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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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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江潮的男子转身去搬长梯。
几名差役则伸着脖子往井口里张望。
动静很快传到了井下。
梦时慌忙拿来一条空麻袋:“小姐快钻进去,由我来应付。”
金毋意看着那麻袋摇了摇头,“没用的,躲不过去的。”
“不试试又怎知躲不过去,小姐快一些。”少年急红了眼。
金毋意的面色却平静如湖:“梦时,你去隔壁的地窖吧。”
“小姐要做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握紧拳:“我要换件衣裳,你先去隔壁。”
都火烧眉毛了,还换什么衣裳。
少年如热锅上的蚂蚁,“许之墨抄家那日我便与小姐分开过一回,今日再不能与小姐分开。”
“放心,我们不会分开的。”
金毋意对着少年莞尔一笑,“梦时,你要信我。”
她本就貌色倾城,这一抹笑,不仅美艳无双,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少年拗不过主子,终是转身去了隔壁地窖。
他刚一离开,便有长梯从井口伸进来,稳稳地立在了井底。
首先从长梯上下来的是一名侍卫,接着是一名身着飞鱼服的男子。
男子身姿挺拔,目如鹰隼,面容冷硬而俊美。
透过昏黄的光亮,他一眼望见了她。
对视的瞬间,两人皆目光如炬神色肃穆。
片刻后,他倨傲地冷哼一声,她则垂下眼帘收起了情绪。
地窖内灰尘遍地,简陋残破,墙上的火把正摇曳不定。
顾不言驱步走近她,近到只与她隔了一臂的距离。
他身量奇高,比许之墨还高,只需往那一站,便有了一股森严的威慑力。
“确实狡猾,竟然敢躲回金家。”他冷声开口。
金毋意面若明月,薄衫微敞,从容地后退一步,福身行礼:“民女名叫金毋意,乃金家庶出的女儿,请求顾大人饶民女一命。”
顾不言神色不变,举起手中的刀刃,对准她:“朝廷有旨,金家人都得死。”
刀刃寒光灼灼,与她脖颈上的肌肤只隔了半寸的距离。
金毋意看着他,看了足足两息。
“既已落到顾大人手里,民女认命。”她迎着寒刃上前几步,“民女愿自荐枕席,与顾大人共赴巫山。”
不待他回答,她便开始轻解罗裳,解至身上仅剩一件亵衣,继而轻轻靠在了他胸前。
他身上的飞鱼服华丽而冰冷,刺得她玲珑的身体一阵瑟缩。
纤纤似柳,暗香浮动。
残破的地窖里蓦地多了几许朦胧的暧昧。
顾不言却如松如柏,声音比冰还冷,“死到临头,还妄图以身为饵逃过惩戒,这也太笨掘了一些。”
金毋意仍伏在他胸前,语气不疾不徐:“当年顾家二房犯事,本也可由旁人监斩的吧,顾大人却执意亲手斩杀自己的叔父,此举又何曾不透着一些笨掘。”
他闻言一顿,猛地推开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她美艳的面容瞬间胀红,但言辞仍铿锵而笃定,“民女的笨掘不过是为了活命,而顾大人的笨掘却是为了权势。”
“信不信,我现在便可取走你的性命。”
他欺身将她逼到墙角,眸中涌出嗜血的杀意。
金毋意本就比他矮上许多,如此被狠狠掐住,整个身体都失了力道,喘不上气,连声音也比先前哽咽:“顾大人不过弱冠之年,身世显赫……富贵不愁,却……却迫切地想要在人前立威,迫切地想坐稳指挥使的位置,顾大人……应该还有未竟之事吧?”
他加大掌中的力度:“你现在便受死吧。”
金毋意握住他的手腕拼命挣扎,眼见着就要窒息。
隔壁的梦时听到动静,忍不住跑出来,一眼瞥见衣不遮体的主子正被一个男人掐住脖子,刹时大惊,转身就要冲进去救人。
从旁里突然杀出一名锦衣卫,横刀挡住他的去路。
两人缠斗在一起,接连几个回合分不出胜负。
梦时心急如焚:“小姐……小姐你挺住,等我……”他的声音很快被刀剑声打断。
顾不言听到外头的动静,迟疑片刻,终于松开了手掌。
犹如野兽收起了利爪。
金毋意踉跄一下,捂住脖子拼命咳嗽。
他却面色如铁,不发一言。
光影婆娑,映得一室凌乱。
待她缓过气来,继续未说完的话:“顾大人手眼通天,定然知晓民女之父向来贪图安逸、贪恋美色,在官场毫无建树,在府中也是妻妾成群,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去谋逆?顾大人若能发发善心替金家翻案,说不定能借此在皇上跟前立一大功,更说不定能助力顾大人完成未竟之事。”
“发发善心?”
顾不言冷笑一声:“金姑娘的胃口可真大呀,不只想要活命,还想要利用本座去翻案?”
金毋意屈身跪下:“民女恳请顾大人为金家申冤,民女必结草衔环,报答大人大恩。”
“不知天高地厚!”
她抬起头来,“若顾大人不允,民女对天起誓,从离开这地窖起,不论何时何地,但凡民女尚有一口气在,必装疯卖傻裸形示人,大肆宣扬顾大人不知廉耻‘奸污’民女的行径。”
她眸中露出几分决绝,“此举虽无法伤及顾大人根本,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说不定也能在顾大人前行路上扔下一块石头,埋下一个陷阱。”
原来她褪去衣衫竟是这么一层用意!
顾不言冷眼睥睨着她,这个女子冰肌玉骨身姿婀娜,却也是临危不乱心机深沉。
她看似想委身于他,实则心存反骨。
看似想要活命,实则带着不要命的架势。
他竟对她生出几许好奇来。
“致金家落败者乃是顺天府的许之墨,要恨你该去恨他,而不该伺机构陷本座。”他用刀尖挑起地上的衣裙,挥臂覆在了她裸/露的背上。
金毋意再次伏身:“民女眼下已无路可走。”
顾不言顿了顿,没吭声。
沉默的片刻里,她用余光瞥到他插刀入鞘,瞥到他朝她行了两步,黑色皂靴停在了距她半尺远的地方。
他会不会心软了,愿意放过她了?
金毋意感觉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压力。
随后发髻一松,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泄下,瞬间盖住了肩背。
她愕然抬头,见顾不言正拿起她的发簪仔细端祥。
继而蹲下来,冷声相问,“你从何处得到的这支簪子?”
二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她再次看到了他眸中涌出的杀意。
原来他并未心软,他还是要杀她。
“敢问顾大人,这支簪子怎么了?”
簪子一头乃是三朵并蒂的蓝色杜鹃花,另一头则是细长的簪杆。
顾不言手指一转,将簪杆抵在了她的脖颈,“废话少说,且老实交代。”
再往前毫厘,簪杆便可直插她的喉管。
她却面无惧色,自行往簪杆上凑:“反正迟早要死于顾大人之手,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顾不言手臂后缩,躲开了她的力道:“我暂且不杀你,但你若不老实交代,我会杀掉外头那小子。”
“那我便咬舌自尽,即刻随他而去。”
金毋意语气轻慢,“顾大人如此在意这支簪子的来历,倘若民女死了,顾大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不言沉默着,冷冷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
随后站起身来,唤了声“来人”。
江潮应声入屋:“大人?”
他沉声吩咐,“待此女整好衣衫后,捆牢了,带去诏狱。”说完转身走出了地窖。
金毋意仍跪伏在地,手指曲起来,抠住了满是泥灰的地面。
她很快被押出了枯井。
此时梦时也已被后来的几名锦衣卫制服。
擦身而过的瞬间,二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皆化作无言的关切。
少年见主子已衣衫齐整,心里松了口气。
又愤恨地看向顾不言的背影,想到此人曾见过主子的身体,禁不住咬牙在心里默念:“若能活下来,我定会杀了这个男人,一定会杀了他的。”
不过半晌,一切便处置妥当。
金家大门外又围上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
江潮匆匆跟在主子身后:“大人,按金家名册,在逃人犯仅剩一位,但咱们却从那口枯井里搜出了两位,属下特意去翻看了金家家谱,奇怪的是,家谱上所记录的金家后人里,并没有一个叫金毋意的女子。”
顾不言没应声,随手递过去一根簪子。
江潮大惊,“蓝色杜鹃花?”
顾不言边走边吩咐:“这金毋意性情刁钻,且不惧死,暂不必对他们用刑,免得到时愈发撬不开嘴。”
江潮点头应“是”。
诏狱,即锦衣卫狱。
狱中刑罚五花八门酷烈如山,包括拶指、夹棍、剥皮、断舌、刺心等等,令人魂飞汤火死生不能。
金毋意刚踏进那牢狱大门,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各处污泥浊水潮湿不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梦时小声安慰:“小姐别怕。”
她低声回:“我不怕。”
一步步行至绝境,早已是怕无可怕了。
锦衣卫将二人押送至一处囚室,随后关门离去。
差役一走,梦时立马解了自己身上的绳索,再去给金毋意解。
她身上的绳索明显多缠了几道,许是那姓顾的担心她“去衣露·体裸形示人”吧。
囚室内太过潮湿,少年找了些干草编成草席,便于二人坐下歇息。
?嚎声仍是不绝于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明明是活人的声音,却更像是厉鬼在叫喊。
少年面露愧色:“是我辜负了姨娘,我明明答应姨娘要护好小姐的,如今却让小姐进了诏狱。”
“这一切又与你何干。”
金毋意看向少年:“梦时,你放轻松点,要笑,笑起来才好看。”
此情此景,他如何笑得出来。
但小姐想看他笑,他仍是勉力笑了笑。
笑时眼眸弯出月芽的形状,嘴角还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好似将这世间所有光亮都聚在了脸上。
“这就对了。”金毋意舒了口气,也回以一笑:“放心吧,哪怕进了诏狱,咱们也并非全无生机。”
“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金毋意转了个身,答非所问:“你先帮我将头发挽起来吧。”
自被那顾不言抢走簪子,她便一直披头散发。
梦时半跪于她身后给她挽发。
从上到下,以手为篦,将她的乌发一圈圈挽起来。
以前在金家后院里,是娘亲给她挽发,后来娘亲染疫症离世,便只剩梦时给她挽发了。
“梦时,我想用你头上那根发簪。”
梦时不解:“小姐的簪子呢?”
“不小心弄丢了。”她不想让他担心,故尔撒了个谎。
“那可是……”
他话未说完,她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他一时愣住。
“我知你头上是一根千机簪,可用来杀人。”金毋意顿了顿,“或许过不了多久,顾不言就该来提审我了。”
“小姐想杀他?”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若只提审一人,就由我去,若他们想用刑,我来受刑,但小姐,此时杀顾不言无异于自取灭亡啊。”
她又说了一次,“梦时,你要信我。”
少年心有担忧,却终是咬牙拔下自己的发簪,插在了金毋意的头上。
他长发散落,她发髻束起。
不多时,囚室外便传来了狱卒的声音:“金姑娘,顾大人有请。”