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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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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季惟看见他的手在空中摸索着,在离自己几公分远的距离停下,然后又失望地落了回去。
“你不能说话?”蒋聿问他,嗓音里带着久旱的沙哑,接着便是连绵不断的几声咳嗽。
蒋聿又一次摸索,像是在寻找床头的水壶。季惟眼见玻璃杯摇摇欲坠的,终究还是扶了一把,倒出了小半杯水递过去。
蒋聿接过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触到了他的手。他愣了一下,然后沉默地和玩那杯水:“你是个比的那个不会说话的男孩?”
季惟疑问他已经发现,可是这一句话却打消了他尽快离开的念头。
“是病好了,觉得无聊,才来找我玩?”蒋聿靠在枕头上,安然地对他笑着,“可惜我看不到你。”
季惟心绪复杂地坐在那儿,感到这样的情形是那样不可思议。再相见时,他们如同两个陌生人那样难以沟通。他依旧沉住气一言不发,如果扮演一个失声的男孩可以使他在这儿多逗留一会儿,那就顺其自然吧。
“今天的天气好么?”蒋聿询问着。像是明知道得不到答案却还是自言自语。
“阳光是不是很好……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换药了?”蒋聿话音刚落的同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季惟惊慌地站起来,躲进窗帘之后。
不是保镖。蒋聿料想得不错,是该换药了。护士小心翼翼地摘下他眼睛上的纱布,季惟清楚地看见那双闭着的、受过伤的眼睛试图着睁开,却始终徒劳。
蒋聿面对着他的方向,感知着什么。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新的纱布又缠绕了回去。
等到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季惟走了出来,听到蒋聿唤他:“过来吧,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儿。”
季惟重又坐了回去,蒋聿似乎真的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即使换过一个位置,依旧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方向。季惟总有种错觉,似乎蒋聿正隔着纱布清清楚楚地端详着自己。
“你会写字吧?”蒋聿忽然问他,“这样你愿意告诉我什么就写在我手掌上。”他摊开手,朝他面前伸过去,期待的。
季惟思忖着,在他打算收回的刹那,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在他手掌上划出一个“会”字。
蒋聿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忽然,季惟感觉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他慌忙地摁住,好让一切都不至于被拆穿。
“你要回去了么?”蒋聿问他,“好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季惟犹豫着,又写出一个“是”来。
他紧接着追问:“那么,明天,还来么?”
“也许。”
第二天午后,季惟再去时,门口的保镖已经不在了。推开门,是空空如也的病床,季惟感到不可思议。然后听见阳台上发出的一声轻响,方才看见窗帘上印出的人影。
季惟走上前,看见蒋聿静静地坐在轮椅里,头颅微微扬起,像是在看着天空。阳光很浓烈,季惟只是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便被深深地刺痛。感觉到温度,却看不见它的存在,季惟似乎一点一滴地悟出了蒋聿此刻的失落。
大概是看久了,觉得累了,蒋聿打算离开,推动轮椅的同时,季惟退让。
“你来了?”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让他感觉到周遭的变化。
季惟顿了顿,将手搭在轮椅上。
“今天天气很好,一个人呆在这儿,实在是闷。”蒋聿殷切地要求,“能带我出去走走么?”
季惟无动于衷地看着楼下零星来往的病人和护士,皱了皱眉,然后听见“砰”的一声,轮椅和硬物相撞的声音。回头看时,蒋聿笨拙地磕上了床脚。
“看不见,终究是不太习惯。自嘲而故作轻松地一笑,接着便试图调整方向。季惟走过去,带他走出了房门。
蒋聿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至少季惟在走廊的镜子里看到了那么一瞬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什么人。”于是,季惟跟着他的指示,绕过医院的后门,走进一个僻静的花园,常年没有人修整,枝繁叶茂得很狂野,耳尽是连绵不绝的蝉鸣。
蒋聿坐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看不见的前方。偶尔有蚊虫爬上裸露的手臂,他也只像没有知觉似地一动不动。季惟举起手,“啪”的一声打在他手上,昆虫死得很惨烈,留下红色的血迹当作遗物。
“怎么了?蒋聿问他。
季惟不说话,径自走到不远的小池塘边去洗手。轮椅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他背后。季惟很缓慢地洗着,从那个角度俯视蒋聿,不再有昔日的光芒与风范。这样的蒋聿,不过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季惟问过自己,倘若他真的瞎了,没有一点治愈的希望,这场游戏是不是可以提前落幕。无论他得到了什么,蒋聿注定已偿付了沉痛的代价。余生对他而言不过是在黑暗中的孤独等待,可是季惟却突然地感到不适。到头来,不过是一样的下场,以个人生活,忘记爱情,就如同什么也未曾获得,又什么都没有失去。
然而,凭什么,他可以像自己那样安稳生活?
季惟仰起头来,看见他已经站了起来,慢慢地朝前走着,又走越近,直到离水塘只有一步之遥。季惟蹲在他身边,无声无息。如果再向前一步,或者轻轻一推,这个池子里的浮躁便有了新的客人。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不会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