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例子栗

26、第 26 章

　　一连几天，沈时因都很累。非洲的施工队虽然表现得很积极，态度也很端正，但沈时因一行人逐渐发现只要没人盯着，他们就会犯懒磨洋工。

　　每干一个小时的活要停下来喝二十分钟的茶，太阳一下山就急吼吼地要收工，吃完饭还要放音乐跳一个小时的舞。再这样下去工期恐怕都会被耽误。沈时因他们十来个人一商量，决定轮流换岗在旁边守着，不仅起到监工作用，还能顺便检查工作质量，免得出错。

　　施工队做起事来虽然懒散了些，但就跟学校的学生一样，只要有人监督，再跟他们三令五申几遍技术要点，那就还是能好好完成工作。

　　沈时因白天在现场做统筹，早晚还要各开两个小时的车，每天回到宿舍基本是沾上床就能睡着。到了第四天下午，沈时因写完当天的工作日志来到生活区，准备叫胡定荣一起回去。

　　胡定荣不知从哪找来一床被褥铺在了公共休息室，旁边还有几个同事坐在沙发闲聊，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闭着眼睛，进入梦乡：“我不行了，我不想回园区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行吗？”

　　沈时因问他：“你生病了？”

　　胡定荣：“没有，我就是太累了。”

　　沈时因站在门口，她向外环顾了一圈生活区，小型野生动物堪称肆掠，楼下还有许多黑人围聚在一起，语气亢奋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沈时因考虑几秒，态度还是很坚决：“我一定要回去，我没带换洗衣服，这里也没法洗澡。”

　　胡定荣翻了个身，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有了，“那我就睡一个小时，你一个小时后来叫我……”

　　说完这句话，胡定荣陷入昏睡，彻底不省人事。沈时因在心里叹了一声，她走出休息室，开始巡视这几天的摊铺成果。压路机已经压实过一遍，路面看上去紧实平整，很快就能往上铺设基层和面层。

　　沈时因掐着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准时返回。休息室房门紧闭，她把手放在门把上，正要开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有一道男声说：“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矫情的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的住这儿，人家翻译不也住的好好的吗。都来非洲了，还穷讲究什么！”

　　这不是胡定荣的声音，但具体是谁，沈时因也有些分不清。

　　她松开手，往旁边走了几步，拿出对讲机跟胡定荣说话。她连说了几句，那边都没有回音，也不知胡定荣是关掉了对讲机还是睡得太死没听见。

　　天已经快黑了，沈时因决定不等胡定荣，她独自坐上车，打算开回去。

　　刚往前驶出□□公里，几只鸵鸟挡住了沈时因的去路。它们悠闲地横亘在路上，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沈时因的车，再悠悠然地往前踱步。

　　沈时因耐着性子，等最后一只鸵鸟也通过。她踩住油门继续往前开，没等开出多远，沈时因无意中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她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整个人在安全带里往前一扑。

　　旁边不远处就是他们正在修建的沿海公路，修好的路段本来用围挡拦住，但打头的一只鸵鸟竟然掀开了围挡，双脚踩进了混合碎石的粒料里。其它鸵鸟紧随其后，也在里面闲逛了起来。

　　沈时因赶紧拉开门走下车。整个基层都没干透，上面还撒了水做湿度养护。对于鸵鸟来说可能只是寻常散步，但对路面来说，这就是无法挽回的破坏。

　　沈时因大喊了一声，她奔到公路旁边，手里做着往外驱赶的手势，趁乱将倒下的围挡也扶起来。这是在正式开工之前培训过的，如果遇到一些攻击性不强的动物，一些简单的动作和声音能让它们离开。但沈时因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鸵鸟根本不听她的。

　　它们像是觉得这段路黏黏的，有趣极了，反倒在里面奔跑起来。

　　沈时因唯恐酿成更大损失，只能拿出对讲机朝着里面大声呼喊，她调试了许多频道，但不管哪一个都没有得到回应。

　　天已经全黑了，沈时因只好放弃驱赶鸵鸟，打算回生活区叫人。然而不等她折返回车里，身前突然出现了几个黑人。

　　这几个当地人不像是刚刚出现，但因为肤色融入了黑暗，沈时因才一直没发现人。等看清他们身上穿的施工队马甲，沈时因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找到救兵。

　　沈时因打开手电筒，照着那几只正在肆意狂奔的鸵鸟，用英文说：“那些鸵鸟在破坏路基，我们必须把它们赶出去！”

　　那几个非洲人应该听懂了，他们走到围挡旁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还用手指着鸵鸟。

　　末了，其中一个人走到沈时因面前，手舞足蹈地说，他们有能力让鸵鸟出来，但他们不能这么做。因为这里也是动物们的家园，像沈时因这样的外国人贸然闯进来，破坏了大自然，这是人类的错，应该改变的是人，不是动物。

　　沈时因很想说自己是来帮忙的，来建设他们的家园的。但她忽然对黑暗，以及这些轻易就能融入夜色的非洲人产生了恐惧，于是她很快放弃交流，转身想要上车。

　　那个当地人比她的动作更快，他张开双臂挡在沈时因面前，不让她上车，“你回去就会带着人过来，你们会用猎枪射杀鸵鸟！不行，不能残杀动物！”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沈时因不断解释着她和她的同事都不会使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但这些人根本不听。

　　他们围成一个圈，拉开一定距离将沈时因包在中间。打头的那个人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和朋友都没有恶意，也不会做任何伤害沈时因的事，他们只是想确保她不会回去叫人。

　　在这些人看来，路面被破坏可以重修，但是如果打破了动物与自然之间的平衡，那神会惩罚他们，大地也会降下天灾。

　　反正他们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材料和机械都是由这些外国人出，损失也一样不由自己承担。

　　沈时因进退维谷，她的手悄悄背到身后，那里有她从车里带下来的一把□□。她没有把握能以一敌多，但只要这些人敢轻举妄动……

　　钟琂赶来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在路上给沈时因打了很多个电话，一直都打不通，他也一路留心着沿途的状况，窗外的景致愈发荒芜，他心里闪过很多不好的念头。

　　沈时因性格谨慎，自我保护意识也很强，按理说不会出什么事。但非洲比人们想象中的要更加危险，夜幕降临，那些躲在暗处窥伺的双眼除了动物，还有人。

　　钟琂的车灯让路边几个人都眯起了眼睛，他能听见沈时因还在谈判的声音，僵持大约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人没事。

　　钟琂将停下车，他沉着一张脸走下来，径自来到她身边。

　　沈时因本来还没什么感觉，但熟悉的人一来她就有些委屈。扶住钟琂的那一刻，她才感觉到原来自己的腿早就发软了。钟琂的脸色很难看，她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她知道自己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我是在回去的路上看见鸵鸟掀翻围挡闯进了还在养护的公路，为了挽回损失，我想把它们赶走。”沈时因解释道。

　　钟琂往旁边看了看，很冷淡地“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往车里走。之前不让沈时因上车的那个人再次拦在了两人面前，他动作夸张地叫喊着：“No！No shooting！”

　　身边的沈时因发起了抖，指尖也无意识地嵌进了钟琂的手心。钟琂直直地看着那人的眼睛，用当地的语言吐出两个字：“让开。”

　　直到坐上车，沈时因还发着颤。她的手因长时间握住□□而发僵，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着，车已经开出去了一段，将那几个人彻底甩在了后面，沈时因这时才带着哭腔说：“那些人不让我上车，我怕□□会被他们抢走，也怕激怒他们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钟琂的心同样跳得快，他分不清心里那股燥热与烦闷究竟是为了谁，只觉得这气性来得既陌生又难受，已经到了必须要发泄出来的地步。

　　“他们不让你上车你就不上车了，那他们让你去跳海你也去？你这个人有没有脑子的，你是过来援建的国际友人，只要有人敢拿你如何光是大使馆就不会善罢甘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敢为难你吗，因为你是一个落单的女性，他们自己没本事修路修房子，对我们这群外来者充满了敌意，只敢来找你的茬。什么仁义道德、动物神明，全都是狗屁，要是猎杀一个野生动物就发一笔钱，他们只会跑得比谁都快！我早就说过你这样的人不适合来非洲，你既然决定留下来就应该谨慎一些，不要一个人在这种荒郊野岭下车。”

　　沈时因梗着脖子，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咬着牙才没让眼泪决堤。

　　钟琂不管不顾地抒发了一通，心里那股郁结却还是没能疏通出来，堵在原处，并不比刚才好多少。

　　钟琂驱车来到生活区，他把熟睡中的施工队全部叫了起来，由施工队长清点人数，缺席的人自动开除，所在的小组组长也要扣除罚金。

　　他们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另一边，沈时因的同事们也纷纷从床上起来，往楼下一看是钟琂来了，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全都回房穿好衣服跑下来，像军训时那样整齐地站在钟琂面前。

　　胡定荣也在其列，与其他人一样睡眼惺忪。

　　施工队那边的队长和几个组长在听说事情原委之后都气得不轻，言辞激动地要去将那几人“缉拿”。没过多久，那几个人当真被扭送回来，他们嘴里说着辩白的话，与剩下的同族人爆发争执。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突然有人仰起头，发出了尖啸的类似动物的哨音。施工队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剩一个年纪稍长的黑人还在激烈地说着话。沈时因听不太懂，但从肢体中能大致猜测出他似乎是在说他们才是一伙的，是自己人，以钟琂为首的都是闯入者，不能被这些老外挑拨。

　　接下来发生的事印证了沈时因的猜想，她无法形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这个乌天黑地的夜晚，他们竟然围绕着唯一的光源，嘴里唱着歌，开始绕着圈子跳起了舞。

　　沈时因的头皮有一阵发麻，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那就是荒诞。仿佛置身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里，这种不真实感冲淡了许多紧张情绪，沈时因忘记了之前死里逃生的委屈，只瞠目结舌地看着。

　　钟琂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沈时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在那样紧急的时刻，她在下车之前仍旧不忘锁好车，带上手电筒、车钥匙、对讲机和□□。她临危不乱地用当初培训过的方式驱赶鸵鸟，在无果之后则迅速打算开车回来叫人。

　　那几个当地人的出现没人能料到，但即便是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在钟琂赶到的刹那，沈时因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交涉。她的英文很流利，说话也有理有据，直到钟琂走过来才流露出一点濒临崩溃的情绪。

　　除了沈时因，其他的本国同事都在看钟琂，在等他开口说明今晚的情况。

　　钟琂看上去并不十分动怒，因此大家都渐渐放下心来，只是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然而钟琂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最严重的后果：“有大概两公里的路基都被踩坏了，全得推翻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