未放完的炮竹你追我赶,街上一派热闹嘈杂。
人流拥挤,马车行得很慢,喧嚣中王希蕴突然轻轻开口:“若是有一天你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有人明明能救你,可她却没有,你会恨她吗?”
时遇扭头看她,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外头,想了想,时遇问:“那人与我关系如何?”
“这会影响你的答案吗?”王希蕴蹙了蹙眉。
“会。”时遇肯定道,“如果那人是我仇家,他不救我就是意料中事。”
“若我与那人非亲非故,自然不能让人家白白救我,若我付了酬劳他却反悔,那我便趁活着的时候一剑了解了他。”
“若……”
“若你心悦她呢?”王希蕴突然打断他,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若你心悦她,她也心悦你,可她没有救你,你死前会恨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